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树看着她的眼神,太像是一只在枝头警觉的松鼠了,他目光挪下去,先看到了宫理沾满血的手,那目光可能是把她当成了抓住他的连环杀手一样,立刻就撑着身子瑟缩起来,眼里恐惧嘴上却为了保命,立刻说了一句北国语,宫理没有听懂。
他反应过来,改口道:“对、对不起——”
宫理:?
平树爬起来的同时,后背几处胶贴合拢的伤口也绽开,他明显疼的肩膀都在哆嗦,但不敢叫出来,只是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在一辆明显非常高档的房车上,而他的血甚至弄脏了天丝的床单……
平树连忙伸手蹭了蹭血痕,却只是让痕迹抹出一大片,他吓坏了,又是看向了宫理,嘴唇动了动,嚅嗫道:“……对不起。我、我可以赔你。”
宫理大步走过去,一只手扣住他后脖子,紧紧盯着平树的眼睛。
他不是演的,平树真的认不出她来。
果然是因为辐射吗?说是那个瓶盖虽然能抵挡辐射对身体造成的影响,但大脑方面却仍然会有细微的变化……
他是失忆了?
平树以为是她要弄死他,动作幅度不敢太大地挣扎起来,眼圈红起来还强挤出笑容:“这位老板,您要货的话,可以找阿尔文老大。平树现在没有货了。真的没有了。”
宫理愣住了。他没有失忆,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但如今他的记忆仿佛困在了某个时候……
宫理握着他后颈的手有些紧,他瑟缩了一下,眼里含起泪,抬起手道:“老板,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没有,或者、或者我下次再帮你带货,您要什么纯度的我都——”
等等。
老板,带货。
这不是平树小时候的生活吗?他被北国的贩子或□□接走,用他的身体跨越边境线运送货物,甚至要求他练习身体里装载东西的上限……
平树对她求饶似的摇着手,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两只手,他惊异地将两只手张开,看着已经长大的手掌,喃喃道:“手、手怎么……”
宫理松开了握着他后颈的手,看着他的眼神,那么清澈、胆怯又布满伤痕。她手指没忍住,在平树刚刚蹭到灰的脸上抹了一下,他皮肤很好,像是暖在皮肉上的白玉,但总是低着头,不愿意让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宫理开口道:“平树,你现在多大了?”
平树抬起眼看她,宫理露出一点安抚他的笑容,他似乎被她笑容闪得头晕目眩,眼睛挪不开,喃喃道:“不知道、大概嗯……11、12岁了?老板您认识我?”
果然。他的记忆倒带到了童年。
平树彻底离开北国,应该是14岁左右的事情。现在的他,恐怕还在做偷渡、运货的事情,很可能还在某个集团的控制之下。
宫理斟酌着用词:“嗯。我认识你。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把你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平树小声地“哦”一下,但他还不太会隐藏情绪,明显不太相信。
外头一阵风吹过,灰尘沙粒拍打在车窗上,平树看向窗外的一片橘红色,不安地坐在床边,他也很快察觉到了自己的脚也长大了,偷偷摸摸又惊愕的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宫理看到他后背的伤口裂开了,转头去柜子里再拿止血布,忽然听到了身后自以为很轻的脚步声,垂下眼睛,觉得自己不应该把剪绷带的剪刀放在床头的——
“哈,放我出去。除非你的脑袋被我拿来当球踢。”
宫理回过头去,果然,平树脸上是张狂轻慢的表情,手上捏着剪刀,将剪刀对准宫理脖颈。他咧着嘴角,虽然眼神中还透露着对自己身高的惊疑不定,但硬是能强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疯狂样子,笑容更大:“开这么好的车,很有钱吧,我要的也不多,把你的现金、珠宝之类的给我就行。”
凭恕已经出现了啊。
那就是平树已经杀死了第一位虐待他,逼迫他送货的头目。但北国和新国边境极其混乱,哪怕是两个人格,但都还是同龄的小孩,怎么可能会一下子就摆脱那个环境。
估计在14岁之前,平树还是辗转在多个组织手底下,被胁迫着做差不多的走私生意,直到他充分积蓄实力,一鼓作气逃入了新国。
宫理缓缓伸出手去。
凭恕这时候也才十一二岁,虽然比平树要强又狠厉,但还是个小孩。他瞪起眼来,肩膀肌肉绷紧,把剪刀又使劲儿往宫理脖颈上按了一下:“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如果仅仅是对他态度温和,平树和凭恕短时间都不太可能信任她,甚至有可能不知死活地下车逃跑。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胁迫震慑他。
宫理左手抓住他肩膀,右手抓起旁边的药瓶,猛地朝他腰腹用力探去。凭恕没看清药瓶,以为是某种刀,果然立刻开启了自己收容的能力,想要将刀收容进体内避免受伤——
然后他闷哼一声,惊恐的看着宫理的手臂都探入了他体内。
凭恕整个身子剧烈的抖起来,既可能是因为他年少还没有习惯忍耐收容的痛,也可能是凭恕因为吃了太多苦而对收容能力的极度恐惧。
他明明整个人哆嗦的都像是筛糠一样,手背上青筋鼓起,却仍然不肯松开作为武器的剪刀,嘶哑道:“我要杀了——”
宫理从他腰腹中,拽出了一样东西。
凭恕低头看过去,吓得猛然后退半步,惊恐的看着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和她的脸。
宫理拎着自己的脑袋,笑道:“要我的脑袋吗?我可以再把现在这个割下来给你。”
凭恕也注意到,自己刚刚剪刀划破她脖颈的浅浅血痕,转瞬之间就消失了……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他杀不死的。
凭恕脑子显然在拼命运转,他突然扯起床铺上的薄被朝她扔去,转头就用手里的剪刀砸向旁边的车窗玻璃。
当然,结果只有他手震得发麻,窗户上连划痕都没怎么留下,显然这辆房车的制造水准,已经超越了在边境干底层走私的凭恕的见识,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脸上一副“被关进了高科技囚笼”的恐慌表情。
宫理捡起剪刀,也注意到凭恕的存在已经让后背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了,道:“坐下来。”
凭恕再转过脸来,面上已经堆起了假笑,老老实实坐在了床边,嘴上甚至已经讨好道:“老板,我别弄脏这床。啊坐坐坐,这就坐——”
他这副贱骨头的样子真的不多见,再考虑到之前他表白失败一气之下沉到意识底部不肯出来,宫理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她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忽然抬手将剪刀贴在他脸颊上。
凭恕果然瞳孔一缩,他比平树更在意脸,连忙道:“老板要什么货的话,我回头给您带,您、您别……”他努力学大人的油嘴滑舌,却说的不太利落。
宫理:“我不需要货。我需要你为我做事情。”
凭恕立刻道:“您要把东西带到哪儿去?铁城还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有些疑惑地往外看去,显然外头橘红色的风沙与废墟,和他记忆中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
宫理:“不用,你就听我指挥就行。”她把自己的脑袋放在床边:“我可以先告诉你,我是杀不死的,你也是不可能打得过我。你敢做任何伤害我的行为,我就……”
她看凭恕那副假笑背后惊惧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但她也知道凭恕绝对是野性未驯,如果她不威胁,他绝对会找机会崩了她。
宫理露出微笑:“我就把你肋骨一根根掰断插在你肚子上当生日蜡烛。你不是能一直骨头生长吗?掰出来二十多根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凭恕这个年纪哪里有心机,完全被宫理对他的了若指掌吓到了,有点呆若木鸡。
宫理拿起了旁边被扔着没管的盖革计数器:“首先,外面辐射浓度很高,除非我要求,你不要轻易下车。其次,绝对不要摘下你脖子上的项链,它是防辐射的保命玩意儿,摘下来几个小时内你就会呕血溃烂而死。”
凭恕表情慢慢切换成了平树,他坐姿更乖,两腿紧紧并着,迷茫却听话地点点头:“……老板,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叫宫理。我们在一个很危险的‘天灾’内部。”宫理对平树更放心一点,打开了旁边的柜子:“你先换一下衣服,别挠后背。”
她伸手摸了一下他后脑勺鼓胀的地方:“还疼吗?”
平树没想到宫理会离他这么近,屏息紧张道:“……不疼了。”
宫理走到厨房中去倒水,其实余光在偷偷观察他,平树光着脚走出来,房车内虽然有些混乱,但电器、装饰都非常顶端,他小心翼翼地摸着皮质的防撞内墙,木制的柜门与洗碗机,也打开了衣柜。
那个衣柜挂的都是平树自己的衣服,但他带的衣服不多,都是简单的卫衣或短袖。灵魂只有十一二岁的平树,仍然是惊喜地触摸着那些面料很普通的衣服。
衣柜里有弹出式的镜子,他拿起一件衣服转脸看向镜子,显然被镜子中二十多岁的自己吓了一跳,惊愕地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宫理感觉到平树好奇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宫理连忙转过头想要装作很平常的样子。很难说明现在的情况,宫理觉得平树看到镜子里二十多岁的自己,肯定能给自己找到自洽的解释。
平树轻声道:“这些,我可以穿?还是说只有哪件是给我的?”
宫理将手上的血迹洗净,靠在橱柜边:“都是你的,你随便选一件就行。”
平树挑了一件蓝色的t恤,套在头上穿了,看他穿衣服时候那伸着胳膊的样子,一看就还是小孩。他还不知道穿拖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平树拎着衣领,闻了闻衣服上的香气,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但注意到宫理的目光后,他收起了笑意。
宫理一直觉得平树比凭恕更敏锐一些,他察觉到t恤正正好好,更是有些迷茫,而且他习惯性地抱着胳膊,护着自己的肚子,像是怕被人突然把货物塞进身体里。
平树抬起眼小心翼翼望着她:“那个……老板,需要我做什么吗?”
宫理透过他,仿佛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小平树。她之前连接塔科夫的系统时,窥见过他的童年,忍不住想起他坐在木箱上小口啃面包的样子,他被又打又踹抱着脑袋蜷在地上的样子,他被塞了好多货物疼得受不了哭起来的样子。
那时候她心里就翻涌不已,想着如果她在场,一定要带他走。
宫理对他挥手道:“你过来。”
平树走过来,但跟她还有一臂多距离,紧绷着还是有些害怕。
宫理:“再过来一点。”
但他也只是挪了一小步。
宫理拽着他t恤,猛地将他拖过来,然后伸手抱住了平树。
平树浑身僵硬,惊讶地叫了一声,动也不敢动。她还不敢用手去抚摸他后背,只是将脑袋放在他肩膀上,松松地环抱着他。
她确实想抱抱小时候的平树。虽然这不是他真正的小时候,过去的事情也终究是过去了,当年并没有人能拥抱过他……
在宫理平静的呼吸声中,他身子慢慢才软下来,毕竟是这个年纪,他还是容易轻信人。平树想要也碰碰她肩膀,但有点不敢,连呼吸都放的轻轻的,宫理感觉他身体里灵魂也像是轻轻的羽毛一样。
平树半晌道:“您、嗯……您跟我很熟悉的吗?”
宫理笑了笑没回答他,她松开怀抱,但仍然距离很近,转头看着他:“想喝热牛奶吗?”
1秒记住:。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