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悬空,阴云朦胧。
慕惊鸿静静的侧躺在屋檐上,他的身旁有一壶极辣的烧刀子酒,虽已喝去大半但他仍无一丝的醉意。
说来奇怪,像这样的酒两口足以醉倒一个八尺的汉子,慕惊鸿的脸色却如平静的湖水未有一丝波澜,只是不时眯起眼睛。
皎洁的月光铺撒在大地,映出屋檐下每个人个色各异的面容。
金陵马家供奉着‘枯木逢春’心法的残本,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盗取这个,却还未得手就已没有了结果。
因为他到来之前功法刚刚丢失,他甚至未能看上一眼就已宣告此行的失败。
是谁能从戒备森严的马家盗走心法残本?他不知道,心法残本如今在何处?他也不知道,听着院里几人的喧闹仿佛正上演一处闹剧,而他只是等待出场的戏子。
马家少主马成君就坐在一张石凳上,此刻他的脸色说不出的古怪,震惊,愤怒,慌张,诸多负面情绪堆积着,慕惊鸿不禁有些失望的摇头。
这不是一个合格的世家继承人该有的相貌,他的目光扫过院里的众人,最后落在马成君身边的老人身上。
二当家马如龙在一旁负手而立,他已年过古稀,垂着头用有些昏花的眼睛注视着院里的几人,今夜是马家祖祭之日,却意外发现世代供奉的至宝不翼而飞,这简单是天大的讽刺。
少主马成君还未正式掌管马家,理应他来主持大局。
他抿了抿嘴唇,对正在惊慌的几人喝道:“残本丢失之事切勿传出,在未寻回残本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马家半步,也不得将事透露出去,违令者必斩!”
马家众人被这声虎吼镇住,马如龙缓和了语气,对众人说道:“你们各回各处休息,明日再做商讨。”有位身着华丽锦袍的人站出来正要说话,被马如龙一个眼神制止,喘了几声粗气又退了回去。
屋顶上的慕惊鸿嘴角浮起微笑,拿起酒杯悠闲的品酒,等众人各自离去后,院里只剩下二当家马如龙与少主马成君二人,马如龙才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按在心神不定的马成君肩上,轻声安抚:“君儿不必想太多,先回房休息。”
马成君有些颓废的抬起头,努力挤出苦笑:“我知道了伯父,您也请回房休息。”
马如龙点了点头,拖动年迈的身躯缓缓离去,马成君一人呆坐在石凳上,目光在眼前的马家祠堂四处游离,不知过了多久才深深的叹了口气,站起身十分落寞的离开。
慕惊鸿抹净嘴角的酒渍,他等的就是这一时刻,见四周无人翻身跃下屋檐,仿佛一只羽毛轻轻飘落在地上,顺着月光他看到马家祠堂大门敞开,而正对着大门的桌上有一个打开的木盒。
迈步走入屋内,看到木盒里已是空无一物。
慕惊鸿揉了揉脑袋,朝四周仔细观察,这里除了供奉马家先人的木牌之外就只剩下这张桌子,残本并不是在这里丢失的,原先一定供奉在别处。
他轻轻的拿起木盒,还未仔细查看,耳边却听到屋外传来轻轻的呼唤声: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慕惊鸿回过头,方才离开的马成君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院里,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未出鞘的刀,造型古朴,刀鞘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圆月。
慕惊鸿似乎并不意外,将手中的木盒轻轻放回桌上,才对马成君笑道:“看来我的轻功还是修炼的不够,竟被你听出了踪迹。”
马成君摇头否认:“我并没有听到你的脚步声。”
“那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天下除了你慕惊鸿,我想不到还有谁能从马家盗走残本。”
慕惊鸿笑容一僵,此刻面对这样的夸奖他实在笑不出来,但马成君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安下心来:“但我知道此事非你所为,你若得手,不会再回来。”
慕惊鸿笑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马成君轻轻点头:“了解的并不多,大多是道听途说。”
慕惊鸿道:“那你可能会对我有误解,毕竟江湖有关于我的流传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马成君沉默,慕惊鸿走出祠堂站在他的面前,马成君这才清晰的看到慕惊鸿的脸庞,饶是见惯绝色女人的他也忍不住呼吸一促,眼中飞快略过一丝痴迷,脱口问道:“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为什么这么问?”
“世人皆传慕惊鸿不仅轻功极高,易容更是天下一绝,你现在的脸是否是易容过的?”
慕惊鸿笑道:“当然不是,世上没有几人见过我真正的脸。”
马成君点头,余光瞄了一眼屋内桌上的木盒,问道:“残本并不是在祠堂丢失的,你不可能看出什么痕迹”
慕惊鸿道:“是这样。”
马成君道:“那你可以走了,残本已不在马家,你此行注定徒手而归。”
慕惊鸿没有答话,目光低垂盯着马成君手中的刀,握刀的手紧紧使力,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挥刀出鞘,他开口问道:“你手里的刀,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寰月?”
马成君道:“不错。”
慕惊鸿问道:“你放我走,是不打算对我使刀?”
马成君平淡说道:“不会,这把刀要杀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慕惊鸿眉头轻挑,转而用调侃的语气笑问:“难道仅仅丢失几页心法残本,你就要用你父亲留给你的刀自裁?”
马成君道:“残本在我手中丢失,我无脸苟活于世。”
现是三月天,清凉的微风吹动院里的梅花树,带动梅花花瓣在二人身边飘落,嗅着梅花清香慕惊鸿收起笑脸,摆正脸色轻叹:“这是很愚蠢的做法,若你父亲在这里,一定会骂你是个软弱的男人。”
马成君脸色依旧平静,只是话语包含一丝无奈与伤感:“可惜他不在这里,他若在,残本也绝不会丢失。”
前任大当家大当家马成圭,为人豪迈仗义,江湖许多习武之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曾经流传着一句话,得千金不如得马成圭一友,而他在十年前离奇失踪,至今了无音讯。
慕惊鸿果断闭住嘴,随后偏过身给马成君让出道路,目光紧紧盯着马成君,马成君也看着他,略微迟疑道:“你不打算走,是想亲眼看着我死?”
慕惊鸿道:“不错,我要等你死后将这把刀带走,并告诉世人寰月是一把凶刀,因为它克死了自己的主人。”
马成君生出些愠怒,慕惊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待日后我遇到你的父亲,还要把寰月刀亲手交于他,嘲笑他一世英名却所托非人葬送了整个马家。”
马成君实在听不下去,对慕惊鸿厉声怒喝:“你一个偷鸡摸狗的贼人,有何资格对我马家指指点点!”
慕惊鸿不气反笑,摆手戏谑道:“好好好,我什么都不说,你快进去,用这把代表马家威信的信物自裁,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马成君猛然拔刀出鞘,指着慕惊鸿怒道:“你认为我不敢?”
面对这样的刀,慕惊鸿故作惊慌急忙否认:“不不不,我哪里会认为你不敢?毕竟你连死都不怕,请快快进去,在你马家先人面前好好告诉他们,你这个窝囊废宁可死也不敢承担应负的责任。”
马成君整张脸气得通红,胸膛不停的起伏,握刀的手颤抖的几乎拿不稳,慕惊鸿却毫不顾忌的靠近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在刀尖,咧开嘴笑道:“当然,你还有另一个做法,就是先用这把刀杀了我,那么今日之事就不会传出去,你的二伯会为你的死编造一个完美的理由。”
马成君没有动,只是用吃人的目光瞪着慕惊鸿,慕惊鸿也贱贱的看着他,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马成君才缓缓放下持刀的手,将刀归入鞘内,在祠堂门前的石阶上坐下,有些迷茫的问慕惊鸿:“你不想我死?”
慕惊鸿心中的石头落下,在马成君身旁坐下,说道:“暂时还不想。”
“为什么?”
“如果你现在死了,丢失的残本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马成君一怔,眼中突然爆出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急切的问道:“难道你是想帮我寻回残本?”说完自己又顿住,随后摇头苦笑自嘲:“这怎么可能,你此番来马家肯定也是为了残本。”
慕惊鸿道:“你说对了,但又不全对。”
马成君呆住,慕惊鸿伸出两根手指接住飘落的花瓣,盯着花瓣说道:“我的确是为了残本而来,但我会先帮马家寻回,再让你主动交给我。”
马成君道:“可如果残本物归原主,我定不会再让它丢失,更不可能主动交予你。”
慕惊鸿突然将手指间的花瓣捏碎,将碎花瓣轻抛在空中任由微风吹散,转头反问马成君:“你认为我真的想要你马家的残本么?”
马成君没有说话,他听出慕惊鸿的语气竟有那么一丝凄凉,可他又不明白慕惊鸿为何会问他这样的话,慕惊鸿无奈的笑了笑,指着洒落在地上的花瓣叹道:“你我的命运都像这飘零的梅花,在刺骨寒冷中绽放,却又被微风吹乱最终埋葬于尘泥,那几页残本对我来说本就是无用,却必须由我带走,不然马家就会经历一场浩劫,无人能够脱身。”
马成君更是迷茫,却看到慕惊鸿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明亮的玉光,像是在对他嘱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留给我的时间太少了,实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