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廷玉出去, 姚氏便端着茶笑吟吟的看向廷珑,廷珑见母亲一味盯着自己但笑不语,心想着方才虽不算说谎,却不免有拿着鸡毛当令箭兼曲解母亲意思的嫌疑, 便有些心虚,故作坦然的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母亲却不肯接她的话茬, 再抬眼看见母亲笑颜,那满嘴的狡辩就化作了一声跌宕起伏的:“娘~~~”嗲声嗲气的合身扑到母亲怀里扭着身子撒娇。
姚氏见女儿一副做小伏低的乖巧样子就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点,笑道:“难道家里还短了你的吃用不成?怎么就财迷的这样?心心念念的要开什么铺子!”
廷珑过手的财物倒是不少,她屋里的陈设摆件, 身上带的簪环佩饰, 旁人赏的那些玩意儿也尽都是好东西,只是在很大程度上她对这些东西只有使用权而没有支配权,真正落到实处能够动用的不过是每月公中支的二两月银另带二两银子的脂粉头油用项, 这些对一般小姐也尽够用了, 可偏偏她有两样颇费银子的喜好,爱藏书是一则,看见有些意思的东西便心痒难耐, 想要据为己有是另一则,怎奈荷包不丰, 每每不能如愿, 穷则思变, 这一变就打主意到了她最熟悉的行当——一间点心铺子供出两个大学生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 以至于现今早上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总是无意识的在空气中寻找伴着第一炉点心飘出的麦香,那是一种香甜的让人快乐的味道,途经店面的路人总要循着香味往这边看一眼,一笔生意就这样做成了。
只是这话却不能跟母亲说,见问起便借着方才撒娇笑嘻嘻道:“咱们家都爱吃那些个点心,只可惜做一回怪费事的,倒不如开个铺子,吃着也便宜。”
姚氏见她一时说大人话一时说孩子话,笑骂道:“为了吃口东西倒要费这么大的劲!看你爹知道了不教训你。”
廷珑脸上笑嘻嘻的,若不是怕爹爹知道了责备,哪用非拉着二哥哥下水,一个不好,自然拿他顶缸,心里想着脸上就笑的贼兮兮的,又怕母亲还有话说,也不敢在这话头上多打转,只张罗着要帮母亲收拾家什。
姚氏原本只当廷珑一时心血来潮,此时见她一心一意的惦记着十分上心,就有些后悔放纵了她,偏偏又是自己答应过的,再禁了她未免朝令夕改,往后教育子女,恐言语失了分量,权衡半日想着廷珑养在深闺,廷玉除了读书也没接触过生计,这铺子哪是想开便开得成的?只拘了廷珑在家里,廷玉倒不妨放手叫他试,做成了只当是历练,做不成自然老老实实收了心在家读书,只等歇息时,肃容对廷珑道:“铺子的事你出不得门,托了你哥哥便罢了,不然你爹爹知道了定要责备,连我也要受他埋怨。”廷珑知道这已是最大的让步,哪里还敢有其他要求,连忙答应了,又想着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给莲翘了,往后在家只管收银子就好,也没有什么可张罗的。
姚氏见廷珑答应了,便点点头,等张英晚上从新宅那边回来,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笑盈盈的说给他知道,又不敢说是廷珑煽动,只道上回宴客时好些客人问起家里做的点心,便想着在城里开个铺子叫廷玉管着,好叫他知道些生计,免得读书都读呆了。张英在家事上一向随太太安排,听了这话却沉吟了片刻,姚氏便劝道:“世事洞明皆学问,固然玉儿要以读书为要,只这些生计一概不懂,待他举了业便要自立门户,我也不放心,不如趁着在身边时历练一下,只叫他不许太过分神就是了。”
张英听了才点头答应了,又将廷玉叫进来吩咐了一遍,叫他留心实务却也不许放松了课业,他可是要时时检查的云云。
廷玉下午得了差事心里还存着疑惑,想着父亲这一向带着他巡查山下田产时教导他说,置百年基业只以地产、房产这些恒产最为持久,买卖经营取财于他人还要防着子弟愚钝后世亏累,不若耕耘田亩取财于天地来的好,此时听父亲也这样说了,话里有叫他去历练一番的意思,这才大大的上心起来。
第二日去方家上课,下了学便叫以然跟他下山去寻铺面,以然好奇道:“寻的什么铺面?”廷玉只恐下山晚了误事,一边拉着他,一边道:“先走,慢慢告诉你。”
以然正有话想要趁便和廷珑说,廷玉这样忙忙的来拉他便不肯走,只坐定了笑道:“你只说寻店面,总得先说好经营些什么再去寻,所谓“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虽是诗里头的话,说的正是这做生意的门道,凡是经营一样东西多扎堆在一处,你不说要开什么买卖咱们怎么去寻?”
廷玉见不过是叫他陪自己去相门面,他倒从诗里寻出一堆道理来推搪,正要反唇相讥,廷珑却听出些意思来,想着商场里头化妆品名表多在一楼,男装、女装也分别陈列,更有家装城,电器行等等都是将同类产品放在一处卖,少有独树一帜的,心里隐隐绰绰的明白些,见哥哥正不服气,便笑眯眯道:“以然哥哥家学渊源,快说说怎么回事,就别逗着我们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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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然正拉开架子等着提点廷玉,突然听见廷珑说话,立时红了脸,掉过头去温言道:“廷珑妹妹不知道,但凡客商总要货比三家才肯费钞,所以一样的东西大都聚在一处等人挑拣,这样能维持下去的老号多少都有些独到之处,买家来此处买货也才放心。”一边说还一边去看廷珑脸色,唯恐她不信服。
廷珑听见正验证了心中所想,便笑着对哥哥说:“以然哥哥到底看的多些,比咱们两个明白,哥哥就先说清楚了,叫以然哥哥给咱们拿个主意吧?”廷玉咳了一声对着以然坐下了,廷珑才笑眯眯看着以然道:“我哥哥要开个点心铺子,以然哥哥看城里什么地方相宜?”
方老爷子下了学夹着几个学生的习作正要转了轮椅回后宅去歇息,听见几个孩子一本正经的商量着做生意便也不走,抖开一卷经书挡着脸,饶有兴趣的听着几个孩子论道。
只听经书后面的孙儿柔声问道:“点心?可是妹妹家厨子专擅的那种奶果子?不知那点心如何定价?咱们划定了价位才知道能有什么样的人来买,再寻地方吧。”
廷玉于此事是一点也没想到的,只妹妹叫盘铺面,他便去,此时听以然细细说了也认为有理,便把眼睛放在妹妹身上。廷珑虽想过定价的事,也只是想着先按市价卖着别赔了就好,等看看生意好不好,有没有人捧场再调价。
听了以然的话想了半晌才道:“我想着合计了成本再加三成利也就可以了。”又怯怯补充道:“成本还没合计呢。”
以然便红着脸拿过一张朱笺,在上面开列了格式,轻声道:“赁铺子的银钱咱们且放到一边,妹妹先跟我说说伙计一日的开支,一屉点心的料钱,每日里能做多少屉,我帮你合出来。”
廷珑忙凑近了,一边拿笔算一边一样一样的都告诉给以然,幸好她管着厨下,以往做点心用的材料虽都是自家庄上产的,市面上的价钱却也都知道。
算了出来以然先吃了一惊,想不到那点心十分美味,所需成本却不高,照这个价钱合上赁铺子所需的银子再加三成的利,还比街上一般点心店铺里的大卷酥、蝴蝶卷子、蝠儿酥、状元饼的价钱低些,顿时十分兴奋,只道:“若真能用这个价钱做下来,那廷玉的店一开,只怕街上挑担买糕的都开不了张了。”
廷珑听了却皱了皱眉,以然一直留心她神色,见她皱眉便三省吾身起来,只道是自己说“若真是能用这个价钱做下来”有疑心她的意思,连忙红着脸解释道:“我不是不信妹妹……妹妹说能做下来,我……”
廷珑听以然张口结舌才反应过来,笑眯眯道:“究竟能不能做下来现在也不知道呢,若哪一锅火大了,卖不得可不就糟践了。”又道:“我只是听以然哥哥的话,想着卖的太贱了倒和做小本生意的苦命人争利,不如卖的稍贵些。”说着歪头笑了笑,道:“以然哥哥看我们家的点心可能和他们一较长短?”
以然听了这话放下心来,想了想道:“街面上一般的铺子的跟咱们家的都比不了,老鼎盛的细八件连外头的食盒卖一两银子一套,咱们家的点心浓郁酥香,又容易克化,尝过的少有不喜欢的,只是不及他家百年老号名气大。”
妍儿本一直在后面坐着听他们说话,此时听表哥一口一个“咱们家”忙抬起头来看,见廷珑脸上不红不白的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方老爷子只捧着经书,听都没听见,廷媛一心在纸上给她那只灰蛐蛐添腿,那张少爷一味盯着表哥,竟也丝毫没把表哥一而再的成了他家的人当一回事,心里不忿,正想要冷笑,忽想起昨天晚饭姑母叫她闲时多抄抄佛经的话来,不情不愿的低了头。
廷珑却没吃过老鼎盛的点心,思量半晌问以然道:“那老鼎盛点心比京八样如何?”
以然便道:“一样的用料讲究,样式精致,徽州本地大户人家但有宴客、典礼,席上必不可少的,就是年节也多用这个做馈赠表礼。”
廷珑听了这话,知那老鼎盛必不凡,心下便有些踌躇,半晌又问以然道:“以然哥哥看呢?我怕价格定的太高,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
以然听廷珑的话,见她叫自己拿主意,可见是十分的信任自己,大为激动,思量半晌才道:“妹妹既不肯和小贩争利,那咱们就跟老鼎盛争上一争,就按着他们号里的价钱卖,免得折了身价倒像是不如他们似的。”
廷珑听以然这样说吓了一跳,道:“咱们这样行吗?他们家可是老号。”
以然便笑了笑道:“各花入各眼,咱们的点心我吃过,不比他们家的差什么,况且就是要借老鼎盛百年老号的势。”说着站了起来,对廷玉道:“走,咱们就去这老号一左一右处择铺子,就是正对面也使得。”
廷玉还愣愣的,就叫他带着出了门去,廷珑也愣愣的,心想,我只是想要赚点零花钱,没的要跟人家地头蛇抢生意的,不由满腹犹疑,皱着眉头,心里开始往最坏的地方打算,哎!折了本钱也还是小事,别到时候连着二哥哥也一起跟着受打击。
正唉声叹气,却见方老爷子从经书后面抬起头来含笑道:“不怕,若是折了本钱,便叫你以然哥哥赔你。”
廷珑心里吓了一跳,她几个刚才围在一处说的热闹,不想早该走了的方老爷子竟然还在,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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