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吟凤略待片刻就走了。过了晌午,采篱方才去繁花院回禀瑛夫人,说朱吟凤来过。瑛夫人听了,只是抱怨:“凤儿来你怎的也不来禀告我一声?竟还让她生着气就这么回去了。”采篱道:“大娘子是趁着侍郎大人上早朝,才偷空跑来一趟的,说话就得回去。奴婢怎好让大娘子为难呢。”
瑛夫人没再责怪采篱,便问:“凤儿巴巴的偷空跑来一趟,必定有什么要紧事,她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采篱不敢隐瞒,谨慎回道:“倒也没什么太要紧的。大娘子说先前主人在朝中的宿敌,如今都眼巴巴盯着咱们相府呢,听大娘子那意思,她替咱们挡了不少的麻烦。眼下外头不太平,,让咱们谨慎些就是了。”
瑛夫人听了,不禁心下一惊,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相府为着辅佐先帝,党派相争,鱼死网破,可得罪了不少的人,虽然这些年相府韬光隐晦,也说不准有人趁着眼下宫中变故之际蓄意抹黑,落井下石。当下沉吟片刻,又问了采篱些话,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好生看着玉儿,别让他惹事,明日他若再出去,你派凌烟悄悄跟着,看他这些日究竟都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些什么人,先别声张,回来一并回我。”
采篱领命退了下去,下人们也都退了下去,只留童墨在屋里侍候。瑛夫人见左右再无旁人,这才将声音一低,向童墨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纵然我这些年处处谨慎,可你不惹麻烦,麻烦却找上你,你想太平,别人偏不让你太平。”
童墨思忖着劝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还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若当真有人要陷害,那咱们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见招拆招就是了。”
瑛夫人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如今我们相府无依无傍,虽说有个侍郎府乃是世代的交情,可你瞧那朱侍郎是个念旧情的人吗?镇国蒋军府的欧阳老将军倒还耿直,也是先帝当年的重臣,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老将军常年驻守边关,纵然有心却也无力,咱们啊也只能靠自己了。”
童墨见眼下情形如是,想了想,方道:“恐怕这事还是由宫里头引起来的,小的再派人出去打探打探。”
瑛夫人点点头,思忖道:“既要打探,别的门路也不能丢下,那朱侍郎虽然薄恩寡义,心术不正,可凤儿那孩子倒还靠得住,多派人去他们府上走动走动,咱们以礼相待,他朱侍郎总也要顾得些颜面。”
童墨领命道:“小的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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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温戎玉倒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山庄外头响起马匹嘶鸣声,断断续续,然而玥莞听得出是他来了。玥莞直接迎出去,在山庄外与他见了面,又随他走了进来,见他骑马赶得甚急,这样冷的天气,额头竟然涔涔渗出细细的汗珠来,便问:“我算着时辰,知道你快来了,怎么今日竟晚了小半个时辰?”
他笑了笑,道:“没法子,如今府里头看得紧,适才我一出城门就发觉凌烟在我后面跟着,好在我的这匹白马脚程快,兜了几个弯儿才把他甩开了。”
走进廊子里,忽地顿住,他忽然看着玥莞,目光炯炯,又道:“看这情形,明日我怕是来不了了。”
玥莞怕他为难,便笑道:“来不了便也罢了,眼下世道乱,你每日这样城里城外来回跑也实在不方便。”他对她的爽快答复似乎不太满意,盯着玥莞又问:“那你是想来我呢,还是不想我来。”玥莞知道他话有所指,也不知怎的心下一紧,瞥过脸去不看他,只说了句:“来不来的还不是在你自己么?我如何做得了主。”
这回戎玉听了倒是很开心。他们走进去,余伯早就烹好了茶候着,引他们来“浣雪轩”内品茶。那轩内地势颇高,迎着峰峦挺秀开了一溜窗子,日头足够明亮白灼灼的照进来,轩内愈发显得窗明几净。生着烫烫的火炉,倒也并不感到怎样森冷。静静的共赏山月,偶尔呷一口清茶,乃是旧年的“渠江薄片”,戎玉嫌它不好,又说余伯烹茶的手法不对,错了次序。在那里品头论足了一番。
玥莞笑道:“茶再不好也是你们府里头的,我这个客人都没说什么,你倒先嫌弃起来了。
她在宫中吃惯了雷鸣、雀舌、峨眉雪翠,都乃贡茶极品,如今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余伯到底是位男子,又上了年纪,在平日饮食上一向豪爽惯了的,虽对她诸般照顾,然而山野之间粗茶淡饭也是在所难免。她陪着余伯吃烤肉、喝大腕的烧酒,一日一日也就这么过来了。境况所致,纵然从前的三公主如何养尊处优,也都已成了过去,她如今只记着自己是“玥莞莞儿”,三公主在当日宫中哗变之时,已然不复存在。
她这一番辛酸戎玉毕竟是不能懂的,她也不能告诉他,当下虽品着茶,心中却一阵低回。戎玉已经走到窗子前去了,遥望着窗外残雪层峦,似乎一时心下触动,回过头来向玥莞回眸一笑。玥莞又看见他脸上那灿烂无邪的笑容,只听他口中清晰有声,吟吟念道:“空山寂寂,残雪萧萧,然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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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莞听了,眉头蹙了蹙,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并未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转而方问:“平日公子都读些什么书?”他道:“我读书颇杂,无一专攻,不过自娱而已。”玥莞便道:“听闻相府这些年家业凋零,公子就没想过他日考取功名,重振家业么?”听她这样问,他便笑了笑,有点是苦笑,说道:“我们府上如今的宅邸乃是承袭祖上来的,所以城中的百姓都叫我们‘旧时相府’,当年家父任命左拾遗,在朝中辅佐先帝,兢兢业业十数年如一日。谁承想一朝即为泡影,我那时年岁虽小,然而到底是一路瞧过来的。”
玥莞心下感怀,只道:“左拾遗当年深得先帝信任,听闻获罪被贬乃是朝中奸佞所为,不过听公子刚才话中之意,似乎对皇家颇有微词?”
戎玉道:“所谓家业亦不可强求。我对他皇家的事不太关心,也不想与他皇宫内苑再有任何瓜葛。”
玥莞听他这样说,心中只觉酸楚,心道不想有瓜葛如今也已经有了瓜葛了。他既无功名之心,又对家业心灰意冷,本来还想日后复仇之时将温家相府引为己用,助自己一臂之力,如此看来,恐怕也是奢望了。
品完茶,戎玉引她来到山庄深处,只见那是庄内最后头的一处轩窗,靠着高高的崖壁而建。那屋子里并不能住人,里头空空落落摆着几样简易的陈设,迎面一道六折屏风,非常高。戎玉将自己的披风脱下给玥莞披上,并道:“把它披好了,里头太冷,一会儿进去你可别害怕。”
玥莞只觉着疑惑,眼见前面便是墙壁,已然没有路了,他还要上哪儿去?跟他后面,谁知那屏风推开来,黑漆漆的露出来个偌大的洞口。入口左侧洞壁上斧凿雕刻着四个大字:“文渊碧海”。她这才想了起来,不禁问:“这岂不是那日公子所说的书洞?”戎玉笑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幽深的小道通进去,果然一进去便闻得一股寒凉书香,沁人心脾。眼见豁然一亮,那洞臂斜上方微微凿开了风口,以北斗七星状划破长空,星辰一线天,若隐若现。日光可以照进来,洞内十分宽敞,一排排高高的书架,上面满满堆着的尽是古籍书画。品类繁杂,藏书极多,包罗万象,玥莞随手翻了翻,只见当中多有历来史书之中所不曾记载的轶文。虽然与皇家书苑不可相比,但这等轶文亦是宫中所不能有的。
她甚感兴趣,戎玉见她意兴盎然,一见群书如忘忧,似乎颇有知己之感。便陪着她一处一处的游览。玥莞将手中一贴摹本《兰亭序》,指给他瞧,问:“不知这是谁的字,写得极好。”戎玉见是祖父当年的遗墨,却故意试探道:“娘子可是瞧出什么来了?”玥莞目不转睛盯着那字,道:“你看他下笔如此圆润,却是外柔内刚的秉性,笔笔之间气韵秀健,疏朗有秩,想来必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所书。”
戎玉听她这样说,不觉微微笑道:“娘子当真好眼力。祖父当年虽气质文弱,然生性随意,时而刚烈。”
玥莞竟也不觉着意外,瞅他一眼,亦微笑道:“先前我还纳闷,公子骨子里这份顽劣性子从何而来,看来竟是家传得了。”
戎玉并未随着她的打趣而欢悦,忽地眉间略有凝滞,望着她道:“娘子都瞧见了?如今我将我们温家最隐秘的所在告诉了你,这可是我们温家的世代瑰宝,恐怕这世上觊觎这书洞的人,难以估计。莞儿,我告诉你,是要你知道我的心意,古人云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眼下此刻此景正当如是。”
他那样目光深邃地望着玥莞,玥莞心下却觉着恐慌,不觉后退了一步,她道:“公子待莞儿这般坦诚,今日莞儿也给公子一个承诺,我既知道了这个秘密,将来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会向旁人透露半句。”戎玉忽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莞儿,我自然信得过你,我不要你这种承诺。”
玥莞躲避着他的目光,然而两手被他握在掌心那样炽热,只觉心中杂乱,便道:“那你想要什么承诺,如今我落难至此,还能许得起你什么?”
他脸上现出一丝温柔的光,是日光的斑驳光影,明亮清澈,他道:“你知道的,你这么冰雪聪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玥莞忽然躲开了,白羽披风披在她肩头忽忽飘动,她跑出去了,把他远远丢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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