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说过,古楚国以凤为图腾。所以听说古楚之地,能以凤为姓的都是身份高贵的。”说着向那孩子微微点了点头:“于是镜夜这般相貌和风度,想来也许便也有了情由。”
兰芽便又是一拍掌:“古楚国?那倒是与我有缘!爹说我的名儿来自屈夫子‘滋兰九畹’,而屈夫子又是楚国人,他又姓凤……嫂子你说是不是?”
冉竹点头微笑:“所以你因他走丢,他又救了你回来。”
岳兰亭皱眉,上前轻轻摊开掌心放在妻子肩上:“冉竹。”
冉竹抬眸微笑:“妾身多嘴了。”
兰芽也顾不上哥哥嫂子,自顾拉着凤镜夜的手:“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你就留在我屋里。”
岳夫人叹口气:“又胡说。他是个小子,怎么能留在你屋里。”
冉竹便又说了一句:“……总归,爹这个人是给你买的。小妹好好歇息,倒不急于一时。”
兰芽的眼睛登时亮了:“爹给我买的?!”
岳兰亭深吸一口气:“冉竹,叫小妹歇息吧,咱们先告退。”
冉竹柔婉起身,两口子一并去了。
岳如期这才缓缓道:“你嫂子许是会错了意。镜夜这孩子的确是为父买下了,却不是给你买的,而是为父身边缺一个书童。”
岳如期说着约略转眸望向凤镜夜:“再说镜夜自己的心思也是这样:他与牙婆子也曾说下,是要进府当书童,而不是普通使唤小厮的。镜夜,老夫说的是也不是?”
凤镜夜急忙躬身:“老爷说的是。小的愿意当老爷的书童,留在老爷身边。”
兰芽有些不甘心,可是水晶球儿似的眼瞳在凤镜夜身上又滚了两滚,便也笑了:“也好。”
管他是什么身份呢,就算是被爹收拢在眼皮子底下,可是总归是在她家里了呀。只要她想见,便随时都能见着,那就够了。
她便松了手,用那只刚刚死死攥着他手的小手捂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好困……”
歪头望向凤镜夜,嫣然一笑:“你也困了吧?好好去歇着。”
岳如期吩咐孙福带了凤镜夜下去,安排了房间。凤镜夜却哪里睡得着。
从走进岳府到眼下,一步一步竟然都违了原本的计划。
如果为了自身安危打算,他或许应该就此掉头而去,回去向皇上请罪,辞了岳家的差事。自管将这差事还给仇夜雨好了。
可是……
他若走了,那个傻丫头怕又要寻出来吧?
若再走丢了,如他不在,又有谁能再救她回来?
而倘若他想要留下来……以岳如期几次三番的打量,他知道将来的日子必定重重考验。
他想着便不由得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之前被她抓得登紧,她掌心出了的汗,也都粘在了他手上。还有她之前从驴身上爬下来而粘着的一根驴毛……
唉……他不由得莫名地叹息了一声。
这样年纪的小丫头,他自然也不是只见过她一个。
其他人,比如大藤峡的吉祥,比如宫里娘娘身边的宫女。只是,没有一个像她这么傻的。
原本看着也算是蛮精明的模样,两年前在文华殿里与秦翰林家的公子秦直碧联袂书画的时候,也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清冷模样。怎地在他眼前,却变成了这样又傻又缠人的模样?
他的掌心,她小手柔腻的触感还在。以及,她留下的淡淡的清香。
宛若空谷幽兰,幽幽自芳。
他想得心烦意乱,只好躺倒,用被子盖住了头。
没办法,既然来了,便也只好留下。
至于来日……只好徐徐图来。
兰芽经过这一场惊吓,多少生了一场小病。虽说每日他都得被叫去让她看一眼,可是十日后她换上男装到前院书房来找他,还是叫他看得一挑眉。
她竟瘦了一圈儿。
原本就小小的面孔,如今就更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了。
便叫他原本不理她的打算,也硬气了不起来。
于是她上来捉着他的袖子,声息软软地说:“你就随我去吧。若我爹生气了,我叫他打我就是。”他竟然没办法拒绝,只能被她牵着,出了大门。
出得门来,阳光倏然倾天而下,照着她身上一身湖绿的男装,他便看得连连眯眼。只觉有光,仿佛穿过青碧山峡,落在崖壁上舒展的兰叶上,然后不断不断穿进他的眼底来。
兰芽被看得心慌,连忙扭头去瞪他:“你看什么?”
是,知道他那才叫人间绝色,她自己是怎么着也比不上他。所以大不了下回出来,她扮书童,让他扮成公子,还不行么?
他却蹙眉,连忙别开眼去:“明明是小姐,却要穿男装,如何看得顺眼?”
兰芽冲他做鬼脸:“你就直接说我丑算啦,我受得住!”
如果要是别人说,她一准儿恼,因为旁人肯定相貌也不及她;可是换成他呢,谁叫他当真是比她自己好看的,于是他说她丑,她能接受。
他的心里便又是一叹。
他当真不是想说她丑,可是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耀眼罢了。
他便垂下头不肯说话,只随着她走便罢。她率先在前头走,可是却边走边扭头瞟着他。看他脸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不开晴,她这心下真是不快意。
她倒要怎么着,才能让他笑笑呢?
等出了御街,行到了市集,市井百姓倏然多了起来,于是整个气氛就都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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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人多,摩肩接踵,她生怕把他给挤丢了,便自自然然又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便这样牵着手走在煌煌天日、熙熙人群里。
她自得其乐,不管他手有多冰,也攥得登紧,大方地将自己的汗也染在他手上;可是他终究年纪长些,十岁上下已经多少懂了事,便只觉这样不妥。
可惜甩了几回也甩不脱。
有一回甩得狠了,用了些力道,她小小的身子便直接被他甩了出去,跌到三步以外。显是被摔疼了,她坐在地下愣愣地歪头看他,眼睛里分明已经含了泪,小小菱唇也向下完成了要哭出来的弧度……可是她却猛地一甩头,随即哭脸换成笑脸,对他晶灿灿的说:“你别担心,我一点都不疼。我就是自己站不起来了,你可不可以拉我起来?”
他那一刻就觉得周身都被柔软的丝给捆住,莫名地懊恼,只想给自己一巴掌。
然后只好走上前去,主动伸出了手,被她攥稳了爬起来,任凭她牵着,随着她一瘸一拐地又走在煌煌天日下,熙熙人群间。
他的心就乱成了一锅粥。
只觉自从遇见了这位混不讲理的小姐,他一向的条理和冷静就都没用了。他的条理和冷静依旧在,只是她压根儿不是按着这条路走就是了。
兰芽盯着他越抿越紧的薄唇,小心翼翼地问:“我又得罪你了是不是?那你说,我究竟要怎样,才能叫你笑上一笑?”
笑么?他惊愕地盯着她,才省觉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真正地笑过一笑了?
自然在宫里也要笑的,皇上和娘娘笑的时候,他也得跟着笑。只是那都不过是堆在脸上的罢了,与他的心无涉。
这般想来,自己心下也觉悲哀:他还不满十岁,竟然已经心态沧桑若斯,连笑都不会了。
他便哼了一声:“小姐还是不要徒劳了。总归,无论小姐这么着,我也不会笑的。”
此时的兰芽,出生高门,又受尽爹娘兄嫂的宠爱,尤其爹能如此开明,让她一个女孩儿家还能满世界疯跑……于是仅有七岁的她,此时还当真不懂得什么忧愁。于是她就更不明白此时凤镜夜的心态。
她歪头定定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世上竟然有人不想笑?更何况还是个小孩儿啊!
她便想到了自己身上去,忧伤地垂下头:“如此说来,一定是因为你不想到我家来。你之所以来了,也都是我的强迫之故。是我惹出那么大的乱子,我爹一定是发了大脾气,所以你不想来也不得不来。”
她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便托着腮帮难过地蹲了下来:“是我害你不会笑了,是不是?”
凤镜夜的脑袋又有些大。
这个小丫头是个聪明的,所以即便是乱猜,也能猜得十分有条理,倒叫人不知该怎么反驳;可是她终究是小啊,小到将整个世界的事儿只往自己身上去联想,仿佛什么事儿都是自己造成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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