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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72 372 预见意外
    372

    

    醒来时, 他有那么一会记不起来自己是谁。

    

    几片记忆在他的脑海里跑动,风车,磨坊, 煤矿里的灯光, 他的左手握住了右手,然后是大火。他的脑袋里忽然一阵刺痛,像是被人抓住头发狠狠往桌子撞, 耳朵里嗡嗡的, 仿佛落进了壁炉里的灰, 一切灌进来的声音都模模糊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他捂住头, 听见另一个人在低声说一个名字。

    

    “托里亚。”

    

    托里亚睁开双眼。

    

    房间外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工人在聊天。他躺在床上, 没盖被子, 好在现在也不算冷。外套在搭在的椅子上, 托里亚坐起身,拿过外套穿上,手慢慢落到胸口。

    

    心脏传来熟悉的疼痛,一下下提醒着他,托里亚疲倦揉了揉眉心,知道这就是现实。

    

    他的记忆……托里亚回想了一会,发现自己的记忆停留在他端起酒杯,费雯丽和乔娅拉在旁边聊着什么,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足以看出他倒下得有多令人猝不及防。

    

    这么说,这就是喝醉的感觉……托里亚沉默了几秒。

    

    铸之法则掌控着火焰,烈酒在进入喉管后就会被点燃,酒精来不及进入血液, 这个过程似乎是无意识完成的,所以托里亚印象里他从没有喝醉过,甚至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酒量可以说是非常差劲。

    

    是他……托里亚闭了下眼睛。

    

    窗外天光正亮,托里亚看了看时间,现在是第二天,时间接近中午。他猜是费雯丽和乔娅拉把他送到了工地的宿舍,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看待他喝酒前的豪言壮语的——那时候托里亚以为自己在谦虚,但现在,那句“还可以”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大话。

    

    想到当时的画面,托里亚以手扶额,略有些发窘,不禁笑了一声。

    

    他重新回忆起了昨天那段奇幻荒诞的冒险。结合教廷报告里关于晨星准则的描述,以及他多次的亲身经历,托里亚有些怀疑当时看到的场景来源于他们三个人的想象,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脑袋里装着那些黑暗的童话。

    

    不过单从危险程度来说,昨天的经历在托里亚这里根本排不上号,不需要他怎么反复推想。

    

    给托里亚留下最深印象的,反而是他和费雯丽聊天时说过的话。

    

    虽然接近费雯丽的目的没能达成,但托里亚疑心自己或许听到了更加重要的事。

    

    既然辉光的信徒都能够直接与他们的神灵对话,那么他们的想法不可能不受辉光影响,无论是不是发自内心,他们都不应该会说出“没有奥秘和神灵也没有区别”这样的话。

    

    辉光会不知道自己的信徒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吗?祂对这种事毫不在意吗?这是费雯丽自己的想法,又或者可能是……辉光的想法?

    

    托里亚清楚信徒不应该妄自揣测神灵的想法,可这不是他能够忍住不去怀疑的事。

    

    他本能地想知道,那位无始无终的神上之神是怎么想的?

    

    怀疑刚一萌生,就在心里深深扎下了根,托里亚脑海里念头翻滚,难以遏制地想象出了很多种情形。

    

    想要知道神灵的想法,只能从祂自身口中得知……辉光的信徒可以通过祈祷与祂交谈,但这也等同于向神灵敞开自己的思想……托里亚第一时间否决了这个危险的想法,思考其他的可能。

    

    很快,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意识中。

    

    艾登·诺兰。

    

    深吸一口气,托里亚从床上站起来,扣好纽扣,拿起自己的登山包,推开了宿舍的门。

    

    光芒迎了进来。

    

    ……

    

    “……光芒迎了进来。”

    

    叶槭流看着卡特阅读最后一页剧本,他还记得自己最后写了这样一句话来收尾,只是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值得卡特看这么久。

    

    “好吧,我知道写得很烂,特别是bss出现的时机。感谢你看的这两天都没有发表评价。总之,这一部分已经演完了,看起来你现在有话想要说了?”他防御性地评价了自己一句,才带着警惕的神情看向卡特。

    

    卡特一手拿着剧本,一手捏着金属勺子,在红茶里漫不经心地搅动,目光落在打印出的墨字上,轻描淡写道:

    

    “至少下一次你就知道不要这样写了。”

    

    叶槭流:“……”

    

    大约因为他这段时间都处在卡特能看到的地方,所以卡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也挺稳定。

    

    换句话说,他正在非常稳定地使人愤怒。

    

    不过接着,卡特放下剧本,露出微笑:

    

    “另外,不,我对你没有意见。它已经达到了启动遗物的标准,我想这就完全足够了。”

    

    叶槭流很想知道,卡特是怎么让这句应该是称赞的话听起来这么让人火大的。

    

    “……很好。”他决定换个话题,“你的第二部分剧本也已经投进剧院了,但你真的认为接下来事情会那样发展?”

    

    知道自己写得烂是原因之一,另一个让叶槭流保持平和心态的原因是,在看完他写的第一部分后,卡特很快就完成了第二部分剧本,并且叶槭流看过后,也得承认至少比自己写得要好。

    

    但不妨碍我现在像个刻薄的评论家一样挑刺……叶槭流手指敲着桌面,心想。

    

    卡特端起红茶喝了口,抬起眼睛看向叶槭流:

    

    “我想大概会那样。你是有些怀疑吗?”

    

    “这个走向会很冒险。”叶槭流很有攻击性地指出,“只要角色没有按你写的那样行动,接下来的剧情都会不成立。”

    

    他对第二部分剧本最深的印象就是冒险,整体秉承了卡特“赌一把”的风格,感觉每一步都走得很危险,让人难以相信这样的情节怎么会成立,下一页剧情会不会崩塌。

    

    好在第三部分剧本也是卡特来写,虽然叶槭流还没看到剧本,但他觉得交给同一个人写,起码能圆上结局。

    

    “啊,我以为你会从另一个角度来质疑我,”卡特笑了起来,“比如说,故事发展依托于角色的行动,这个最不可控也不可相信的东西,而我不能肯定我能知道每个人的想法。”

    

    剧本已经放进了“瑰奇剧院”,叶槭流只能凭借记忆回忆大概情节,依稀记得里面有一段托里亚被索尔发现的剧情,在这一生死危机前,托里亚居然没有逃跑:

    

    “这也是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认为托里亚会那么做,这不应该很危险吗?合理的决定是逃走,或者向天地之灯祈祷……不合理的决定就是你写的那样。”

    

    “你所说的选项里有一个是不会成立的。”卡特漫不经心地说,“他的确是个有信仰的人,但是我恐怕这份信仰与神灵的联系实在是太小了,他也许会对某个神灵怀有……感激和信赖,但他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对神灵的信任上吗?当然不会。所以出于他的自尊,他永远不会向某个伟大存在祈祷,希冀可能得到帮助。”

    

    明明你和老爹根本只见过一两面……叶槭流发现自己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只能交握双手,往后靠在椅子上,承认道:

    

    “好吧,合理的判断。那么其他选项被否决的理由呢?”

    

    卡特放下茶杯,端详着叶槭流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理由,那我的回答大概不会让你满意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笑意说,“我只是猜他会那么做,所以我那么写了。”

    

    叶槭流一脸问号:“?”

    

    放下的勺子和茶杯碟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叮”一声,卡特用手指捏了一撮糖粉,在桌面上洒出一个小小的迷宫地图。

    

    “就像你说的那样,你不能确定角色会不会按照你想的那样行动,所以你设计了一个单向的线性地图。无论过程中可能会发生多少意外,至少一切都在这个你可以控制的地图里,角色的目的是确定的,你也清楚他们会去实现目的,那么他们的行动都会合乎逻辑。”

    

    他突然笑出了声,语调带着兴味:

    

    “看,小朋友,你希望每个人都能做出对的选择,如果他们没有得选,你会给他们选择。你创造的世界便是这样运行的,在你的故事里,每个人都能够以合理的、符合逻辑的、好的方式生活。

    

    “但人不会是这样的。如果真的有选择的自由,每个人都更想去做错的选择。”

    

    卡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诡秘,唯独笑容没有分毫变化,无端让人觉得,他的面孔下藏着某种遥远而恐怖的阴影:

    

    “当你能够看透一个人的全部,知道让他成为他的每一件事,理解他的过去中哪些无需在意,哪些又是无法抛却的……那么你也会清醒地意识到,他的结局在开始时就注定了。

    

    “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无论是糟糕的事,快乐的事,还是痛苦的事……只要那是真实的自我,那么那些构建又塑造了他的,最终会将他领向他的终点。没有什么对的选择,或者错的选择,如果真的有什么,那也应该是欲望和他选择为了欲望付出的代价——”

    

    他抬手抹掉了桌上的糖粉迷宫,拍去手上的糖粉,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听上去甚至令人毛骨悚然。

    

    “你难道不是在为你的渴望选择吗?”

    

    “我不觉得。”叶槭流的语气冷淡了下来。

    

    他注视着卡特的眼睛,注视着那片浓雾笼罩的绿色,说:

    

    “如果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那么你现在应该还在飞蛾的注视下,我想你应该清楚这点。”

    

    按照卡特的理论,他作为神灵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没有意义的,无论他给不给他的信徒选择,他们的结局都是注定的,他们都会走上命运为他们安排的道路,和他们别无选择没有关系,加西亚,费雯丽,奥格,乃至于他自己——他怎么可能接受这种说法!

    

    卡特眨了下眼,技巧性地绕开了叶槭流这句话的关键:

    

    “足以说明神灵的想法是真的很不可测,不是吗?”

    

    叶槭流不为所动: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始终注视着卡特的眼睛,卡特只是低头笑了下,轻飘飘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好吧,我承认的确有一样东西是不可预见的,”他优雅地做了个致歉的手势,用一种怎么听都是在说谎的、敷衍的亲切语气说,“我非常相信,那个唯一的例外是爱。能够控制一个人的永远是爱,所有的感情都会让人变得难以控制,所以我只能猜他们会怎么做。这就是剧本里你觉得危险的部分了,但如果你相信这就是你想要的意外,那你必须承认这是不得不冒的风险,你觉得呢?”

    

    “……”叶槭流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意外话题居然又绕了回来。

    

    这家伙完全是为了让我自己反驳自己,才娓娓而谈了这么一段话吧,差点又忘了,和卡特说话的关键就是不要被他绕进去,只当他在胡言乱语,相信我想要相信的部分就行了……叶槭流吐出一口气,刚刚窜上来的火气无可奈何地消弭下去。

    

    他还有些不甘心,冷笑一声:

    

    “一些你没有的东西?”

    

    “我当然是很有感情的,”卡特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给不出什么证明。”

    

    “……”这句话简直让人没有回应的欲望,叶槭流懒得搭理,回想了一下剧本上的情节,“好吧,我承认这是不得不冒的风险。既然你很相信接下来发生的事会如你所想,那么你应该也写好了结局,是吗?”

    

    “大部分完成了,不过很遗憾你暂时还看不到成品,因为还缺少一点信息,有一部分情节我不能确定,而这部分情节关系到了结局,导致最后的大战暂时还完成不了。”卡特也自然地把话题转回了剧本。

    

    叶槭流皱起了眉,回想了一下,理解了卡特在说什么,问:

    

    “伊那科斯?”

    

    卡特向后靠在椅背上,垂在椅背后的麻花辫晃了下,他单手支着下颌,沉吟道:

    

    “是的。你知道我一直在避免和伊那科斯见面,这让我在罗马的生活少了很多危险,可惜这也导致我不能确定他会做些什么。”

    

    他停了一下,忽然笑着说: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要头疼的问题了,令人羡慕,你已经完成了你的工作里最艰难的那部分。”

    

    叶槭流等着他的下半句话,然而卡特已经低下了头,重新端起他的茶杯品茶,似乎话题已经结束了。

    

    等了会,叶槭流还是问了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卡特抬起头,仿佛想不起来那样,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随后愉快道,“哦,虽然我很喜欢这段我的平静生活中的小插曲,但我想你应该更希望远离这栋承载了痛苦回忆的房子了,是吗?”

    

    “……”叶槭流注视了他几秒。

    

    “你说得对,”他推开椅子,站起身,面无表情地阴阳怪气,“那么提前祝贺你能继续享受你的平静生活了。”

    

    “当然,有这份真挚的祝福,我更没理由不这么做了。”卡特端起了茶杯,仿佛发自内心地说。

    

    叶槭流:“……”

    

    ……

    

    行李昨晚就收拾好了,叶槭流很快离开了台伯河岸的房子。

    

    在街道上站了几分钟,他深深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才伸手拦下出租车。

    

    花了几欧元打车回了哈斯勒酒店,在酒店外转了一圈,确认桌面没有出现【某人已至】,叶槭流才拎着行李下车,进入酒店。

    

    路过前台时,叶槭流停下来,礼貌地问前台的女士:

    

    “打扰一下,我想问问,最近几天有人来拜访我吗?”

    

    “噢,诺兰先生,欢迎回来!”前台女士认出了他,表现得很高兴,随后低头查看,“让我看看……嗯……没有,没有人找您。您约了什么人吗?”

    

    “不算是。”在他和卡特各自的剧本之间,留有一段不短的时间,这段时间叶槭流也不打算出门了,他想了想,说,“还有,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男人吗?如果他来找我,直接给他房间钥匙就行,谢谢。”

    

    “您和我说过的,我记得这件事,诺兰先生。”前台女士热情地回答。

    

    叶槭流微笑着和她告别,乘坐电梯来到自己的房间所在楼层,开门进入房间。

    

    尽管一周多没回来,房间依旧干净而整洁,叶槭流把外套挂进衣帽间,换上居家服,走到客厅打开冰箱,看到了补充过的饮料,从里面拿了一瓶可乐。

    

    他把可乐放在桌上,打开阳台的门和窗户,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房间里。

    

    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叶槭流抬手挡了点阳光,走回房间,打电话叫了份午餐,随后坐在沙发上,想了想,打开墨绿桌面,翻看桌面上的卡牌。

    

    很快,他在加西亚的卡牌旁边发现了上次的回信。

    

    叶槭流单手打开可乐的拉环,边喝可乐边展开信纸,浏览上面的内容,发现某人最近的生活还挺丰富的:

    

    “……阿努比斯最近正在教我诅咒,看起来这是祂擅长的领域,祂甚至能够在战斗中用诅咒使敌人死亡,不过这里有个问题,听阿努比斯说,祂每天都在诅咒无声之月的遗骸,然而看起来没有什么效果……

    

    “……在第二史,无声之月似乎诡异地依旧拥有神灵的位格,以至于月神的信仰无法在红海帝国传播,很难不让人觉得,在月神成神后,第二史又发生了一些事……

    

    “……靠着滑沙和打牌从阿努比斯那里听了不少将军的八卦,但考虑到祂对于赌身上的衣服有种别样的热情,我有些怀疑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怎么感觉他过得比我悠闲多了?与此同时我在痛苦赶稿……第二史裁定后发生的事……这个思路倒是很有趣……叶槭流思索着喝了口可乐,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是卵又做了点什么,来针对怎么看都是他的仇敌的月神。

    

    不过想了想,叶槭流觉得不能无凭无据就做出判断。

    

    况且,卵没有开启道路这点是肯定的,据叶槭流所知,他也从未展现出奥秘的力量,影响旧神遗骸更是从未有过先例,月神遇到的问题不太可能是卵动的手脚。

    

    如果无声之月的变化是卵导致的,为的是牵制月神,那么它不应该是唯一活化的旧神遗骸,征服者怎么也应该享受同样的待遇吧,卵支持的日记主人当时可是惨败给了征服者,但晨星遗骸现在还好好地躺在伦敦之下……有没有可能是月神自己做了某些尝试?叶槭流念头纷呈片刻,目光回到信上,继续向下看。

    

    接下来,加西亚询问了一下他手里的3级刃遗物打算以什么价格出手,语气很是镇静,但叶槭流估计了一下,怜悯地觉得除非加西亚开始倒卖文物,否则他可能拿不出那么多钱。

    

    不过加西亚在问遗物,应该是已经获得晋升所需的影响了吧……叶槭流开始考虑等加西亚晋升后把他从第二史捞到回来。

    

    他不是没有考虑把加西亚也捞到罗马,参与进即将进行的角斗里去,如果将军在角斗时神降,加西亚还能再蹭个影响。

    

    但想想接下来登场的几乎都是神灵与神灵眷属,加西亚就算达到了第六等阶,在这些存在面前也不够看的,他又不像费雯丽一样在边缘旁观就能蹭影响,真让他来很容易遇到生命危险,叶槭流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犹豫了片刻,叶槭流抽出一张信纸,在上面写起了给加西亚的回信。

    

    写完后,他封好信封,和阿尔贝托的遗物一起,投递给了加西亚。

    

    随后,他拿出《启明星之歌》,翻到上次读的那页,边读边等待午餐。

    

    午餐很快送到,意大利面配番茄肉丸,每颗肉丸都裹着厚厚一层艳红的番茄泥,新鲜番茄打出的果泥味道浓郁酸甜,淡黄的奶酪粉铺满了肉丸表面,散发出带有迷人干果香气的奶香,中间点缀着几片鲜绿的罗勒,一切组合成了意大利菜最为经典的色彩。

    

    按照意大利人的习惯,午餐应该配酒,叶槭流往房间里的酒柜看了眼,想了想,放弃了去拿瓶酒的念头。

    

    他对于酒没有特别的偏好,以往在餐厅是因为侍者推荐,所以他才会拿一杯,但现在……叶槭流想了想,觉得他的确不算喜欢酒。

    

    不过他对坚果有挺多好感——一个接一个“开启”果壳的过程会让他觉得很愉快,虽然偶尔也会联想到他自己也正在像这样一点点打开,但叶槭流也不觉得自己要敏感到因此讨厌所有有壳的东西。

    

    唯一麻烦的是,被剥开的坚果都需要叶槭流自己解决,他觉得下次再剥坚果之前,应该先找几只松鼠在他窗外的树枝上待着,这样他就可以随时投喂了。

    

    说起来,鸟类好像都很喜欢坚果……重新拿着书坐到桌边时,叶槭流忽然想到了这件事。

    

    他情不自禁想象了一下,他坐在窗边,旁边放着一碗坚果,他一边看书一边剥壳,一只渡鸦在窗台上踱步,理直气壮地等着他投喂剥好的坚果,然后发出一连串赞美声。

    

    窗外投进来的光线渐渐倾斜,叶槭流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时而阅读书中的语句,时而想些别的事。

    

    日影低垂,他的影子在地板上逐渐拉长。

    

    ……

    

    平乔花园,一家带有吧台座位的餐厅。

    

    轻柔的音乐声飘荡在番茄和奶酪的香气里,临近傍晚,餐厅里已经有了不少的客人,多数是住在附近的居民,穿着制服的侍者在一张张桌子间穿梭,记录客人们点的菜式。

    

    他来到吧台座位边,看到吧台边坐着一个男孩,不禁愣了下,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侍者注意到他独自一人,过去问道:

    

    “晚上好,你是一个人吗?”

    

    男孩抬起头,他有着一头黑发,优美的蓝眼睛,面孔苍白俊秀,气质很搭他身上的英国公学制服——一种略带矜持的傲慢和冷淡。

    

    “是的,”他不介意地扬起一个微笑,语调倒是有种年龄不符的成熟,“你们提供酒精吗?”

    

    “呃,我们不给孩子提供这个。”侍者怔了下,不赞同地回答道,“或许你愿意来一杯牛奶?配一份儿童套餐。”

    

    “好吧。”男孩挑了下眉,并不生气地回答。

    

    有人在他身边坐下,语气熟稔而轻佻:

    

    “请给我一杯茶。”

    

    他对着侍者露出微笑,侍者怔得更久了点,随即脸上腾起一点红色,窘迫地点头:

    

    “我明白了。请稍等一会。”

    

    伊那科斯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浮现出轻微的嘲讽:

    

    “所以,你终于有勇气出现在我面前了吗?”

    

    卡特并不看祂,只是仰起头,目光读着菜单上的文字,语调优雅而又舒缓:

    

    “你可以认为我只是在做一个危险的尝试,和以往一样。”

    

    “是吗?”伊那科斯也低下头,阅读吧台上贴着的菜单,“我并不讨厌和你赌博,毕竟和我坐上赌桌时,你总是输的那个。那么说说看吧,你打算从我这里获得些什么?”

    

    卡特勾起笑容: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好奇,在你看到我之前,你打算做些什么?”

    

    “嗯,”伊那科斯点了点头,“是,原本我的确打算看一出有趣的演出。也可能不太有趣。不过既然你在这里,那我打算做的就只有——”

    

    灯光忽然断灭,清脆的玻璃响声,人群惊叫,叫声像是被一刀切断,戛然而止。

    

    音乐声像是卡了壳一样,吱吱呀呀,拉长成了诡异的嘶哑声音。

    

    几次闪烁,灯光重新亮起,音乐声恢复了悠扬,然而餐厅里只剩下空白的寂静。

    

    整座餐厅里的客人全部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尚未吃完的食物和刀叉摆在桌上,空气里逸开一丝微弱的血腥气息。

    

    伊那科斯不知何时抄起了刀叉,一刀刺入卡特的眼睛,一脚踩在椅子上,抓着卡特转了半圈,把他重重按在身后的桌子上,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手指在他的脖子上留下深深的指痕。

    

    卡特被祂压在桌面上,咳了一声,笑了起来。

    

    “这很有趣吗?”伊那科斯问。

    

    回答祂的是一个微笑,那只被血浸染的眼睛弯起来,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祂的眼中,被压在桌上的金发男人忽然像是泡沫一样破碎了,只剩下刀子深深洞穿了桌面。

    

    谎言消散,伊那科斯转头,看到卡特坐在窗边的座椅上,正在旁观刚刚发生的一幕。

    

    “有趣与否,难道不是只在于你有没有欣赏的能力吗?”卡特含笑说。

    

    他身后忽然响起了伊那科斯的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这就是为什么你还是更适合待在林地?在那里你会安静很多,也会更让人喜欢。”

    

    桌上的刀叉和碗碟、四周的桌椅、餐厅的隔断和墙壁,目所能及的物品忽然都开始变淡,失去了原本的形状,被无形的力量修剪,伸展成陌生而崭新的姿态。

    

    一根根苍白扭曲的树枝穿过玻璃和屋顶,现世与漫宿的边界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所有概念都变得模糊而混沌,白树的虚影越来越高,渐渐浮现出一座茂密的白树树林。

    

    ……

    

    由于中庭之主逐渐衰老,神智大不如从前,他对王国的掌控力也在下降,所下达的谕示越来越混乱,麾下的封臣们开始各怀心思,宫廷里阴谋诡谲起伏,王国乱象纷呈,所有人都能看出君王衰弱到了何种地步。

    

    在纷乱的波澜之中,女祭司巧妙地隐藏了自己,她利用崇高的身份、无与伦比的美貌和出色的政治手腕游走在各个封臣之间,毒杀她的政敌,玩弄她的骑士,救治她的子民,一步步护佑着她年幼的弟弟坐稳家族之主的位置。

    

    可乐喝完了,叶槭流又去茶柜里翻了翻,翻出一些洋甘菊茶,给自己泡了一杯。

    

    小小的淡白色黄蕊花朵飘浮在茶面上,倒影着叶槭流的面孔,他喝了一口茶,思绪又飘到了别的事情上。

    

    不知道费雯丽对昨天的经历是怎么看的……因为老爹对于女性和孩子会比较宽容和柔和,所以最终我还是把她加进了剧本,就是不清楚这到底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了,感觉很难预测她会对老爹造成什么影响……

    

    叶槭流边想边打开墨绿桌面,目光往满桌面的卡牌上一扫,没有看到任何卡牌有变化,停了停,又落回书上的文字。

    

    不过这次,他又开始思考在无光之海的布莱克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虽然对感悟准则来说可能不算很久吧……但最近我打算看看能不能再召开一次聚会,如果他们还不能回来,就要缺席两次聚会了……希望能赶上吧……

    

    夕阳的余晖渐渐从地板上消退,光线逐渐暗淡下去,房间也暗了下来。

    

    叶槭流没有动,只是打开了台灯,在昏黄的灯光中,他的目光又移到了墨绿桌面上,静静地看了一会。

    

    桌面上,所有卡牌都静静躺着,除了蔓延的【冥界犬的遗骸】,没有别的动静。

    

    ……

    

    森林里凝结着死寂,一根根树枝杂乱纠缠,如同惨白的手臂,在荧绿发光的苔藓上,投下一缕缕游荡的暗影。

    

    天空彻底陷入黑暗,看不到一点光线,然而在森林的边缘,城市仍然停留在黄昏,橘黄色的余晖洒向坐落山丘上的房屋。

    

    余晖一点点收拢,夜幕正从天际线逐步吞噬天空。

    

    ……

    

    漂浮在茶杯中的洋甘菊渐渐沉了下去。

    

    不远处,办公桌的桌面上放着银盆,叶槭流看了会,想着是不是应该和狄安娜说一声他和克雷森佐家族交战的结果。

    

    按理说,在万神殿的事平息后,我就应该召唤狄安娜的……不过我觉得这不是值得通报一位神灵侍者的事,而且考虑到月神对我的恨意,和她的神灵侍者走得太近可能会出事,再加上……当时不太方便,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举行仪式……叶槭流看看时间,发现现在时间有点晚,以他的状态,不太适合举行仪式。

    

    他收回视线,单手撑着侧脸,注视着印满文字的书页。

    

    一个个文字在他的视野中浮动,似乎渐渐变成了线条组成的符号,没有任何意义。

    

    房间里已经没有一点光线了,叶槭流合上书,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又看向墨绿桌面上的卡牌。

    

    冷不丁的,他发出了一声冷笑。

    

    墨绿桌面上没有任何动静,最应该有动静的那张卡牌若无其事地躺在那里,卡面依旧被重重叠叠的飞蛾翅膀覆盖。

    

    叶槭流闭上眼睛,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试着从心中涌现的愤怒中挣脱。

    

    但没有用,这不是突然涌现的怒火,从他回来,它就在他的心中摇晃着,在时间的推移中,火焰越烧越高,直到越过了那个平衡的时间。

    

    想要完成剧本,伊那科斯就是绕不过去的问题,既然卡特已经表现出了会尽快完成的态度,那么他打算去做什么,也就一点也不难猜了。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没有向叶槭流,或者说向“天地之灯”寻求过任何帮助。

    

    他明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这个赌徒欣然拥抱了全盘皆输的可能!

    

    叶槭流右手握住桌沿,手指逐渐用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这个时候,想要冷静变得很困难,叶槭流只能一点一滴收敛情绪,不让自己被卷入愤怒的漩涡里。

    

    既然人总是会做出错的选择,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去管,说到底,他想要提供的选择只是某些人不需要的东西,神灵侍者之间的战斗他又能起到什么帮助?

    

    他渐渐靠近成功,然而忽然间,被他强行排开的思绪全部涌入意识,瞬间击溃了叶槭流竭力维持的理智防线。

    

    出于他的自尊,他永远不会向某个伟大存在祈祷,希冀可能得到帮助……必须承认这是不得不冒的风险……这些都只是我要头疼的问题了……

    

    “哗啦!”

    

    桌面上的茶壶和茶杯摔在地上,碎瓷迸溅,茶水在地板上横流,桌子被从中间砸碎,裂成几块不规则的碎片。

    

    台灯摔在地上,灯光在地板上洒出流沙般的光芒。

    

    一道人影独自站在黑暗中,脸色森冷,暮紫色光芒流动的眼眸里燃烧着怒火。

    

    “Fuck yu.”他说。

    

    “啪嗒!”

    

    响指打响,面前空间忽然浮现出重重虚影,叶槭流一步迈出,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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