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给暖炉多加些碳吧!”秦贞吩咐。宫人打开暖炉,忙起来。
秦贞给真金加被子,合汗不许他用好被子,她给他多加几床薄的总可以吧。真金浑身冰凉,像冰雪一般,秦贞不停搓柔他的手脚。
门外宫人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刚才合汗对北安王发好大的脾气,殿外的人都能听见合汗的骂声。”
“北安王才回来,合汗高兴着呢,怎会对他发火?”
“都这样说呢,宫里已传遍。合汗叫北安王‘滚’,而且北安王已经出宫,宴会也取消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宫人们都很惊讶,都请北安王回来将极受重视,怎想又生变故。
“他是故意的吧?他如果不惹父皇生气,他就是皇太子。”真金轻叹。想将国家托付给那木罕,那木罕却不接手。
见他醒来,秦贞关心道:“殿下想吃点什么吗?”
真金沉默了阵,说道:“吃不下的,每日喝药已经饱了。”
提起那些药,秦贞总是沉下神色。
“孩子们呢?突然想见他们。”
“殿下等着,我去叫他们。”
自身体不适后,真金便不让几个孩子到他房里去,也不见孩子。他总说,他的病不是一般病,不想给孩子留下不好印象。这个“不好印象”当然不是指他的病容,而是怕孩子知道他的“病因”。今日他突然想见孩子了,秦贞感觉不妙,奔跑的步子加快,鼻里冒出酸楚。
秦贞牵着甘麻剌和答剌麻八剌,阔阔真抱着铁穆耳,赶到他床前。甘麻剌和答剌麻八剌见着真金的模样立刻哭起来,阔阔真含泪偷抹,秦贞侧着脸,偷偷神伤。
真金却笑他们,“你们怎么了?今日难得一家人都在此,哭哭啼啼做什么?”
“殿下……”阔阔真有许多话,但不知从何说起,她有许多担心,比如今后该怎么办?
“以后你们安心抚养孩子,别的事不要过问。女人和小孩,他们还不至于为难吧?”真金抚摸长子和次子的头。
“殿下不要说这些话,我更希望殿下能安康。殿下是为我们母子遮风挡雨的伞,伞没了,伞下的人哪有不淋雨的?为了我们母子,殿下一定要好起来!”阔阔真伏在床沿哭诉。
自己要是无事,周遭的人都不会安宁。真金无话可说,把目光从阔阔真身上移向秦贞。秦贞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他,真金与她目光交汇,既深且长。
突然,房内发出“咯咯”笑声,襁褓里的铁穆耳傻笑,不安分地挥出小手。
“这时候,只有他才会笑。”真金欣慰。
“孩子太小,哪懂人世悲欢。”阔阔真把铁穆耳的小手放回襁褓中。
“或许他是因见着父亲才高兴。”秦贞说。
真金立刻说要抱孩子,阔阔真给了他。
怀中幼子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冲他直笑。“这孩子浓眉大眼好相貌,我极喜欢。若能看他成人,该是多好。”真金感慨,“他笑得纯真,赤子之眼,看什么都是美好的吧?不知在他眼中,这大元,是浊世,还是盛世?”
秦贞接话道:“殿下也说了,赤子之眼,看什么都美好。对小孩来说,只要不冻不饿,就是盛世吧!”
“是啊!”真金长叹,“可惜,世人终不是小孩。而他,也有长大的一天。”
他将铁穆耳交给阔阔真,“夫人带孩子去休息吧!我觉得很累了。”
阔阔真与秦贞欠了欠身,带上孩子们出去。“贞儿……”真金轻唤。秦贞回头留下来。
“不能使贞儿看见太平盛世,我真没用啊!”
“不要说这些殿下!殿下已经做得极好!改革不是一朝一夕,不是一代两代可以完成。”
“你到比我看得开。”真金笑,“是看得开,还是不得不看开?”
秦贞默然。
“有时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回宫,会是个怎样的境况?”真金遥想过往。那一日并未远离几年,却已似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年燕尾村,日子平凡,虽也有烦忧,但远不及朝堂宫廷凶险。
“我不该劝殿下回宫。殿下不回宫,就不会有今日。”秦贞也想,他们要是远走高飞,能走到哪里?今日是在天之涯携手白头,还是早已被杀手所害,身首异处呢?无论哪种,至少可以一赌,好过回宫赴这条必死之路。
“当日又怎知今日?贞儿劝得对,贞儿没有错。我应当回宫,我的职责在这里,我这样的人除了呆在宫里的位子上,到哪儿都没有用处。怪只怪自己能力不够……”真金眯了眯双眼,笑意显出自嘲,“贞儿说得好,改革不是一朝一夕、一代两代。在我之后,又有谁呢?”
“想这些干什么,殿下?时候到了,那个人自会出现的,不用管他是谁……”他是谁,对秦贞还重要吗?秦贞只有眼前人。
“想起在广文阁时的事。好久没去那儿了……”真金闭上眼。
广文阁里的汉装青年在阁楼上翻找到一直很想读的书,捧着书下楼,却见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位少女。少女正用他的笔墨在一件袍子上涂画。
“你的?”少女提起笔,冲他笑,“借我用用,可以吗?急用!”
“等殿下身体好了,我们就回去看看。”秦贞与他十指紧扣,手指牢牢交错,永难分离。
雪越下越大,北安王已到城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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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大雪天,何必急着出城?您才刚回来,这就要走?”随从有些埋怨,就算与合汗吵了架,走得也太急了。
那木罕不理他,只催坐骑。如果不是下大雪,他会策马奔出城门。
随众还在身后叨念,“其实合汗说的是气话,殿下说的也是气话。父子俩有什么仇?过一夜便会和好!殿下不如多留一日吧!况且……”随从凑近那木罕,“况且皇太子看情行活不长了。不光是殿下,别的皇子都惦记着那位子,殿下应当留下,情况随时有变。”
“说什么话?狗东西,拔了你舌头!”那木罕对他怒吼。
随从吓得退下,哆嗦得如同在雪地中未着衣物。
“正因为二哥病危,我才更要快些离开。”那木罕道。
“这是为何啊,殿下?”随从问。
“二哥一旦离世,谁距储位最近?难道我要做众矢之的?”
“可是,得到那位子是殿下长久的心愿。殿下为了它百般受辱,得到它理所当然!”
仆人的话没有触动那木罕,北安王心如止水,他放弃摆在眼前的一切,不仅因为厌恶围绕在其周围的光怪陆离,更是为了别的。曾经有那么个人为了他留在某处,所以他得回去,回到那里,那个人还等着他。
身后“哒哒”马蹄声奔来,大雪中有人骑马飞驰,但未必是来追回他们。那人边跑边喊,将一个消息通告全城。
“皇太子薨!”
“皇太子薨!”
随从大惊,张大的嘴没法合拢,任凭雪风灌入。
那木罕这一刻如同冰封的雕像,呆了一会儿。
“快走吧!”他催仆人。
“殿下!”随从为他着急,这个时候走什么,该回去啊!
“快走!”那木罕不管仆人了,自己先行。仆人无奈,只得追上。
风雪几乎盖住城门,那木罕的身影消失在门中,就像他从没回来过。大都城内的钟敲响了,声声穿透风雪,仿佛一个时代已经落幕。大元的国运从此走向另一个方向。
皇宫里不能为帝后之外的人举行丧礼,皇太子的丧礼改在宫师府,秦贞和阔阔真,及孩子们才得以出宫。
寒风吹起挂在门梁上的白纱,府内哭声未曾间断,文武大臣系着白麻腰带,伏于灵柩前痛哭,纵使两鬓斑白,哭得亦如妇人。
秦贞双眼通红,已哭过好几场,泪水流不出了,肿却未消。阔阔真同样一身丧服立她身旁,望着伏地的大臣,听着灵前哭声,太子妃感叹道:“不枉殿下待他们好,哭得到真切,比我们两个丧夫的寡妇更断肠。”
“对我们来说,失去的是丈夫,是一生至爱。可对他们来说,失去的不仅是个太子。”秦贞亦叹。
阔阔真不解,“那是什么?”
“是一个梦,关于太平盛世的梦。太子不在,梦也碎了。”秦贞不禁黯然神伤。
数十年培育,数十年心血,只为等待那一天,可如今再也没有那天了。
臣下乞请,将皇太子葬于汉地。合汗不允,坚持依祖制北葬,并决定,正旦节前必须结束丧礼。皇太子灵柩出城那日,百官争扶灵柩,城中庶民无论贫富,皆来相送。眼见新年将至,却哭声惨淡,没有半丝半毫过节的喜气。
秦贞和阔阔真没有跟着灵柩远去漠北,合汗不许她们去,说是三个孩子还小,路途遥远,恐生意外。其实一路有军马护着,哪来那么多意外。怕的是她们出去后,与什么人勾结造出的“意外”吧?
宫师府冷冷清清,这里不再有大臣集会,也用不着那么多仆人了,仆人遣走大半。府内寂静,秦贞坐在窗前发呆,什么也没想。现在想什么都迟了,都没用了。阔阔真也在这里间屋里,坐在床沿。床上堆放的是真金的旧衣服,大部分会烧掉,但她会选一些出来当作纪念。太子妃正一件件将它们重新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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