373

    

    平乔花园。

    

    天空被浓郁的黑暗笼罩, 高大的白树森林隐没在黑暗中，枝叶间隙里隐约飘过苍白的暗影，在周围低矮房屋的衬托下, 仿佛一座在城市中拔地而起的神迹。

    

    这一景象异常得如此明显, 然而周围的行人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这座不真实的白树森林。

    

    他们甚至边走边说话，低头看着手机，和他人打电话, 然后穿过那层飘动的暗影帷幕, 走进白树森林, 或者从不远处的树木间走出来, 或者身影就此消失在林地深处。

    

    即使他们会被苔藓和树根绊倒，推开爬上身体的漆黑蜈蚣, 或者无意识寻找着窸窸窣窣声的来源, 他们依旧无法发现他们周围已经不再是现实, 人们的反应都显得极为正常，似乎世界本来就是这样。

    

    一种混沌的概念，已经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漫宿的边墙，侵蚀着现世的边角。

    

    如果不是叶槭流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恐怕也看不到平乔花园此刻的异象。

    

    然而即使他已经看到了白树森林，他也不能穿过茂密的树木，看到森林里正在发生的事。

    

    暮紫色光芒在眼眸中流转，叶槭流身边浮现出三重半圆弧星轨, 他眼中的世界色彩迅速灰白暗淡，被他划分成一层层图层空间。

    

    然而下一刻，叶槭流心中一沉。

    

    他发现，这座白树森林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真实, 它似乎本身就是一种变化，并且现在的每分每秒，它还在不断变化，时而为树，时而为触须，重重叠叠的翅膀虚影覆盖了森林，让一切变得不可捉摸。

    

    叶槭流分出的图层空间里，白树森林的位置是一座家庭餐厅，里面灯火通明，甚至还有不少食客在用餐，他根本没有看到白树森林，更是没有看到卡特和伊那科斯在哪里。

    

    数据视野里也没有白树森林的踪影，它仿佛一个游走在意识与记忆之间的虚影，无法在物质世界捕捉它的踪迹。

    

    就算我能“开启”进入白树森林的门，如果没有办法捕捉到它，我也没有可能深入……叶槭流停了下来，心里涌现出一波波烦躁，让他一时间无法冷静下来，做出别的应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

    

    毕竟他现在只有第六等阶，纵然因为“尘埃的拥抱”，他在神灵面前也有做些什么的机会，但他和神灵侍者的差距摆在这里，无法插手神灵侍者之间的战斗也很正常。

    

    不过叶槭流也没真的觉得自己能够扭转一场这种层次的战斗的走向，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看看能不能够运用种种手段，制造出一个打破局面的机会。

    

    但前提也要是我能够参与到战斗中……说到底，卡特只是又在玩一场赌博，既然是赌博，那么说明他至少觉得他是有机会赢的……最令人烦躁的也是这点，就算他没有什么底牌，他也只会表现得游刃有余……叶槭流猛地打住想法，避免自己再骂出脏话。

    

    他再一次扫视拆分出的图层空间，黑白色调的家庭餐厅里，侍者在一张张餐桌之间走动，一切都显得温馨而正常。

    

    叶槭流目光忽然一顿，停在餐厅一角，一瞬间意识到了真相。

    

    他不再犹豫，举起了右手。

    

    衣摆骤然飞起，叶槭流的手臂上已经缠绕上了纯白蔷薇和黄金手骨，他在脑海中触发了“火河流金”的特性，将激发效果集中在某项启之能力上。

    

    随着纯白蔷薇花苞在金色火焰中纷纷绽放，叶槭流面前浮现出数之不尽的虚影。

    

    重重影像交错变幻，一切细节都落入叶槭流的眼中，他忽然抬起手指一点，紧接着，所有没有被他选择的虚影迅速消散，只剩下唯一一道虚影。

    

    虚影中，他的右手上浮现出一只羽翼斑驳的飞蛾，轻轻扇动着翅膀。

    

    叶槭流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将一道意识传入小蛾子之中，随后打开墨绿桌面，发现桌面上再次出现了【召唤物卡特】的卡牌，只不过这张卡牌的倒计时只有一秒，并且正在迅速归零。

    

    不等卡牌消失，它忽然飞入了空槽之中，倒计时也瞬间停滞，叶槭流抓紧时间，迅速举行了召唤仪式。

    

    不过这一次，他举行仪式不是为了召唤卡特，而是确认他此时此刻存在于哪里。

    

    下一秒，叶槭流睁开眼睛，身周的银色星轨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

    

    白树森林里，一道戴着空白面具的虚影悬浮在黑暗之中，斑驳翅膀制成的斗篷下，是难以描述颜色的混沌和虚无，一把把虚幻的钥匙悬浮在混沌之中，蕴含着奇异而瑰丽的光芒。

    

    就在这时，卡特的意识中忽然浮现出一道陌生的念头，一道沿着应该已经不存在的联系传递来的念头。

    

    他眸光微微一动，突兀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他并无迟疑地打破了他编织出的谎言。

    

    随着谎言破碎，无数斑驳的飞蛾虚影从他的身体里纷纷飞出，悬于混沌之中的钥匙轻轻晃动，他的形体也在纷乱的飞蛾中消失不见。

    

    ……

    

    绽放的璀璨光芒中，飞出了一只只斑驳的飞蛾。

    

    叶槭流向前伸出手，没入不断涌出的飞蛾中，手指合拢，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东西，接着一把把对方从光芒中拽了出来。

    

    离开白树森林的瞬间，卡特也重新恢复了人的形态，目光涣散了一瞬，随后落在叶槭流身上。

    

    “啊，你在这里。”他用一种很惊奇的语气说。

    

    叶槭流面无表情：

    

    “闭嘴，该跑了。”

    

    “非常正确的判断，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卡特笑容灿烂，随即回过头，望向身后的白树森林。

    

    树木正在膨胀，数不清的漆黑毛发从缝隙里钻出来，表面流淌着黏腻的光，仿佛一个个胶质的漆黑气泡，树枝不断扭曲变化，漆黑的阴影从树木之中浮现出来，向着森林外疯狂挥舞，嗡鸣声伴随着它们的扭动越来越响，像是树木在发出恐怖的嘶吼。

    

    一枚筹码出现在卡特的指间，他神情淡淡的，望着白树森林，弹起筹码。

    

    “啪嗒”一声，筹码像是泡沫一样破碎了。一同破碎的还有不断膨胀的白树森林，气泡接二连三破碎，叶槭流似乎也听到了清脆的破碎声，林地的阴影也越来越淡，越来越影影绰绰，像是无法继续存在。

    

    卡特收回视线，“这应该能让我们多一点时间。”

    

    “你能确定？”叶槭流不得不怀疑。

    

    “是啊，毕竟他没有进餐厅，不是吗？”卡特说。

    

    餐厅里时钟的时间还停留在下午，也就是说，在餐厅的时间线上，它从下午到晚上的时间不见了，再想一想，就能够推理出是被卡特偷走了……叶槭流语速很快：

    

    “你们刚刚在你偷走的时间里？”

    

    “很接近了，”卡特嘴角扬起弧度，语气愉快，“我偷走了那家餐厅的一段时间，以它为基础编织了一个谎言，然后用它覆盖了原本的餐厅，我就能在祂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让我们的会面发生在一个对我更有利的场合了。现在我打破了这个谎言，这样，我的老朋友也会暂时‘不存在’。不过这不能维持太久，只要祂想，祂很快就能重新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卡特在等这家餐厅度过他需要的那么长的时间……叶槭流没有纠缠，转过头，准备开门。

    

    卡特阻止了正在开门的叶槭流：

    

    “不，不要开门，等祂重新进入现世，祂会立刻寻找所有奥秘的气息，找到它是在哪里出现的，又会通往什么地方。”

    

    叶槭流一顿：

    

    “你不可以隐藏开门的痕迹吗？”

    

    “考虑到我在面对谁，这是不可能的。”卡特说。

    

    “……”叶槭流放下手，目视卡特，“所以怎么离开？”

    

    卡特给了个身体力行的答案：“跑。”

    

    叶槭流：“……”

    

    他一个愣神，卡特已经跑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叶槭流忽然有点恍惚现在是何时何地，接着才狂奔着跟上。

    

    两个人在罗马的街道上狂奔，叶槭流的视线在卡特身上停了停，因为他发现卡特的状态可能不像看起来那么好。

    

    卡特的面孔显得极为模糊透明，似乎在空白和正常之间不稳定地晃动，叶槭流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炸开了，耳边也响起了虚幻的破碎声，像是他的身体正在碎裂。

    

    他意识一阵恍惚，半晌才勉强收拢思绪碎片，忽然，背后吹来一阵恐怖的寒风，仿佛能够触碰到他的灵魂。

    

    一瞬间，叶槭流清晰地感知到，在已经不存在的白树森林里，似乎有一道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穿过了真实与虚假的分界线，向着他们看了过来。

    

    叶槭流猛地打了个寒战。

    

    紧接着，他感觉到，那道目光落进了现世，在现实中掀起了了无形的浪潮。

    

    “祂在寻找奥秘的气息了。”卡特的声音也变轻了。

    

    视线的浪潮正在推进，速度很快，超过了他们奔跑的速度，眼看就能够越过他们。

    

    难以想象它正在一寸寸扫过以餐厅为中心向外的每一处空间，叶槭流能够想象，如果不是伊那科斯要彻底地筛查每一个人、每一寸空间、每一秒时间，他或许只用一眨眼，就能看到整个罗马。

    

    他视线往旁边一撞，突然偏移了一点方向，在卡特诧异的目光中，直奔停在路边的一辆踏板摩托车。

    

    数据视野显示这辆车没锁，叶槭流直接跨上摩托车，按下启动按钮，双手握住握把，扭头看了卡特一眼。

    

    卡特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上了车，不等他坐稳，叶槭流踢开合金支撑，摩托车顿时摇摇晃晃地冲了出去。

    

    “……你学过怎么骑摩托车吗？”卡特难得没了轻松，语气透着点迟疑。

    

    叶槭流努力维持平衡，没空搭理他：

    

    “我正在学！”

    

    卡特：“……”

    

    摩托车乘着夜色一路飞驰，无形的浪潮在身后席卷而来，如同滔天的海啸，似乎下一秒，浪花就会把他们淹没。

    

    叶槭流把赛车模式都开了，生涩地继续加速，这个过程中，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恐怖的浪潮紧紧咬在身后，好几次猛地提速，险些就要没过他们，把叶槭流惊得心脏一阵狂跳。

    

    好在他学得很快，摩托车速度渐渐提升，车身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一点点把浪潮甩在了身后。

    

    风声中，叶槭流听到卡特在他身后笑。

    

    看我现在把你甩下去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叶槭流只觉得火气噌噌往上冒。

    

    在引擎的咆哮声中，摩托车载着他们两个人，如同点燃的火箭般冲入夜色。

    

    ……

    

    罗马裁决局。

    

    索尔·马德兰双手交叉，抵在面前，凝望着桌面上悬浮的投影，久久不动。

    

    屏幕上是一张张被框架连起的照片，旁边附着他们的基本资料和状态，大部分人的照片上已经印上了“已逮捕”的红章。

    

    “叮咚。”

    

    一声提示音，右上角消息闪烁，索尔目光移过去，窗口打开，弹出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一张模糊的监控夜景照片闪过，有人问道：

    

    “你知道这个女孩是谁？”

    

    镜头对着的男人努力睁大了被打肿的眼睛，嘴动了动，能看出缺了几颗牙：

    

    “她是……保罗·卢那的孙女……”

    

    视频播放完毕，索尔沉默了几秒，从桌前站起身，大步走出裁决局大楼。

    

    他坐进车里，对司机说：

    

    “哈斯勒酒店。”

    

    ……

    

    哈斯勒酒店。

    

    “这是钥匙，”前台女士友善地笑着说，“诺兰先生说过，你可以直接去套间等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钥匙。

    

    “谢谢。”

    

    黑发男人走向电梯，铁灰色的眼眸像是冬日的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