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林恩的腺体也稍微恢复了一些。宫理没想到林恩竟然能跟她达成某种不用言说的……默契。
他虽然经常眼神和行动都紧紧跟着她,但并没有再毫无顾忌地贴上来了。
宫理也会让他出去跑腿,林恩对于能甩掉所有人融入格罗尼雅,有一种理所应当的自信,只是宫理嘱咐要他尽量不走灯下,路途中频繁更换外袍,跟对方的接触也一定是要在双方选定的黑暗房间内——
林恩不知道宫理为什么会这样做。
在之前她和几个方体干员谈话到后来,开始正式商议计划的时候,就要求所有人在几个紧挨的房间内,房间之间有小窗通风,大家各自背对或做两三人交谈的样子,像是不认识的人在各个房间喝酒聊天,她戴着黑纱头巾与平树面对面坐着,但实际上她的声音却能通过小窗传入各个人耳朵里。
之后各个干员与她讲述能力的时候,似乎也是选在了一间黑暗的小屋子里进行。
而此刻,宫理要他去送信却也不是写在纸上的信件,而是装在廉价录音带里的口信,她要林恩现场放给对方听就行。
林恩隐隐能感觉到,任何事关计划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她总会戴着面纱或遮蔽着口唇,任何信息的传达她都不会打字或写字,一定是以声音来传播……仿佛在躲着什么无所不在的眼睛。
宫理也在天空能看到真实的月亮时,使用光脑与外界联系,只是她大部分时候喜欢在雾气腾腾的浴室里,林恩感觉她似乎成功联系了一些人,但还总是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头。
在宫理躺在床帐内侧身睡下时,他耳朵曾经捕捉到一两次她的叹气:
“……T.E.C.果然还是出事了,自从核爆之后就几乎没联系过……我以为绘里子会……”
在宫理似乎准备着计划的同时,她还故作一副骄奢淫逸的姿态,让侍女们为她搜罗衣服,说是想要在民众面前露面所以盛装打扮一番。
侍女们找来了上百件衣裙,其中果然有十几件都是有加成或者特殊效果的服装,宫理挑选出衣服,仍然是挑剔的样子,让侍女们再搜罗来更多的华服衣裙。
她拿出来的几件颜色材质都不一样,甚至有几件堪称又俗又土,侍女们也不知道,只能尽量为她搜罗——
宫理也听说了。
现在的格罗尼雅已经乱成一片,大量民众出现了早期辐射症状,他们想要去祈祷与求医,但教堂与医馆早就塞得满满当当,更有大量儿童受不了辐射的剂量出现了严重的症状。
大家很快就发现,这些异常都是从照亮整片天空的那场爆炸开始的,再加上格罗尼雅普遍没有防范辐射的意识,但随着有小批量的矿工活着逃回来,他们也带来了“挖掘原爆点”“穿着防辐射服”等等的讯息,流言与猜测迅速爆炸传开。
而绝大多数的矿工回家之后就突然死亡或者是吐血不已,给他们治病的医师很快发现这些人“融化”的内脏与不断出血溃烂的器官,他们凄惨的死状造成了更大的恐慌。
与此同时,各个教堂中竟然有了新传言,说白光是因为“通往新世纪的大门”已经打开,死亡不是死亡,而是被主接走,离开此生通往幸福的天堂——
上天堂之前如果要人们都死得面目全非,再笃定的信仰恐怕也要动摇。当年黑死病动摇过教权,在这里也有辐射病动摇姐妹会。
再加上天上的月亮如此变化,一个以信仰为基础的城市,也极其容易因为解释不清楚的“怪象”而生出太多谣言。
听说有几支队伍离开格罗尼雅奔赴往原爆点附近,但在离开前,某些护卫兵之间似乎也发生了规模不大的暴|动。显然是姐妹会想派遣一部分人接近原爆点,但因为当时派来追杀宫理的护卫兵大部分不是被炸死就是遭受辐射而死了,很多护卫兵可能并不愿意去往原爆点……
宫理就是在这个时候选择吸引所有的目光,她穿着自己精心挑选的“华服”,决定以陛下的身份走入城市街巷中,来“消除”人们的不安。
……
“陛下?你是说那位……信息素和雨水一样的王吗?她又要露面了吗?”
“之前她继位的时候,我见过!只是她戴着白色珠帘的头巾,看不见长相,就记得她很匀称窈窕……”
“圣殿神使们一直不露面,也没有任何一位圣母带来神启,反倒是几位主教到处演说。哎,你听说了吗?有些Oga冲进教堂里杀了之前那个说死亡是天堂之路的主教!”
柏霁之穿行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远处的人群响起欢呼与惊叫,无数人群攀爬到四周的建筑与阳台上,向远方的车辆挥舞着手帕或头巾,爆发出欢呼,如雨水般的信息素,浸润及温柔地向周围流淌,甚至有些孩子产生了联觉,以为自己站在最宝贵的雨中,仰头抬手看着天空。
随着敞篷式低空飞行器的靠近,柏霁之眯着眼也看清了坐在其中的宫理。
裹着一件长袖的希腊式珠光白色绸缎长袍,肩膀与腰部以连枝卷叶图案的皮质腰带束紧,布满细褶的裙摆下是穿着皮质系带凉鞋的双足。王应该有的金色装饰,只在她脚腕与手指上有着毫无装饰的脚环与戒指。
她披着一块轻软蓬松的白色头巾,头巾上扣着沙漠中枯死的荆棘做成的王冠,强烈的阳光从天井中照下来,透过纯白头巾在她脸上留下金粉色的柔光阴影,她蹙着眉头看向周围——
柏霁之看清她的模样,也有些震在原地。
宫理几乎没有怎么打扮过她自己的这张脸,但此刻她显然以恰到好处的表情与几乎看不出的打扮,做出哭泣孩童般两颊与眼尾泛红,眉头蹙起的角度看起来内心悲悯纯真,甚至连时不时露出的微笑与睫毛低垂的样子,都像是充满不忍与信赖。
她本身容貌里的尖锐与懒散感,被纯白色头巾遮挡的阴影柔化,反倒显出半透玻璃瓶似的晶莹。
要不是柏霁之对她太熟悉,几乎都要认不出那个被格罗尼雅人簇拥着的“圣女”是宫理。
甚至有人在议论纷纷:
“我看到了……陛下在哭,她低头的时候,脸上有一道看不清的反光,那绝对是泪痕!”
“天啊,我曾在西盟教廷见过哭泣的圣母,但总觉得那悲恸太直接,那心碎太表象,或许真正的哭泣的圣母,是会在眼眶不断湿润的时候,仍然擦着眼角向人间投来宽慰的笑容!”
“陛下长这个样子,我还第一次知道……但之前不是说她信息素很霸道很强大吗?但怎么这会儿是如此的……”
而那些感受到她信息素的孩童们,孩子成群站在街道边还抬着脸伸着手想要用嘴巴去接看不见的雨水,不了解的人远远看去,就像是孩子们被她感召而接触了“主”一样,使得周围更在喧闹兴奋之后,陷入了肃穆与沉醉。
柏霁之都有些看直了眼睛,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遁入周围的小路中,向下走去。
她上次还是扮演狂热信徒与严厉的主,这会儿就能扮演悲悯人间的圣母,真是戏路宽到没有壁垒啊!
柏霁之抚了一下胸口,压下去蹦蹦乱跳的心,将注意力集中在要做的事情上。
宫理设定一切计划的前提,就是她做出了一个假设,一个她已经论证过的假设。
“首先,我们必须要知道,如果把姐妹会当做敌人,那么我们的敌人是世界上最会预言未来,也从未失手过的先知。出了这么多事,我们都知道,她们必然不可能预言所有的未来,但她们只要能精准地预言到我们计划中的一小环,就很容易来个釜底抽薪。”
“但我上次行动,似乎绝大多数部分都没有受预言干扰,就是我当时听说了一些关于她们的预言的传闻。”
“不论是那些传闻,还是后来教廷骑士都知道的‘新世界的门’的传闻,那些传闻仿佛都是画面。她们不是‘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而是‘看到’未来发生了什么?几乎所有关于预言的描述之中,都有许多光、颜色的描述,但从未有过对声音的描绘……”
再加上扎哈尔也说过,预言很多很纷杂,宫理心里形成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人们想象预言未来的时候,总觉得是精准的关键的,但事实未必如此。
姐妹会可能会看到无数的未来,时间地点未定,主角与角度不论,就像是随意从浩瀚的未来采集的数据。
有些未来可能是看到三十年日常生活家庭在下周四地吃着多年不变的早餐;有些未来可能是看到某国地下武器研发中心会议室的……地毯上的麦片碎屑。
可能是看到三亿五千万年后海底喷发的火山随着冷却的岩浆而显得一明一灭,看起来如同闪烁红光的摄像头;可能是看到一个小时七分半之后某国明星和他的情人在床上的时候,近距离观察到这位明星放了一连串可视化响屁。
也就是说,她们看到的未来很可能是随机地点、随机角度、随机时间发生的。可以以10的20次方这样的天文单位,9102.00Pflp/s这样的超级计算机运算速度,来想象这些未来画面之多,它早已超越了人类对数量感知的极限,绝对不会是某些好菜坞电影里如同毛细血管一样的多重宇宙示意图那样简单。
如果说姐妹会无数圣母的云脑,是一台计算机的话:那她们并不是运行一道很复杂的程序,从无到有,计算形成一个正确答案;而是她们已经有了海量的数据,而是通过程序,来验证分析哪些数据是有效的,是可以分析出更多线索的……
如果这样的话,只要涉及的人足够多,将重要时刻的场景藏匿在黑暗里,以声音的形式传递重要线索,再加上极有迷惑性的更表象的事件,就大概率可以扰乱“预言的计算”。
宫理上次还只是猜测,尝试用这种办法,很大程度上遮掩了自己的行动,只是因为飞行离开格罗尼雅的“画面”太有指向性,也很难遮掩行踪,她就在最终阶段被格罗尼雅精准地预言航向并击落。
但这次,帮助她的人越来越多了,她有些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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