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擦掉眼泪,用力地笑:“大人真可怜。”
“嗯哼,”他傲然哼了一声,眼角眉梢也还是随即都融化了。
“我反倒担心,虎子和爱兰珠将他宠坏了。等他过了周岁,我倒要给他立些规矩了。”
兰芽心下又是一痛……孩子就要周岁了,可是她的归期还是无期,都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回到孩子身边去。以眼前的情形来看,怕又是不能……
她便点头:“男孩子早些立规矩也好。大人看着办。”
又吸了吸鼻子,终是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儿:“那,固伦呢?”
说到女儿,他又笑了:“且莫说你家那固伦格格了,更是荒唐。”
“怎么了?”兰芽吓了一跳,心说一个不满周岁的小丫头,又是在藏花身边儿的,能做出什么荒唐事儿来?
司夜染也只能摇头:“我与藏花之间训练了海东青传书,每一二日便能传些消息来,虽然隔着远,倒也知道得清楚。”
“那固伦格格呀……从你走后不知怎地就添了个爱好——爱财。”
“啊?”
兰芽也惊了,连忙追问:“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司夜染也只能摇头微笑:“……据藏花说,你刚走的时候,固伦因是个女孩儿家,于是夜晚便会想娘,很是哭闹了些日子。”
司夜染说到这里顿了顿,兰芽果然便双手捂住脸,哭得控制不住了自己。
可不是,自从狼月和固伦出世,她便不管自己有多累,每个晚上都坚持将两个孩儿带在身边一起睡。狼月是个男孩子,夜晚怕热,她便将狼月放到背后;而将固伦放在身前。
那时候每个晚上,小小的固伦仿佛没有安全感,还总会咕哝咕哝地自己爬进她怀里,让她搂着睡。
所以她这一走,狼月自然还好些;再加上总归还有爱兰珠这个娘,那小子兴许还未必知道娘不见了;固伦身边却只有一个藏花,小小的她心下便一定是知道少了娘。
司夜染终是忍不住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实则这一刻,她哪里像是有了个两个孩子的娘亲啊,她在他怀里还是这么软软的、小小的,一颦一笑都让他心疼,分明——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啊。
可是却要她小小的肩膀,来独力承担起这样重的担子。这原本,该是他自己一个人来扛的,可是现在……
他抱紧了她,将下颌抵在她发顶,含着泪却努力微笑着给她讲.
“藏花也傻了,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怎么哄都不成,反倒越哄哭声越大。藏花也是病急了乱投医,便抱着她整个东海号四处去走,摸着什么都尝试着递给她玩儿,看能不能叫她别哭了。”
“说也奇怪,当把她带进账房,将算盘晃晃给她看,她却忽然不哭了,还一把就抢过了藏花手里的算盘抱在怀里。”
兰芽听得出神,不由得停了哭泣,反倒生起了担心:“可是那大算盘很沉的,她抱得住么?”
司夜染也只能笑着叹气:“所以说离奇啊,你女儿非但抱得动,而且死不撒手了。”
兰芽又是难过,又是忍不住微笑:“如此看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爱财了。”
“还不光抢算盘,另有更绝的。”司夜染也忍不住泄露了一脸的柔情,唇角高高扬起。
“什么更绝的?”
司夜染轻叹一声:“账房里恰好有结账用的两个金元宝锁在柜台里,藏花也是随手抓物件儿逗她玩儿,便将那两个金元宝给拿出来了——结果你女儿,一见那两块金子,登时就忘了哭了,一手一个抱住,乐得小脸儿上就开了花儿!”
兰芽更傻了:“那金元宝多沉啊,她哪儿抱得动!”
司夜染也只能含笑摇头:“自然抱不动,就苦了藏花。叫人打了络子,将两个金元宝挂脖子上,就为了固伦能一眼瞧见。固伦也给脸面,一看见藏花脖子上挂了金子,比见了奶娘还要开心,整天笑哈哈。”
兰芽都忍不住一捂脸……
丫头,你可给你娘丢了人了。
司夜染忍不住轻笑出声:“说到这儿便要捂住脸了?下面还有叫咱们两个更没脸见人的呢……”
“还有?!”
兰芽真被惊着了。
若说是狼月出什么幺蛾子,她可以接受。毕竟那是个男孩子;哪儿能想到反倒是固伦更能花样儿百出呀?
司夜染了然地笑,最初他刚收到藏花的密信的时候,也惊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然后坐在书案前傻笑。等到终于笑够了,一瞄窗外竟然都是天亮了——他竟然为了自己的丫头傻笑了整个晚上。
“……这般一来二去的,藏花便也在最初的手忙脚乱之后,渐渐一点点摸出了固伦的性子来,发现这小丫头爱财了,便带她去银库。”
“汉城的东海总号里,可存着整个东海号从李朝收来的所有银两,银库里存着不少的金银。藏花也是宠着她,便叫人将那些金银箱子盖儿都敞开,让她瞧。结果你女儿自己爬进一箱金子里头,坐在金元宝上便不肯下来了。后来更是干脆在金子上睡着了……”
“藏花从此若是遇见固伦不肯睡觉的话,就带她去银库,将小被子铺在金元宝上……她一准儿就能安然入梦了。”
兰芽笑得喘不上气来,一个劲儿地摇头:“糟了,糟了,这个丫头咱们养不起。难道将来为了叫她能好好睡觉,咱们也得存几箱的金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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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染倒是傲然扬眉:“咱们倒是好说,我现在只为将来能娶得起她的那个后生担心……”
兰芽这个叹气:“谁娶得起她啊。若是平民百姓,几个人家见过成箱的金子!”
两人说得认认真真,然后四目一对,便各自都笑了。
瞧,说得跟真事儿似的,仿佛明天女儿就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似的。竟然都忘了女儿还没满周岁呢,什么娶不娶得起,都是遥远的事情。
可是这就是当爹娘的心吧,谁都不能免俗,总是忍不住想着想着便想到十数年以后去了。
兰芽便垂下首去,用力点头:“知道孩儿们都好,那我就放心了。“
当爹娘的,关于孩子的话便总是说不够,说着说着,酒菜早就冷了,夜色也已深了。
兰芽抬头望着司夜染,眼圈儿又是红了。
她不能留下来陪伴他,甚至不能将他带回他从前的观鱼台去。即便这就是自己家一样的灵济宫里,却还是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他无旨私自回京了。
她只能忍住难过,起身按住他的肩头:“我回头叫双宝给你安排一间房。只能跟他们相同的等级,不能僭越了,你好歹睡个好觉。”
他却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无妨,我今晚就睡在这里即可。”
“别胡说!”她心里便又拧着那么一疼。
这里地上只有一张破席子,还伴着一车枯骨,她怎么能让他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这样睡了?!
他仰头凝住她微笑:“这里已经很好:离你这么近。”
一股巨大的疼痛又这样猝不及防涌起来,扯疼了她的心。
她却不敢造次,小心地吸着气:“听我的,我这就叫宝儿去安排。窗子里外你也安排些鬼火,别让人有机会摸进去。”
他盯着她,只能又苦笑了:“又担心。我的院子,谁能叫我什么都听不见地就摸进去?”
兰芽蹲下,正视他的眼睛:“我知道谁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和耳朵,可是反倒你不能用自己的本事。因为你现在不是司夜染,你只是个辽东来专赶运尸车的车夫,你不可以有那么灵敏的眼睛和耳朵,明白么?”
司夜染长眉一挑,便正色下来,郑重点头:“你说得对。我一时高兴,竟然也松了防备。”
兰芽这才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忍住,不能一步一回头;甚至直到走出了院门,重新锁上了,还是不能去看他。
初礼他们为双宝开的酒席也终于散了,双宝醉得舌头根子都硬了。
初礼也是难得地酒意熏然,拍着双宝的肩头问:“公子回来也不说,我便也没敢问——咱们的小公子可平安出世了?”
醉意深浓的双宝闻言一愣,随即竟然掉下眼泪来:“礼公公,你觉着咱们的小公子有机会安然降世么?那些混蛋的女真人,还有那王八羔子的陈钺和马文升……公子为了他们,为了他们好几次都险些滑了胎,是我拼了命地给护着。”
“可是后来还是出了事,建州在虎子将军的婚礼上就把咱们公子给掳走了。彻夜骑马,咱们公子还没到建州大营,就,就已经……”
初礼一个激灵,酒意都散了:“你说什么?你难道是说,小公子……?!”
双宝登时哭得瘫倒在地,“胎死腹中。礼公公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胎死腹中?公子还是照样儿遭一回临盆的疼,可是生下来的却是个死胎啊。”
初礼也怔怔地,好半天喘不过气来。
半晌才也是泪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嘛,公子这次回来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有,若小公子顺利降生,公子怎么能不带回来?以公子的性子,如何舍得母子分离……”
两人一边说一边哭,又喝了不少的酒。就连初礼都醉沉了。
双宝将初礼扶到榻上去,醉意阑珊地呼唤:“礼公公?礼公公……你起来脱了鞋,脱鞋再睡啊。”
可是初礼也是真的醉沉了,竟然一动不动。
双宝这才无声地松了口气,宁静立起,面上虽然一片酡红,可是双眼却是清澈冷静。
不过那冷静也只有一瞬,他接下来继续醉态隆重地,连滚带爬地出了去。
他的酒量是在草原跟草原的孩子用马奶酒练出来的,后来去了辽东,又跟着虎子他们用辽东最烈的净酒(高度蒸馏酒,澄清;中原还多喝粮食酒,称为浊酒,度数低)练出来的。北方天冷,冬天都要靠那烈酒御寒,所以那酒量是悄然而实惠地涨了起来。
所以今晚这些酒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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