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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阮再举世无双, 再温柔深情, 别说这般深情不是为她的, 便是为她, 许青珂也不会为此动容。
毕竟这世上也不是独独一个弗阮为她深情, 何况此人是她前生悲剧的祸源, 怎能抹去一切?
所以她冷眼看着他沉沦与自己的世界, 但事实证明弗阮就是弗阮,不论待她如何,总知道如何掐住她的命脉。
孩子。
许青珂本以为孩子没了。
那一夜从体内流出的血滚烫又冰冷, 让她觉得自己余生大概都会有遗憾。
那种遗憾若是伤情时,大概也就是绝望了。
可他提及了孩子还在,这种绝望又如枯萎又逢甘霖的稚芽, 成了无法阻拦的希望。
她看着他, 难以置信,又怕他只是诓她的。
“我说过的, 我失去的, 终究要再找回来。”
弗阮的手指也十分苍白, 这种苍白带着某些不符合人间尘世的烟火气息, 落在许青珂因为坐起而垂落的发丝, 苍白跟墨黑交染。
他替她轻轻捋发。
“不管是你还是孩子, 我都会护得万全,没人再能把你们从我身边夺走。”
不狰狞,不痴狂, 因他知道眼前人不喜这样。
她喜欢平平静静, 似水流年。
他便是给出允诺也是温柔优雅的,然后适时收回手,将温暖的毛毯给她掖好,不曾亲昵碰到她一寸肌肤。
“你如今不认得我,必不喜我亲近,但你如今有孕,还是要让人照顾的,若是我哪些地方让你不舒服了,你可以说....”
“你说了....”
他垂眸,轻秦一笑:“我自然是听的,一如从前。”
这人是矛盾的,既说不在乎她不记得从前,可他又陷入从前无法自拔。
这是看似正常其实最不正常的状态,也最危险。
若是之前,许青珂定会戳穿假象,但现在不行了,她的手掌放在腹部,一时百感交集,最后也只能默而无声,默认这人将她当成染衣。
——她负担不起戳穿假象后这人疯魔伤她孩子的后果。
这种日子于她大概也是千般滋味的,既然欢喜于腹中孩儿的安在,又纠结于这个人时刻的陪伴。
这偌大的梦幻岛屿,这高耸截然云海碧林的唯一木屋,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未出生的孩子。
他凡事亲力亲为,连盆栽花草都按照她的喜好来,且养得赏心悦目。
吃喝也皆是如此。
最可怕的是屋子被他打理得一尘不染,每日必拖地擦拭.....
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内心不是不惊骇的——这个人是谁?从她记忆里接触开始便是高高在上如神仙般强大的阁主,无声无息将她从大雪封山的地方救出,带回碧海潮生,他的手底下有无数渴望为他赴死的能人,他的吃住都是精致的,都是为人伺候的,便是秦川在他面前也得尊他国师。
她不曾见过他对人弯腰的模样,不曾见他伺候人的模样,何况他拖地擦桌做饭菜......
许青珂攥了手中的书,却又松开,看着自己的手掌。
她感觉到身体在变好,软骨散的药效也早已没了,她如今大概行动是自在的,但无法离开。
这个人一直都在。
“鱼汤好了,我给你盛一碗。”他将砂锅里的鱼汤盛出,放着凉了一会才给她。
“鲫鱼是吃好的,但怕你会觉得腥味,我加了一些去腥的药草,你吃吃看,若是不喜欢,我再试试其他的....”
他跟她说起孕时需要注意的事儿,十分认真详细,许青珂对此并不了解,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也自会认真听着。
一边听,她也勺了汤,喝着,并未说不行,他看到,于是露出了笑容。
这个笑容....许青珂愣了下,微微皱眉,低头顾自喝汤。
她想起某个二傻子了。
若是他在,必不会比这人逊色半分,她....必也会更欢喜吧,而不是这样煌煌惊疑。
但她又不能露出痕迹让这个人发觉,一来二去牵扯什么,她都不想花费精力在这种事情上。
好在弗阮好像也没发现,只管自己对她好,连着几日两人都没有发生任何矛盾。
也是,这两人都可算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物了,若是想不起冲突,那是最简单的事儿。
也不过是喜怒不形于色而已。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便是半个月过去了,许青珂一直在记着日子,也是这半个月后的第二天。
“今日天气极好,我带你下山看看吧。”
弗阮忽然的话让许青珂一怔,“你愿让我下山去?”
“自然,有孕在身也需适当走走。”
“不怕我逃了?”许青珂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也闲散一句。
半个月,足够让她摸到一些这人状态的边缘。
踩着点试探,她不会一味妥协。
“自然怕。”弗阮拿了外袍要替她披上,但许青珂先接过,自己披上了,弗阮眼里黯了黯,但并不生气,“但你不会。”
不会?自然不会,假如没有万全把握,她不会将孩子的安危置于险地。
但她在意的是这人是将她当成什么人来揣度的。
若是许青珂,自然不会这么做。
若是染衣呢?
许青珂总觉得这人也许还是分明她不是真正染衣的。
她以为自己情绪遮掩得完美,但没想到抬眸便看到弗阮盯着她。
那目光深邃得很,又仿佛能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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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清澈。
他在染衣面前不设防。
“很久以前是染衣,后来忘了,成了许青珂,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的....我说不会伤你,就必不会伤你。”
“哪怕你想离开我。”
他走来,一步一步,但许青珂没退。
他的手将她的手拉出,手指触碰,不见冰凉,但都不温暖,直到他放上精致的暖炉。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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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半个月都在木屋,因为视线角度的缘故,许青珂并未完全看到这座山,有一种冷酷叫置身事外,也有一种迷茫叫身在其中。
许青珂真沿着山道走下了山腰,恰有一只长尾飞鸟鸢鸣一般从眼前高木掠飞而出,她下意识随了目光而去,便回身见到了这座她身在其中的山。
依旧青葱碧绿,但视线的顶端能见皑皑白雪。
她有些惊愕,因按她这段时日的观察,这座岛上唯一的山气候温润,间于春夏时,看林木如此碧绿,植物如此茂盛便知道了,但没想到山顶还有突兀隔离出的冰雪。
这太奇怪了,根本不符合正常的地理气候。
“上面很冷,你如今身体虽然好了许多,但并不宜上去。”
他又懂了,仿佛她心中想什么,不必说,他只稍看一眼,或者不需看就能猜到。
许青珂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也素来不喜冰雪。”
哪怕它甚为好看,但于她杀机太甚。
仿佛因此回想到什么,弗阮步子顿了下,本并肩的许青珂也就快了一阶梯,但她没有等他,甚至不曾回头,就那么一步步随着原来的频率往山下走。
这也是一种远离,成了一个人的恐慌,弗阮忙跟上去,很快到了她身边,但牵了下她的手臂,在许青珂皱眉的时候放开,提醒她:“山道这边没有围栏,你走太外面了,不安全。”
许青珂一愣,却也颔首:“我晓得了,多谢。”
弗阮走在了边上,挡在了最外面,“过几日我让人把这里弄上围栏,以后出入就安全多了,你也可以每日上下走走,见见风景....”
他倒是真的不怕。
许青珂到了山脚下才知道他为何不怕,因整座岛并未只有他们两人,下面竟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村落,岛上居民大概也有上千口人,皆是朴素挚城。
最让许青珂介意的是这些人一看到弗阮就恭敬行礼,很是尊敬他。
这也意味着他们就是弗阮的人马,只要她下山,就得避开这些人。
这太难。
许青珂心思转过许多,但神色自然,直到几个岛民欢喜得询问弗阮,“先生,这位是您的妻子?”
“不是”
“是的”
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回答让这些岛民一愣,都不敢说话了。
但弗阮看了下许青珂,潺潺流水般明朗斯文,他笑着说:“我正在追求她,她还不允,今日你们可得卖我一些好吃的蔬果肉菜,让我讨好她才行。”
众岛民这才欢喜了,连连夸先生好眼光,喜欢的姑娘好生漂亮,如仙子一般。
但也有人问称呼,弗阮神色微顿了下,看了看面色寡淡的许青珂,“叫她珂珂姑娘即可。”
许青珂一愣,但很快明了弗阮的用意——他把她当成失忆的染衣,既没有恢复记忆,自认为许青珂,那他就顺着她....
许青珂都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人了,也越发觉得无力。
这人已经入魔太深。
因有这样的认知,许青珂反而不在意这人把她当成谁了。
顺着村庄往前走。
“那边是市集,午饭晚饭你想吃什么?等下我都给你买.....”弗阮心情一直很好,一路笑着过来,给她介绍这个,介绍那个。
竟还有私塾跟书社,仿佛一应俱全,但风格并不同中原那些,她想大概是从前的长生岛应有的模样。
他费尽心机弄了一个新的长生岛。
但物是人非,他大概心知肚明,却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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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十分热闹,鸡鸭鱼肉都有,还有许多许青珂都不曾见过的蔬果,大概是这岛上的土特产,这就是买菜了,她心性克制,但也算豁达,免得郁结于心,影响孩子。
买了菜,她要逛一逛,走出去一些,她先看的其实是沙滩外的海岸线,并未看到船只,反而看到了一个不小的建筑物。
类似戏台似的,后面还有阁楼屋舍。
“这是唱戏的....岛上虽人不少,但少了些乐趣,后来我就引了一些戏班上了岛,每六日一台戏,细算来,今日是第六日了,你可要看看?”
便是在地广物博的中原,许青珂也鲜少看戏,一来没时间,二来也不喜欢。
但今日她想多逗留这里,好观察下这周边环境,来日看如何脱身,便略颔首答应了。
一答应,她又想着这人是不是也清楚她为什么答应。
自然是清楚的,因为他是弗阮,只是这人一笑,却不提半句。
许青珂并未久等,戏曲很快就上了,一个个角色登台亮相,弗阮就在边上陪她看戏。
本也当打发时间,总好过在那屋里跟他时刻接触,但台上出了一角色唱曲的时候,许青珂下意识留意了下对方。
身姿修长婀娜,如翩翩女郎,哪怕上了戏妆,也看得出此人五官精致明丽....
但是男儿身。
从了戏台的儿郎多数都姿态纤细妍丽,这并不奇怪,但许青珂记忆力超群,见了文字且还过目不忘,何况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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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这人几眼,将目光撇开,看向外面的沙滩海域,似有些漫不经心。
但台上的人大概也都有些难以专注吧,只因台下的人里面明明是一群朴素岛民,却硬生生多出了两个外貌跟气质皆是超群的人物。
等一场戏完毕,戏班主满脸土色,有些战战兢兢。
“完了完了,先生就在下面,你们这般出错,也不知他看出来没。”
下了台还未下妆的戏子们对此也有些愧色,可等戏班主摇头丧气一走,他们就一边下妆,一边吵嚷起来。
“见到没见到没,原来那就是先生....”
“真乃仙人一般,还有他身边的女子,那般美色真是....”
男姿如仙神,女颜似魅灵,两人只坐在那里就让台上多数自诩都长得不错的戏子们失了心神。
也怪不得他们演得不行。
“我看也就阿墨还端得住,你们啊,可都心系于那两位了...”
年纪大一些的虽是调侃,但也很快正了脸色,对众人警告:“你们可记得了,咱们是得罪了人,不得不远走海域,经了先生相救才得了这安身之所,凡事多上心,但别多嘴....”
顿了下,他轻声说:“我刚刚逮着几个人问,他们说先生边上那位姑娘是他心悦却还未追求到的,这关系可有些特殊,你们嘴上别乱说。”
原本嬉闹的众人这才稳重一些,而被他们提及的那位阿墨则是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回到屋中对着脸盆洗去妆容,用毛巾擦去水,抬头的时候,他见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神色有些恍惚。
他见到了那个人.....竟还能见到。
这可是梦?
迟疑了下,他擦好脸,换好衣服,出了院子入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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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想着自己竟见了一个许久没见的故人,这本是幸事,可她还是放弃了跟对方接触。
这事情太凶险,她没把握让对方安全而退。
弗阮是对她手下留情,可对别人不会,所以她放弃了。
“要回去么?”弗阮问她。
“现在不回,上山道大概也要入夜了。”许青珂这么一说,弗阮却笑了,“你莫不是以为我穷到只有山上一处房子?村子里也有了,你随我来。”
弗阮带着许青珂王村子东边走。
这岛屿这般大,除了村落那边密集的屋舍,往外蔓延也有三三两两的居所,往东临着海便有一栋。
许青珂一看就知道那是弗阮的地方——此人极喜红木为建筑体。
进了屋子,弗阮忙着去生活作风,许青珂总不可能待在边上看,她又不是他真的妻子,于是就去了前院。
他是笃定了她离开不了这座岛,门都不锁。
许青珂出了院门,往外延边柳树绵延的岛上散步。
走了一会,她愣了下,因一个人出现在视野中,本远远看她,发觉她看来后,便走近了来。
到了跟前,许青珂才露出无奈之色。
“墨子归....你不该来。”
墨子归见到了她人,尤还觉得自己是做梦,直到听到她的声音,才觉得真实。
抬手,他跪了下来。
“大人,子归又见到您了。”
他跪了,她也拦不住,只能蹙眉,“你起来吧,别让人看见了,如今这里也不是由得你我的地方。”
墨子归听话,起身了,直接了当问她:“大人,您是不是受制于他?”
墨子归早些年就离开了宫廷,本想做回从前最觉得自在的戏子,得一营生,也算这辈子有头有尾,却不想戏班遇上一些意外,被迫逃亡,后来....他也没觉得什么不好,再加上见了宫廷权势的龌蹉,对那些事儿也没了兴致,远离了也好,只是总有几分浑浑噩噩的空虚感,直到今日再见了这个人。
她是他一生唯一接触到的光芒。
“不曾,你多心了。”许青珂神色自然,墨子归咬咬唇,低头:“大人,您心悦的人是姜信大人,也就是师宁远,可这人不是。”
就凭着这个,他就笃定许青珂是受制于人的。
既了解她的性格,也了解她的喜好。
莫子归聪明,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许青珂无奈,略抚了下眉眼,说:“你若是帮我,可能会将自己置于险地.....那个人,我都没有半分把握可以对付。”
说完,她眉眼温和得看着他,“但我处境也不算坏,他不会伤我,而你如今这样,我看着也挺好,是以你我都用不着冒险,你可懂我意思?”
墨子归沉默了下,颔首,算是答应了,未免给许青珂带来麻烦,他很快走了。
许青珂看着他的背影些会,指尖捏了一片柳叶,微微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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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后散步,散步后一起看书,仿佛日子就是这样安宁而缓缓流逝的,入夜之后,许青珂也依旧一个屋子,但没想到半夜忽打了雷,暴雨侵袭,海边风浪大,虽屋子无碍,但声音不小,许青珂醒来后感觉到了些微凉意。
窗子被风吹开了一些缝隙,正要起来关窗。
烛光来了,他的人也来了。
阖紧了窗,再糊了两层窗纸,风便进不来了,弄好这些,弗阮才转身看她。
借着烛光,他刚好看到坐起半侧身体穿着睡衣的她衣襟略敞开,纤细雪白的脖颈下些微锁骨清丽,入目惑人。
他的眸子深了深。
许青珂心里一跳,下意识掩了下领口。
屋子里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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