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意思,弟子不懂。”
泛轻舟一瞬间想到了很多,面上却不敢再显,他的惊容稍纵即逝,转头就成了满脸的茫然和懵懂。
方才不慎泄露了心底的震惊,在不确定眼前清冷女子的意图和念头之前,如今他就只能装疯卖傻了。
“此处并非说话之地。”
皈寂唯眼光何其毒辣,不论是泛轻舟一闪而逝的震惊与悚然,亦或是装傻充愣的不安与敷衍,都被她尽收于眼底。
只不过她也不恼,任谁被拆穿了底细,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加以掩饰。
因此皈寂唯轻抚着如雪的袖口,步履盈盈地向着内门的满目亭台楼阁款款挪步,顺便示意神情阴晴不定、露出了踌躇不决之态的泛轻舟紧跟其后。
两道身影各有所思,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广场,直奔远处的竹林而去。
此时,延伸入青翠竹林的碎石小径,并没有过多的人影。
皈寂唯生来喜静,这条曲径通幽的小道,着实合了她的心意,故而她一路上心情颇是不错,连带着周遭清冷的韵味,也淡了几许。
泛轻舟微垂着头颅,不疾不徐地紧随在身后,他能够嗅到前方女子清冷之中夹带莲荷幽然的柔香。
只是此刻的心绪不宁,令得那缕沁人心脾的肤体馨香,也成了一种扰人清净的“聒噪”。
泛轻舟不禁蹙起眉宇,他难以捉摸皈寂唯这个便宜师尊的心思。
但他总是直觉,自己的身份问题,才是对方感兴趣,乃至收为记名弟子的根本所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泛轻舟百思不得其解,在泛家他虽然表现得天赋异禀、异军突起,但却始终把握着一个适当的度,并没有展现出太过惊世骇俗的一面。
要知道,在修道的世界,最不缺诡异之事,或许刚出生的婴孩,就会飞天遁地,亦或谋算寰宇。
所以泛轻舟的性情大变也好,实力暴涨也罢,都在足以解释的范畴。
因而泛轻舟不觉得是他在泛家一不留神落下了某些泄底的把柄。
“若不是泛家出了差池,难道是在离开浔阳城后或参加考核的时候,有了疏忽之处,被钻了空子,察觉端倪?”
泛轻舟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缩进袖口,由于紧张的情绪,手指紧了松,松了又紧:“但这在情理上又说不通,修道院的内门长老何等高贵,岂会注意到我这个从偏远城池走出的小卒子?”
泛轻舟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症结根源,只是跟着皈寂唯深入竹林更深处,面上紧绷的平静,由于惴惴不安而几近崩溃了。
他的最大秘密被一语道破,这种犹如被扒光坦露于青天白日之下供人消遣的恐惧与惊悚,让他维持了数年的泰然自若濒临倾覆。
一个曾经自信不论如何也无法被旁人窥破的最大秘辛,就这般轻描淡写被撕烂遮羞的伪装。
对泛轻舟而言,无疑是失去了最大的凭仗,皈寂唯的沉默使得她的内心想法难以窥视揣摩,敌友不明。
而其实力之强大,如今又不容违抗,泛轻舟端的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自重生至今,游刃有余、进退自如的淡定不攻自破,让他终于变了脸色。
始终认为尽在掌握的人,一旦不再掌握一切,便会惊慌失措,便会方寸大乱。
“看起来,这个重生的小家伙,已经按捺不住焦灼了。”
皈寂唯虽是走在前面,却不时暗中观察着泛轻舟的变化。
眼见身后少年周身急躁不断积郁,她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就这里罢。”
皈寂唯莲足站定,窈窕的身姿忽的转了过来,如冰如雪的目光,似乎拥有透彻人心的力量,正视着泛轻舟诧异的面色,颇有咄咄逼人的味道,让泛轻舟不由自主垂下了眼睑,心虚得不敢与之对视。
泛轻舟视线低垂的瞬间,这才理解了皈寂唯那句简短话话的意思。
竹林的深处日光隐匿,风声沉寂,幽暗的四周,竟是有种月黑风高的死气沉沉。
他知道皈寂唯的意思是指此处人迹罕至,乃说话之地。
但紧绷的心弦却又警示他,还有一层意思,便说的是适合杀人灭口。
失去了往日的理智,泛轻舟着实变得敏感,以至于草木皆兵了。
皈寂唯倘若想要取其性命,何须大费周章到竹林,在外门的广场上顺手格杀,有谁敢提出异议?
“好歹也是两世为人,重生便只教会你心惊胆颤么?”
皈寂唯俯视着泛轻舟半遮半掩的神情上,那种种交错变幻的不安与忐忑,心底嗤笑不已,语气也不由得夹带上了讽刺。
泛轻舟闻言,面色剧变,惨白不已。
他来不及多想其间的冷嘲热讽,就被“两世为人”、“重生”两个字眼骇得心神失守。
“她真的知道!”
一时间,恐惧、绝望、落荒而逃的思绪纷纷围剿过来,淹没了泛轻舟的脑海,让他喘不过气,张不开嘴,也迈不开步子。
最后,原地的不动的少年,蓦地苦笑一声,惨白的脸色,竟然渐渐缓和下来:“果然是被看穿了……该说,不愧是内门长老么?”
在内门长老的面前,泛轻舟知道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实力根本不足为惧,与其无用的反抗或逃遁,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坦白从宽。
经历刚才的惊骇欲绝,他竟是冷静了下来。
于是,他很容易推测出眼前清冷的女子,并非是为了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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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煞费苦心,屈尊引领他一个蝼蚁来到无人问津的竹林深处,将他的身份彻底剥开,肯定不是为了单纯的诛杀。
否则这般作为,难免有小题大做的嫌疑。
“不是内门长老,而是我。”
皈寂唯看着泛轻舟恢复沉稳,目露赞赏,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泛轻舟眉头一拧,旋即恍然地笑了。
并非因为是内门长老而看透底细,而是因为是她,才看透了底细。
换言之,如今看透了他底细的,只有她。
想通了这些,泛轻舟心绪莫名安定了些许,他拱了拱手,语气带着恭敬,谨慎地试探问道道:“不知长老您找寻在下所为何事?”
“借体重生尽管骇人听闻,却不是没有前例,若是被前世仇敌察觉到不对劲,能否逃过一劫尚未可知。”
皈寂唯玉手虚托,泛轻舟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微微躬起的身躯撑起。
与此同时,那句饱含深意的话语,亦一字不漏地落入了泛轻舟耳畔。
“长老所言极是,泛轻舟受教了。”
泛轻舟被皈寂唯言辞之中的意思震惊,心底暗道自己借体重生竟然并非前无古人,面上不动声色地露出受教的模样。
“如此甚好,从古至今,这借体重生之人,通常便是天命所归,只要好生修炼,你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皈寂唯先是暗含赞誉地说了一句,旋即语气一顿,将自己的目的道了出来:“因此我将你收为徒弟,便是起了一份交好的心思。”
这算是变相的解释。
“师尊的意思,徒儿明白了,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泛轻舟尽管心底有诸多不信和疑虑,却知此时除了低头,别无他法,索性顺着清冷女子的意思,恭声道。
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一一解开迷惑,目前的他还没有做其他言行的资格,便暂且周旋一二。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皈寂唯如画的眉眼之间,淡漠少了几许,“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皈寂唯的记名弟子。”
至此,二人的关系才算是确立下来。
“徒弟明白。”
泛轻舟低眉顺眼道,心底默默记下了皈寂唯这个名字,打算日后抽空,暗中调查一番。
他直觉这个皈寂唯不是真正的皈寂唯。
简而言之,能够一语道破他的底细,还能保持镇定自若,这不是一个区区内门长老该有的风度和见识。
泛轻舟笃定,眼前的皈寂唯恐怕与自己如出一辙,是换了一个芯子!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有了不少的明悟。
重生从来不是上天的恩赐,或者说重生从来不是上天纯粹的恩赐。
修道终究是一饮一啄,有恩赐的同时,必定会招来劫难。
“跟我来,去内门为你寻一座灵力充沛的阁楼。”
皈寂唯很是满意泛轻舟的识相,素手轻抬,话音未落,便以灵力束缚后者,于竹林深处如一阵疾风般飞驰起来。
眨眼间,便失了踪影。
飞驰途中,扑面而来的寒风,让泛轻舟面如刀割,他顺势露出了痛苦之色,极好地遮掩了眼底的晦暗。
清楚皈寂唯很可能就是自己重生恩赐之后的劫难,泛轻舟便逐渐在脑海有了新的谋算。
通过此次的插曲,让他深深认识到自己的缺陷所在。
重生以来,他始终是进退有余,长久下来便不禁骄傲自大,导致泄露底细便轻易得惊慌失措。
这本不该发生在他的身上。
前世的修道一途,遭遇过多少次的九死一生?
诸般危机也不能使得他失去分寸,而今却越活越回去,竟然只是因为泄露底细就惊慌失措,这着实不该。
“顺风顺水,总归是让自己懈怠了。”
泛轻舟想到之前由于云阳少年的潜在威胁,他选择了进入外门暂避风头,顿时有些感慨。
他何时畏惧过挑战与危机,又何时应该畏惧危机和挑战,进而面对威胁选择龟缩?
扑面的风声一静,冲出竹林的刹那,阳光倾洒。
泛轻舟微眯起双眼,眼帘前的近处和远处,阁楼耸立,人影绰绰。
他看向近处一座阁楼的顶端,蓦地一笑。
如果没有磨难,又怎能登临巅峰之顶?
皈寂唯的出现,让他领悟了一饮一啄的大道真理,心境豁然开朗不说,更让他将重生后的骄狂与懈怠一扫而空,顿有种醍醐灌顶的大彻大悟。
不论是皈寂唯的威胁,还是云阳少年的威胁,泛轻舟自信,这些终将都会是他的崛起踏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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