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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86 女金的新领袖 云县狗獾 新人们慢慢……
    狗獾的想法不能说有错,如果单纯走族群代言人的身份,最终远辽、鞑靼方向这一大片地域,所有的番族也只会有一个最大的代言人,来统合各方的意见,拿到最高层的会议中去说,哪怕就是在汉人自己内部,大约也是如此,在最高层的利益博弈中,每一个名额都是异常宝贵的,如果没有别的功绩,仅靠一方地域某民族的代言人身份,那就只有被领导,被统合的份。

    就说狗獾自己吧,他不但有身份,而且有功绩,入买没有多久,就已经在征伐广北中立了大功,可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军方对这批特勤的态度很明确:有功当赏——谢双瑶对战争性质的纠结,毕竟没有体现到赏罚上来。当时冒着生命危险,孤身出使的兵士,职位的上升只是时间门问题。

    这就是他的优势了,现在所从事的族人接待、消化工作,如果完成得好,也都能记上一功,因此,狗獾有充分的理由促使南下女金彻底融入买地,如果大贝勒、大妃的意见能够统一,那是最好,若是不然,双方在这点上的立场就有些不一致了,成为了潜在的博弈对手。但好在开局相当顺利,至少大妃是认可了不能保持族人聚居的态势,她对于去鸡笼岛做小镇的镇长夫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若是想要在政治上有所建树,那除了自己的族群属性之外,最好还是要发展另一特长,譬如狗獾,身为番族军人,就占了很大的便宜,虽然很难进入最核心的决策层,也全然没有成为谢六姐继承人的希望——毫无疑问,谢双瑶只会挑选出身汉人、雄才大略的女娘来做买活军的二号人物,甚至更进一步说,这个女娘还必须保持单身,被挑中的可能才会更大。但是,虽然上限是定死了的,但在前期,狗獾被提拔的速度却是要比旁人快,因为提拔他除了他本人的年纪之外,还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对于女金人来说,也是邀买人心的好手段。

    提拔之事,已经俨然是近在眼前了,只要把眼前这摊子繁杂琐事好好地安置妥当了,再把通古斯、卫拉特的线牵起来,再把大辽州中,必然存在的大量残余族人,拉拢到买地、敏地军阀、底层军官三方组成的生产链条里,让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狗獾知道,自己想不升官都难。到那时候他必然成为辽州事务的有力发言人,没准连四贝勒和二贝勒、三贝勒都要看他的脸色,至于大贝勒,早就不在他的眼界之中了……

    因此,他对这摊子事非常上心,那个曾在闽西山区陷入迷惘,夙夜难眠,和一个陌生的輋人少女天南海北地闲谈的少年,似乎已经学会了把一些问题搁置不谈,先专注抓住自己身边那转瞬即逝的机会。狗獾把母亲安置在城北小院之后,不顾天色已晚,还是去城外海边,南下女金人居住的帐篷群那里探看了一番,“大家都还能适应吗?日子有些苦,但等房子都建起来之后,又能好得多了。”

    “阿哥有心了!”

    在帐篷群这里抓总儿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大妃倚为心腹的堂姐妹,同时也是大贝勒的二儿媳,同样是乌拉那拉氏家出的福晋六十,另一个则是瓜尔佳氏的儿媳,叶赫那拉之女长寿,所谓六十、七十,也是建州常见的吉祥名字,有祝祷小儿平安的意思,当然了,在狗獾面前,则多以辈分来称呼,他是不知道这两人的闺名的。

    虽说六十福晋犹如大妃的亲姐妹,是狗獾的姨母,但女金人辈分混乱,亲缘关系不足以阻挡男女之情,如今既然已经成年,两人年纪也都尚轻,那就还得注意着,不能钻暗处、钻帐篷,说话时也要二对一,再带上侍女,光明正大这才不怕人说道。

    彼此客客气气地问了好,两个福晋也说起了旅途上的难过:沿海而下,乘船的颠簸叫人难受,虽然女金人也有渔猎的习俗,但在大河上捕鱼,这和长时间门乘船的感觉还是不同的。有些人生了病,浑身不舒服,希望能得到医生的救治,再就是南面的天气,黏糊糊的,现在的帐篷建在海边不远处,潮气很大,也叫人不舒服。

    “说是休整三天,三天后就开始上课,半天上课,半天干活……是要帮着造房子吗?造起来的房子我们自己住?此后就要生活在这里了?能不能和管事的说说,我们宁可住到山里去,冷一点不要紧,别这么潮乎乎的就行了。”

    这帮女金女眷,大多数人都完全不会说汉语,虽说之前盛京也兴起过学拼音的风潮,但仅限于用拼音来标注女金话而已,在南下的船上,教授的一些汉语的简短词汇,也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满脸堆笑,说不出的卑微、紧张,叫狗獾看了心里也有些不落忍。

    ——这样的面孔,他看得多了,在广北,不知多少当地的架势人家如此忸怩作态,上来搭话,狗獾心里都毫无感觉,这会儿自己的族人如此惶恐,他倒很能感同身受,心想道,“这些姑奶奶,不少都是大归回家的,孩子有些带来了,有些跟着父亲出去闯荡,一家骨肉顷刻分离,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哎,这就是战争,就是天下大势,有什么办法?便是父汗、额娘,也只能去适应。”

    “姨母,你们不知道,这就是山里也一样潮湿,不怎么干爽的。”

    他也只能和颜悦色地和两个亲戚讲道理,“南边的天气,就是如此,你们帐篷这里,也不算是靠近海边了,还有几里路呢,现在觉得风太潮湿,过段日子也就习惯了。既然来了这里,就是新的日子,一切要向前看。”

    他也经常用这话来劝慰那些被迫要搬迁的客户人家,今日方才品出这话中的滋味,在听到的人耳里,该是多么的不咸不淡那!可道理又的确如此,事已至此,去哪里都是要受苦的,南下已经是相对最安全的一条路了,那么一点苦总是要吃的。

    “气候就是最大的坎了,只要能适应,日子只有比之前更好的——”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这话太干巴了,连两个主事贵妇精神都如此萎靡,别人只有更不安沮丧的,狗獾想了一转,就道,“这样,这休整的三日,我和管事的商量一下,挑选出汉话、拼音学得最好的族人们,愿意剪发易服的,一批十几二十人,分两三批进城转悠一下,叫大家也见识见识买地的繁华,心里多了盼头,就不觉得这几个月的学习班难熬了。”

    “没有被选出来的,也不必不平,后来都是有机会的,明日我再给营地送点糖,给大家泡上糖茶来,吃些糖点心,糖也算是药,吃了身上便能舒坦许多了。”

    自己这里诉苦几句,狗獾便立刻拿出了态度来,两件事每一件都很实在,很便于两人激励底下的亲眷们,这样的领导最受下属喜欢了,两个福晋面上也都有了些光辉,她们现在不再那样抵触剪发了,“上船之前,也说了要剃平头,和买地的女娘一样,在船上不容易生虱子,当时都挺住了。就是在船上,也觉得能够忍受,可今日一下船便觉得不行了,满头的油腻,太难受了,行动就是一头的汗……这要是不洗头,自己都痒得受不了!也怕生疥疮,要有了癞痢头,那就糟糕了……”

    女金人也不是不剪发——不剪发的话,男人的金钱鼠尾怎么来的?女人的盘髻固然不假,可那是在后脑,脑门那块也是经常往后剃的,只是说后头留起的长发,不会轻易剪短,而且每逢修剪都要自己人动手,剪完之后小心收藏罢了。

    还在老家时,抵触换发型很正常,来买之后才会发现,这完全是生活的需要,再结合上头一鼓励,估计这么两船人也就都顺利地剃头了,这就是融入的第一步。狗獾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了,包括此地的百姓,穿得轻薄一些,露出臂膀,也都是因为天气的关系,为了干活方便,两位回头和族人们好好说说,见到服饰和我们女金人、敏人不一样的地方,也不要惊讶抵触,穿成那样要舒服轻便得多……”

    “要是咱们这里有族人跟着他们穿,也不要排挤取笑,迟迟早早,大家都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服饰上标新立异,有什么好处?虽然买活军这里多是南人,但也有很多是辽州流民,谁知道有没有和咱们打过仗的?一看你的衣服,就把你给认出来了,怀恨在心,暗地里报复一二,这是防不胜防的事情。咱们女金人到哪里都是守规矩、随大流过日子,万没必要一来就和主家打仗,入乡随俗这就是最好的……”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两个福晋也不由得信服地点起头来,摸着发髻面色都是凝重,似乎巴不得明日一早就剃了头才敢出去逛。狗獾又问了问,知道近日下船之后,已经有通译来宣布了营地的规矩,便帮着说些宽慰的话。“房子是不要你们造的,那是技术活,你们就算能干重活,也未必盖得好房子。三日后开始上课,课余的劳动,估计还是缝补清洗衣服为主,也就是去关外的洗衣厂、女澡堂那里,帮着干点杂活罢了……来的族人都是干过活的吧?”

    一听说不会被发配去盖房子,两个福晋的脸色就更轻松了,都是笑道,“就是大公主都干活,我们哪有闲着的时候?没出嫁前在家也干活,除了种田不敢和汉人比,打猎、驯马、纺织甚至是打仗,我们这都有能手行家。”

    “这太好了!”狗獾喜动颜色,也知道福晋们所言不虚——这里很多女眷,都是海西女金的格格,就海西女金那条件,国主的女儿,物质享受都没法和买地的平民比,最多是少做点粗活重活罢了,要说完全脱离劳动,细皮嫩肉、娇娇弱弱,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上马就能跑,丈夫不在家时,遇到野兽毛贼,或者是仇敌寻机而动,她们也要拿得起弓箭,下得了决断,是上阵杀敌还是连夜转移,都要由她们来做主!

    这也是一下来得太远,几千里外了,语言又完全不通,这些姑奶奶们才显得惶恐,若是还在老家,怎会问计狗獾?只怕自己就张罗起来了。狗獾心想,额娘未必就能完全拿住这些姑奶奶了,她从前能做主,那是她嫁给了父汗,身份上有差距,可论血缘,全都是亲戚套着亲戚,就只是运气不一样,嫁的男人不一样而已。

    额娘颜色好,当时有了优势,可未必这些出身、教育都类似的姑奶奶里,没有颜色一般而更有心计智慧的,那么来到买地之后,眼下无疑就是出头的好机会了。包括科尔沁的哲哲姑侄,眼下的优势,都是因为血缘而来,接下来她们如果来到买地混,少了身份的优势,未必能压得过其余来买的鞑靼女人,将来的龙争虎斗,还有得瞧。

    在他来说,当然如果大妃能稳住位置,那是最好,可也不排斥和更新鲜更能耐的女性族人联手,这种族人内部的竞争,是良性竞争,不会不择手段,败者以后老实听话就行了,因此,狗獾并不会防患于未然,现在就为母亲压制将来可能的竞争对手,恰恰相反,他要了一份随从名单之后,还是很认真地询问两个管事福晋,标注着各人的出身、血缘、特长、性格等等,预备着之后和情报局分管女金方向的干事对一对。

    现在买地这里,会说女金话的汉人还是不多的,但有些敏感的岗位,女金人又无法做,这反而导致了对外藩事宜,衙门很多时候有点儿混乱和低效——当然,这也是买地衙门自己内部比起来低效,和敏地比,那还是快得不可思议的。狗獾有把握,这份名单对干事应该是有帮助,就等于他这里又落了个人情。

    这符合敏朝那边的为官之道,又或者是女金内部的处世之道吗?会不会有点抢着显摆自己的能耐了?狗獾也不知道,买地这里,什么都是新的,官场的文化也是新的,没有任何前例可以参考,只能顺着感觉来。他看了看这份名单,也不由得苦笑一下:不出所料,第一批随大妃南下的女眷,几乎都是乌拉那拉家的亲戚,不是血亲,就是姻亲女眷,所以姓氏特别的集中,估计等大贝勒南下的时候,带来的姓氏才会杂乱一些……

    其实,如果要团结一致,是不该这么带人的,这么一来,前后分批南下的女金人族群之间门,隔阂也会更深,不过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狗獾也不由得期待起‘电报’来了,要是有这东西那该多好?也不至于和现在似的,信息散碎得要命,很多事情只有见了面才知道,比如说带人来,之前就知道要带,这会儿才看到名单,甚至如果不是自己不问,女金方面都没有制表写花名册的意识……哎,到底发家时间门太短了,文书意识真不如汉人……

    心下思虑万千,面上却自然是丝毫不露,狗獾这里自以为自己做得都是简单的工作,可架不住两个福晋望着他飞快落笔的姿态,那娴熟的汉语书写,难掩的惊异与欣慰,交换的眼神中,俨然已经是把狗獾视为主心骨了——已经入夜许久了,还是精神奕奕,办事又能干又爽快,还这么年轻就这么能干,而且还如此勤政……这也就是女金败了,若不然的话,长子分家,幼子继承,大妃几个嫡幼子之中,还真就是狗獾最叫人服气……

    便是现在,能跟随狗獾似乎也不错,年轻周全,汉语又好,体贴下情,这都是优点,两个福晋已经在心底思忖着,能不能抢着给他说一门好亲事了,而这个念头,却又在关系不错的两亲戚之间门,几乎是立刻造成了一定的隔阂——都想介绍自己的娘家姐妹,这就又形成了小小的竞争。

    灯光下,情绪的变化全在眉眼之中,两个福晋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默片一般演着勾心斗角、火药味十足的打斗,一个人的眼神,在狗獾念叨着某个娘家姐妹的女金语闺名,往花名册上登记时,不由得一亮——这是个人选,可眨眼间门瞧见另一个那心知肚明的嘲笑表情,又被勾起了心火,瞪了回去:我家这闺女不行,你能拿出什么好的?

    狗獾还在飞快抄写呢,对头顶的战争一无所知,帐篷里充斥着两种诡异的紧绷,一种是注意力的紧绷,心无旁骛,只想着快点干完活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搬砖,另一种则是情绪的紧绷,两个福晋已经剑拔弩张,简直要亲自上手练‘布库’了。就在这时,帐篷外也传来了一阵骚动,狗獾停了笔抬起头来。

    “怎么了?是入口那里传来的——有人要进来?夜都这么深了。”

    他有些警惕起来了,手也握到了腰间的刀柄上,直起身掀帘子出了帐篷,呵斥道,“什么动静!”

    “是我!”

    帐篷那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高声回答,没过多久,大妃气喘吁吁地走到了帐篷跟前。

    “你来这里,也不带着额娘!”大妃埋怨着儿子,又很快转向两个助手,关切地问,“怎么样?亲戚们都安顿下来了吧?我已经说过狗獾了,这孩子不懂事,非得要我住出去,可我思前想后,没有这个道理,是我带着姐妹们来这里的,自然是你们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已经把铺盖带来了,今晚我们三个挤一挤……”

    她这一来,自然很快又拿住了局势,言语间又把南下女金的女子们拢为了一体,倒是把狗獾有点从领导人的位置上推下去了,重新成为了大妃的附属品。狗獾背着手,在阴影中站着,看着额娘的一番表演,火光掩映之中,众人各异的情绪表现,好像看了一出好戏,也是若有所悟,沉吟片刻,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

    看来,额娘已经回过味来了,也做出了选择,她啊,还是想争一争——这人一旦动了权欲之心,便连至亲如母子,也少不了提防和戒备……

    无所谓,亏不了,他耸了耸肩,举步跟上了母亲一帮人:还是赶快做完名单,回去歇着吧,有六姐,有自己所属的买活军坐镇,还怕额娘她们翻出天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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