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走着，那紫嫣便向采篱道：“姐姐来这么早，我家大娘子还没梳妆呢。”采篱强陪笑脸，回叹道：“这不是出事了么，我这心里不安定，我家夫人更是急得火烧眉毛了，人都已经瘦了一圈儿。”

    单独的一座院落，只见比相府的东圃阁还要大，里面处处布置得整齐有序，连挑空舒展的屋檐都层叠井然。长长的回廊里隔一段路便有婢女含笑向她们点头行礼。采篱每回一走进朱吟凤的院落，仿佛就被什么气氛给压得胸口透不过气来。过了好半天才转到她的卧房。

    却见朱吟凤穿着胭红贴身小衣，一头黑亮青丝倏然垂下来浮在她的腰际上，平日她一般都穿男装，其实她腰身很苗条。采篱这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楞了楞神，然而不过片刻的事，便又被一股凄然忐忑给淹没。朱吟凤面色也有些憔悴，大概夜里也没睡好，与采篱携手往炭火旁的胡床上坐了，方道：“我早就说过，你没必要日日都来，从东城到西城这么远的路，你还偏要赶过来一趟。”紫嫣递上了热茶来，采篱捧在手里，脸色还有些青白，迎着那炭火，不觉道：“外头那样冷，大娘子这屋里倒暖和。”

    朱吟凤猜着道：“你大概天不亮就起来赶路了吧，走了这许久，自然在外头冻坏了。”

    采篱这才深叹道：“奴婢辛苦些又值什么呢。并非奴婢非要日日这样逼着大娘子，只是我们实在没别的法子了，我家公子如今身陷囹圄，性命旦夕不保，还不知道在里头吃多少苦呢。”她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朱吟凤亦觉心下伤感，便道：“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但这事怕是急也急不来啊，得慢慢想法子。”

    采篱哽咽了下，才又道：“奴婢今日来只求大娘子再发一次慈悲，可否请宫里头传个话？我家夫人说了，如今别的都不求了，只盼能够保住公子一条性命。”朱吟凤听她这样说，知道瑛夫人已经山穷水尽，不禁道：“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别说义父大人是否能为了戎玉而徇私枉法，即便义父肯帮这个忙，戎玉保住了性命，那他这一生的清誉前途岂非也都全完了？他岂非要为这事背一辈子的黑锅？”

    采篱喟然伤心了会儿，道：“奴婢也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公子被污蔑成淫贼凶手，这岂非天大的荒唐？但是我家公子此番的冤屈看来是背定了，既是此劫难逃，至少还能保住他一命，总该亦是好的呀。”

    在炭火旁叙谈了一番，窗外日头渐渐高起来，朱侍郎快下早朝了，朱吟凤又叮嘱了采篱几句，也不便多留她，便起身道：“你先回去，明日也不必再来了。回去告诉伯母，就说凡事有我凤儿在呢，我必定竭尽全力护得戎玉周全。”采篱感动得直掉热泪，连日的诸般辛酸仿佛到此刻才发泄出来，连连点头道：“有大娘子这句话，奴婢就没什么不放心的。大娘子对我们相府的此番大恩，我们相府都记下了！”

    朱吟凤示意紫嫣送她出去，一面又叮嘱了一句：“等一有了转机，我会立刻派人去你们府上送信儿。”

    采篱并未从侍郎府的正门出去，似乎是怕遇见朱侍郎回府，紫嫣领着她从后角门溜出去的。采篱心里也犯了点疑惑，不知为何她们要瞒着朱侍郎。

    紫嫣回到卧房后，方才在窗下服侍朱吟凤梳头，那梳妆台上一样一样的金饰珠宝堆积如山，然而平常也不大用，是仿照男子化的发髻，梳完了再戴上头冠。朱吟凤已然在心里盘算了多时，紫嫣从雕花铜镜里看了看她的神色，便问：“温公子的事，大娘子可有几分把握？”

    朱吟凤这才轻笑了一声，像是很无奈似的，道：“你是在怪我适才不该给采篱那样的允诺？”紫嫣回道：“奴婢不敢。但大娘子可要三思啊，您是侯门深户的大娘子，又被宫里的枢密大人这般器重，以您今时今日的荣耀，犯得着为了救他而赔上自己一生的清白吗？”

    朱吟凤眉头蹙了蹙，方道：“你跟了我这些年，到如今却还不懂我的心思。”紫嫣听了似乎很委屈，撅嘴道：“奴婢是不懂，可奴婢替大娘子觉着不值，也替大娘子感到惋惜。”朱吟凤便强笑道：“咱们和相府本来就有婚约，我也谈不上毁不毁清白。戎玉这回是被算计了，我和他一起长大的情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你也知道了，那把所谓的凶器‘云霄断剑’可是从咱们屋子里出去的。”紫嫣已经查清楚是何人从这屋子里将那把云霄断剑偷走的，当下犹自不忿道：“那迟护卫越发大胆了，连大娘子您的东西他都敢动，奴婢就纳闷，这把断剑乃是温公子当年送给您的私物，迟护卫是如何得知的？偏偏被他偷了去，还设计出这样一桩冤情血案来，也不知他是受了何人指使。”

    朱吟凤轻笑道：“你怎会不知，那迟护卫若非经过爹爹的允许，他有几个胆子？他在咱们府里也这么些年了，鞍前马后的侍候爹爹，素日进宫也都是他陪在爹爹身边，他还能听命于谁？”

    紫嫣听了惶恐，将头一低，忙道：“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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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吟凤望着窗外清冷的日光，只幽幽叹了声，道：“其实你心里头都明白，如今咱们也不能跟爹爹挑明了，一旦让爹爹察觉我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么戎玉这回可是真没得救了。”

    大节之下，侍郎府的应酬极多，朱侍郎一整日都在府内宴请同僚，渐渐入了深夜，便又有几个工部刑部的侍郎、掌事前来拜访。府里的下人都赶过去侍候了，后角门外已然备好那匹红狮子马，朱吟凤悄无声息的溜出来，翻身上了马背，方一路往武侯府飞驰而去。

    温戎玉还在等着她去营救，只有今夜这一个机会了，所以她赶得很急。马蹄溅落着残雪，夜风在耳边阵阵呼啸着，满天星斗摇曳，即使没有月光天际里亦微微泛亮。

    她记着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星光熠熠的夜晚，只不过那是个春天。乍暖还寒时候，山里头湿气很重，坐在半山的悬崖上，她冻得直打哆嗦，戎玉把他自己的袍衫脱下来，给她披着。

    戎玉因为贪玩领着她去南郊城外的落雁山游览，天太晚了，他们被困在半山上了。

    她披上袍衫，戎玉也还担心她冷，所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那时她的声音还很稚嫩，不过刚刚十岁大一点：“戎玉哥哥，你把衣裳给了我，你自己不冷么？”

    戎玉冻得嘴唇发紫，然而嘴硬：“我不冷。还有，以后不要叫我戎玉哥哥，我听着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这样的称呼，没有人能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亦不明了。

    她的眼中空蒙蒙的望着他：“那我该怎么叫你？”

    戎玉道：“叫我小字戎玉就好了。”

    但是过了会儿，他在峭壁下生了堆火，唤她过去烤火，便道：“凤儿妹妹，你过来烤着火就不会冷了，把袍衫还给我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把他的衣裳当珍宝似的，裹在身上就是不撒手：“给了人家的东西，这会儿偏又要回去，是什么意思？还有，你不让我叫你戎玉哥哥，那你为何叫我凤儿妹妹？”

    戎玉哑口无言了半天，哼了声方道：“你啊总不肯吃一丁点亏，什么事都跟我计较。”

    她微微笑了，一面烤着火，身上暖了起来，十分得意：“我是上了你的当，被你骗出来了，眼下被困在这深山里，要死不活的，你可怎么赔我呀？”

    戎玉瞧了瞧身边，连衣衫适才都已给她了，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再赔给她的，把腰间佩戴的一把“云霄断剑”拽下来：“这个给你防身用。你是个急脾气，又总爱争强好胜，以后想必你会用得着。”

    如今过了七八年了，那把“云霄断剑”也没怎么派上用场，她一直将它收在自己的屋子里。有时戎玉偶尔想起来也会问她：“那把佩剑你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还是还给我吧。”看得出来他的确很喜欢，所以念念不忘。然而她仍旧是同样的话：“明明是给了人家的东西，倒好意思再要回去，你想要，我偏不给！”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一个越是想要，另一个越是较劲，她总喜欢跟他较劲，让他围着她转。

    到了城东的武侯府，那赵都尉已经睡下了，朱吟凤是砸着武侯府的大门才将他叫醒的。门外的守卫忌惮她的身份，所以也不太敢拦着，朱吟凤便扬声道：“我是来鸣冤，是来打抱不平的，仅凭一把佩剑就把人给定了罪，今儿我就把话说明白，那佩剑是我的订婚之物，在我手里已经七八年了。我倒要问问，你们定得什么罪？青天白日，你们武侯府出了这样的冤案，还想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吗？”

    那守卫生怕她张扬，也没通报便直接引着她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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