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戎玉远去西北，玥莞那一夜都没怎么睡着，反反复复想着，戎玉一走自己可真是孤助无依了。算着日子上元花灯夜眨眼即到，援救皇兄和母后的大计尚还没有一点眉目，于是更添了几分忧虑。天很快就亮了。庭院内窸窸窣窣的响动，大概石兰已经起来忙活，果然过不片刻，屋门一开，石兰就走了进来。玥莞便走下床帐来，也起来往窗下坐着梳妆。看着石兰高高兴兴的忙着，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好像十分的自在，这虽然是她刚刚来山庄的第二日，但是好像已经打算长久在这里安顿下来的样子。身边多了个侍候的人，玥莞也觉着几分欣慰。石兰捧着热水过来给她梳头，玥莞一面笑着，便问：“妹妹进府几年啦？”

    听见她唤妹妹，石兰忽然有点窘迫似的，笑道：“娘子快别这么叫，奴婢可不敢当。奴婢进府总也有十来年了。”

    玥莞笑道：“从前我身边的金蟾，倒跟妹妹年岁差不多，不过我们走散了，也不知眼下她还活着没有。”想起金蟾，不禁觉着伤感。石兰道：“娘子待人宽厚，跟在您身边的人必定也是福泽深厚的。说不定那位金蟾姐姐眼下也正在找娘子呢。”玥莞深叹道：“只要她还能活着，我宁愿她不要再跟着我。”石兰道：“能活着总归是好呵，奴婢那一年四岁，父母都逃荒走西北了，我在城墙根下冻了三天三夜，眼瞅着不行了，是我们家大人把奴婢捡了回来。大人见我可怜，让我跟着公子，整个府里头也只有公子待奴婢最好了。”

    玥莞见她说到这里，眼圈也红红的，可见说中她的伤心事。正待宽慰几句，这时门外廊下有人敲门，是余伯的声音：“娘子，我家夫人来了，想见一见您。”时候还早，瑛夫人突然而来，让玥莞未免措手不及。石兰听了，脸色也变了，拉住玥莞的衣袖：“您不知道，我家夫人厉害着，她怎么来了，娘子断不能出去。”

    玥莞倒镇定，只道：“倒也不怕，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况夫人亲自过来，我怎好躲着不见。”

    余伯在浣雪轩内奉上热茶让瑛夫人稍稍等候，随后石兰跟着玥莞一起过来拜见。门首左侧立着位绾色衣衫的婢女，石兰叫她一声“采篱姐姐”，那采篱却正眼也没瞧玥莞，一见着石兰，当下便教训了起来：“好你个没羞没躁的小东西，难怪昨儿找了你一整天都没人影，原来跑到这里献殷勤来了。你胆子可越发大了，哪个让你过来的？！”石兰摄懦着回嘴道：“是公子吩咐我过来的。这一大清早，姐姐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我是东圃阁的奴婢，自然要听公子的吩咐。”采篱气得嘴唇发抖：“你私自出府竟还有理了不成？还想拿公子来压派我？你可别忘了，公子上头还有夫人掌家呢，几时轮到你这小东西自作主张！”

    余伯关上了轩门，那争吵声便被关在了外面，玥莞独自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被一股凌厉的目光盯着，让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屏风前的胡床上坐着位形容富态的高鬓妇人，虽然笑着，可笑容高深莫测，森冷如雪。玥莞知道她便是瑛夫人，上前行礼如仪：“莞儿见过夫人。”

    瑛夫人便笑道：“娘子无须客套，快起来。”玥莞往她下首半坐了，瑛夫人才道：“早听玉儿说了，说我们山庄里收留了一位绝代佳人的小娘子，只怪我太忙一直不得空过来，今日一见，娘子果真资质不凡哪。”玥莞道：“夫人过奖了，打扰贵庄多时，也没去府上行礼，还请夫人勿怪。”瑛夫人缓了口气，方道：“今日我与娘子一见如故，也是咱们的缘分，有些话也就直说了。”玥莞含笑点点头：“夫人有话但凭吩咐。”

    瑛夫人道：“适才娘子说去我们府上行礼，实在是不敢当。娘子的身份何等尊贵，怎好让您受这等委屈。何况城中如今不太平，娘子恐怕也不便进城。”听到这里，玥莞也就什么都明白了，瑛夫人显然已经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只是不便挑明罢了。瑛夫人随又道：“先前玉儿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孽障，还总念叨着要将娘子接进府里去，娘子您自己说说，我怎敢应允他？玉儿心太直，经不住人家几句暖话，一时冲动就不管不顾。”玥莞听这话分明怀疑是她挑唆的，不禁道：“温公子救莞儿一命，于我有救命之恩，莞儿从未想过要连累公子。”

    瑛夫人微微笑道：“娘子的心思我明白。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说是不连累，可架不住那祸事自己找上门来呀。年节前玉儿无端被人污蔑进了大牢，虽然至今不知那背后蓄意陷害的人是谁，但我猜着总还是与宫中内乱有关，我们温家已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他们竟还不肯放过，还要落井下石。如今我亦是怕了，不敢再招惹任何这种是非了。”

    玥莞听了微微心酸，强笑着道：“夫人为公子打算，自然总没有错。”

    瑛夫人道：“娘子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无须我多费口舌。今日我来，不为别的，虽说江山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是我们这样世代忠良的人家。但是我们府上如今败了，玉儿他爹爹身子又不好，横竖我们已是力不从心，爱莫能助。还请娘子早作打算，也请体谅体谅我这做母亲的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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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玥莞本来已经猜到，听她直接说出来，心下却只觉着哀凉，淡淡笑着道：“夫人不说，莞儿也不会在此长久逗留，总归还是要走的。”瑛夫人便笑道：“娘子能这样想，那最好不过。我也是为着娘子考虑，娘子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懂得当机立断。还是找个更为安宁的去处方是长久之计。”

    玥莞凄然叹道：“江山飘摇，何以为家，这世上人人都想安宁，可如今这天下哪里才是安宁的去处。”

    瑛夫人随道：“我倒知道个去处。”她果然是有备而来，说着咳嗽了声，顿了顿，方缓缓交待道：“听闻近年来河南幽州两地的节度使南北相护，倒保得当地一方太平，娘子何不去找他们？一来那两地离着东都近，二来，娘子必定有自己的抱负，他日倘若图某大事调兵遣将，也更为便宜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案几上的茶盏早已凉了，外面的日头渐渐高起来。玥莞从浣雪轩走出来，瑛夫人便又将余伯叫了进去，也不知跟他吩咐什么。玥莞只觉心神恍惚，手心里全是冷汗，回到房间外的廊子下，却见那采篱还在盯着石兰训斥着，石兰这时候却也不敢还嘴了，只听那刺耳的声音一阵阵飘过来，道：“不要脸的小东西，你那点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就是想抱住公子的大腿，让公子护着你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公子能瞧得上你？咱们相府早跟侍郎府定了婚约了，公子早晚是朱大娘子的人，大娘子那脾气你也见识过，她能容得下你？”

    石兰低着头呜呜咽咽的只是抹着眼泪哭，无论如何一句话也不说。玥莞看到这里，终于听不去，便招手将石兰唤了过来，道：“兰儿，你过来。”石兰灰溜溜的躲在玥莞身后，玥莞一面跟她说着，一面也是在说给采篱听，只道：“你不必委屈，纵然你有什么错处，总还有你家公子呢。你就在这山庄里等着你家公子回来，他若回来，要打要罚，随便怎么处置了你，你也就认命罢了。”采篱听了满脸轻蔑的冷笑，最后放话道：“吃别人闲饭还多管闲事，操得心可真多。好啊，那咱们就等着瞧，看公子到底能护得了谁！”

    瑛夫人走后，玥莞坐在窗下对着梳妆台的雕花铜镜愣愣地怔了半晌。石兰见她神情黯然，也不知怎样安慰，出来进去的自顾忙了一会儿，稍后端了铜盆热水过来，拿锦帕浸透了绞了绞，方递给她擦脸。心中犹自不忿，这才道：“适才娘子为了护着奴婢，倒让娘子受委屈了。”

    玥莞淡淡地道：“我如今这身份能护得了你什么，以后怕是更不能了。”石兰听着心酸，不禁道：“奴婢说句不该听的，我家夫人一向吃斋念佛，今日竟这般狠心。之前巴巴的先把公子打发出了远门，这就马上来山庄，这不明摆着吗，就是变着法儿的想把娘子给赶走啊！”

    玥莞黯然笑了笑，望了石兰一眼：“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石兰便没再说什么，只得关了屋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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