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岳兰亭带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第一拨报信儿的,说公子带着人将府周围的都找了,没发现,这便叫人回来通报一声,继续朝更远的地方去了。
岳如期听得心如刀绞,起身拍着桌子吩咐管家,将家里人全都散出去,就算整个京师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找回来。
岳如期爱女心切,真觉刚买回来的小子是个祸水,正想训斥两句,结果一错眼之间,竟然不见了那小子的身影。
岳如期又一拍桌子:“眉烟,那小子呢?”
眉烟吓得噗通跪地下大哭:“他,他跑出去了!奴婢想,他一定是给吓跑了……”
日暮昏鸦,九门上筛落,是通知城内外百姓,马上就要关城门了。
那响锣筛得山响,震耳欲聋,兰芽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上下左右看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出城了!
只不过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人装在一个大筐子里。筐子左右摇晃,这个频率步点……兰芽一拍脑袋,应该是被驮在牲口上的!
她连忙扒开柳条缝儿往外看。
果然,隐约能从筐子下头瞧见牲口的蹄子。看样子是驴子。
兰芽下意识想喊,却还是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既然被装进筐子里,筐子上头还盖着苫布,还架在驴子背上出了城……那么泰半她是撞见人贩子了。
许是她呆呆愣愣走在街上,人贩子便趁机下手。应该是用了些药散,只是觉着她本来就呆呆傻傻的,于是药量用得不多,她才能这么快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不能喊。若是喊了,那非但未必跑得成,兴许命还都没了。
她瞄着天色,只盼着天快点黑下来。
只要天黑了,人贩子总要睡觉。到时候她趁着人贩子不备,就能跑。
打定了主意,她就继续窝在筐子里睡觉,养精蓄锐。
终于等到了天黑。
今晚上没月亮,却有一天的星子。那就跟谁洒了一大把芝麻在天上似的,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都直起鸡皮疙瘩。
人贩子是三个男子,扮成商贩的模样。三人显然不敢投宿客栈,于是就在路边用几根树枝搭上块油布,权当窝棚,准备这么睡一晚。
兰芽忍着,忍着,终于听见了他们打鼾的动静,这才悄悄从筐子里钻出来。
她虽然年纪小,可是却胆大心细,算准了人贩子,可惜……却没算准牲口。
这也都是因为从小到大她跟人打交道的机会多,却没什么跟牲口打交道的机会,于是不甚了解驴子的习性。
驴子一觉着身上有人动,它也是出于自保的本能,这便扬起了脖子,皱起了鼻子,准备仰天长号一场。
驴叫的动静,那可绝对不是天籁。倘若叫驴叫出来了,那兰芽今晚一定完了。
兰芽此时也正一个腿在外,一个腿还在筐子里的当儿,这么悬在半空,是根本没办法去捂驴子的嘴了。
况且……她也不敢捂啊。
她看见驴子做好准备的模样,只觉自己的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心下暗暗叫道:完了,没想到她岳兰芽一世英明,却要死在一头驴的叫唤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子里忽然响起低低嗡嗡的蚊蝇之声。
几只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的虫儿,直接就奔驴子的嘴冲了过来,直飞到驴子嘴里。
驴子极感不适,下意识便闭上了嘴。
兰芽一愣神的当儿,冷不丁身子一把被人给揽住,然后从筐子里就给拎了出来。
兰芽吓得刚想喊,耳边却是冷冷的警告:“想死就喊。”
兰芽便赶紧也跟那大叫驴一样,死死闭住了嘴。
回头,只见没有月光的清冷星辉之下,一个少年面孔煞白,像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小鬼儿一般。
兰芽又想喊。
这次不是吓的,是高兴的。
可是那小鬼儿不给她机会,直接扬起手来照着她后颈便不留情地砍了下去。兰芽吸不干情不愿地软软倒在了他怀里。
他回眸冷冷盯了一眼窝棚里睡成死猪的三人,忍了忍,才将怀里的小人儿背到身后,然后转身无声奔进了夜色里去。
少年将兰芽背回岳府,果不其然便撞上了岳如期和岳兰亭疑虑的目光。
他也知道自己接连行事鲁莽,怕是已经落了痕迹在岳如期眼里。
因为自己的身份,他是凭着超乎年纪的谨慎和隐忍,才能活到今天的。无论是五岁以前在大藤峡寄人篱下,忍着蛊虫之痛;还是五岁之后进宫,小心在步步杀机中求生,他全都靠了一个忍字。
所以这一次接了监视岳如期的差事,他也知道想要骗过岳如期的眼睛,顺利进岳府来同样还得靠一个忍字。
得忍住自己的悲欢喜怒,忍住不让岳如期看出他的智慧。
于是之前岳兰芽失踪的事,他也曾动念不管,可是……
可是她是为了去看他才走丢的,他不能当没听见。
他没想到那个小妮子看着本还算精明,竟然会做出那样的傻事,为了他……
他救回了她,看见她安然无恙放了心,可是——却也知道,也许就此再也逃不过岳如期的眼睛,就此便失去了埋伏在岳如期身边的机会。
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不仅相貌不凡,更是在兰芽失踪的事件里展现出了出人的冷静和睿智,岳如期果然心下疑窦再起。
须知,此事就连岳兰亭都没能找到兰芽,可是这个孩子竟然单枪匹马地做到了。再对比这孩子和岳兰亭之间年纪的差距……岳如期便更是心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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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追问,不想眉烟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跪倒就叫:“老爷,小姐醒了!”
岳如期也吓了一大跳。
这两个孩子才回来,这少年背着兰芽进府,兰芽便被夫人和儿媳连忙接到后宅去了。本还要去请郎中,担心兰芽什么时候才醒过来,没想到竟然刚进后宅这就醒了。
眉烟一指那少年:“启禀老爷,小姐要见他。”
岳如期一皱眉:“回去告诉小姐,先好生养着,日后再见。”
眉烟便愁得磕头:“老爷……您不知道,小姐醒来先看自己的手,说之前明明还攥着他的手呢,怎么一睁眼睛,手里就空了。说着就又掉眼泪……”
这话说得岳如期也一颗慈父的心里满是酸涩,只好叹了口气:“也罢。就一同去看她。”
幸好少年还不到十岁,于是还没违了家宅里的规矩,这还能进内宅。
等进了兰芽的屋子,兰芽一眼便瞧见了爹爹身后跟着的少年。她便朝他伸出手去:“果然是你救了我。我就说,我明明抓住你的手了!”
岳如期迭声叹息。
明明他先进屋的,可是女儿就像没看见他似的,眼神儿自顾拐弯儿了只瞧见了这小子。
都说女生外向,他以为现在才七岁还小,却不成想现在就不认他这个爹了。
他回头瞪住那少年。
可是那小子竟然只冷冰冰的,眼睛瞟着兰芽,却并无半点热络的反应。
岳如期又是忍不住心疼,便一跺脚:“还不过去!”
少年扬了扬眉,似没想到岳如期会做如此吩咐。不过随即便低眉顺眼下来,束手走到了榻边。
却依旧是冷冰冰地杵在榻边。
兰芽也不计较,自管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放心地嘶嘶叹气:“这回好了,你跑不了了。”
一屋子的人,真是除了叹气之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倒是冉竹先出声:“是你救了兰芽,我这当嫂子的先替全家人谢谢你。”
那少年抬眼盯了冉竹一眼,徐徐垂下头去,只淡淡说:“应当的。不敢当。”
兰芽也顾不得别人,只盯着他看,晃着他的手夺回他的注意力,柔声问:“你总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呀?”
他似乎皱了皱眉,然后略有犹豫地说:“……镜夜。”
兰芽便捂着嘴儿扑哧儿地笑:“自己的名儿,怎么还说得这么费劲?”
少年不由得眼睛一眯,盯了她一眼。
假名,当然说得费劲。只是他担心是被她瞧出来了。
不过兰芽只是歪歪头俏皮地问:“镜夜……总没有镜当姓儿的,那你姓什么呀?”
少年便又抬头,目光滑过冉竹去,略带傲然地答:“凤。凤镜夜。”
兰芽便一拍掌:“你怎姓凤?男孩子姓凤,当真古怪。”
凤镜夜轻哼了声:“凤本为雄鸟,你可记住了。”
冉竹便起身打圆场,哄着兰芽:“凤凰凤凰,凰才是雌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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