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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0章 嫁妆
    最后一缕冬风依然不知不觉地远去,自淮河上吹来了和暖的南风,吹得淮河畔边的少女们春衫日薄,茅山村的河道里,也有了打捞鱼苗老汉的招呼声。春风吹绿柳梢头,街头巷尾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脱了厚袄换上薄裙的时候,到了雪姚出阁的日子。

    说是出阁只不过名头好听些,对于丁府来讲只不过是纳了一房妾室。

    丁府大奶奶娘家有万贯家财,家里做着一部分皇商的生意,据说那御花园的花草都是他们家供。之所以和丁家联姻,看重的是丁家四代以来书香门第,虽然到了丁府大爷的爹这一辈没落了,可相比较丁府大奶奶作为商人的娘家,依旧是清贵的读书人家。丁府大奶奶是一个冰雪玉肌的美人儿,虽然出生于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商人之家,可打小也是请了家学名师专门教授琴棋书画,硬是把她培养成知书达理娴静如照花临水的大家闺秀。

    她和丁府大爷也不是没有过感情。丁府大爷自幼模样清俊,长大后更是潇洒倜傥,她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再也移不开眼睛。成了亲之后,才发现令自己心心念念不忘的这个人,竟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一个人,惯会贪花爱月,阖府里略有平头正脸的丫鬟一个不放过。她哭过,闹过,求过,怎耐郎心似冰,所有的情分从掀了红盖头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成亲后也才知道婆母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原先是老太爷的妾,因为生了儿子才被扶正。她自个是妾上来的,因着进丁府那回没有穿大红衣裳,扶正之后可着劲的穿大红,不管合适不合适一溜儿红披挂在身上,就连那脖子里头的黄金都恨不得涂一层红色在上头。她自个爱穿红,却看不得别人穿红,丁府大奶奶着一身火红的凤冠霞帔跨过正门的火盆,那一片火烧火燎的红刺伤了她的眼,想到自个当年进门,一顶青帷轿子抬着着粉色衣衫的她穿过偏门,心里的伤疤被揭开满脸不痛快,第二天敬茶时足足让新媳妇等了半天才起身。且大奶奶带来万贯家财的陪嫁,吃穿用度皆是自己的,她一个冰雪人儿心里头也看不上小妾扶正的婆母。

    夫君冷心冷意,婆母不待见,一个儿子在襁褓中断了气,拼死拼活生下闺女伤到了身子,从此丁府大奶奶心如枯槁一身素衣素衫虔心向佛。

    为着丁府大爷是个不着调的,大奶奶待唯一的闺女爱姐儿教养很是严格,自小便不许她涂脂抹粉。丁府大爷的手伸的长,阖府凡是有姿色的丫头俱被他沾了身子,大奶奶怕他的手伸进闺女的院子,身边但凡有那些个爱调脂弄粉显姿色的,全叫她打发了。

    爱姐儿身边清清白白只跟着一个奶嬷嬷,两名大丫鬟,品质皆正派。身边跟的俱是挑拣过的,有一点花花心思,大奶奶断不能容。

    这下教养出来的闺女未免太过老成,小小年纪便知书达理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在丁府大宅里,一步不多一步不少,色色俱全,可便是这样知礼懂事,也还是不得丁老太太的眼,她一心只想着要孙子。因心里不喜大奶奶,曾经放话,大爷屋里不拘是姨娘还是通房,只要能生下儿子的就抬为平妻,这下子一屋的莺莺燕燕疯了一般使手段笼络丁府大爷巴结老太太,满府的风气都被带歪了。

    爱姐儿年岁大了,渐渐懂事,知道有个风流父亲和不着调的祖母,她年纪虽不大,却一言一行皆按照母亲所教,再不肯油嘴蜜舌的跟老太太说笑。别看她年纪小,心里头是有成算章程的,为了父亲屋里一个小妾冲撞了母亲抬出了家法,将那小妾打了几板子,虽然镇住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可那些人在老太太面前在不说她的好。

    就连雪姚,那次使出手段,将丁府大爷的小衣裁成鸳鸯帕子送到丁府大奶奶手里,最后被爱姐知道了,当面狠狠讽刺了她几句。

    丁府从昨日就派了一行丫鬟嬷嬷来伺候雪姚出阁,陈家各人俱穿上新衣,为了脸面,雪姚给大房各人送了一身衣裳,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绣的花也不精致,可到底是全新的,衣裳上的折痕还未去掉,想必是在镇上铺子里买的。赵氏和陈老太太俱着大红色衣裙喜气洋洋站在门口迎客,因着丁府来了人伺候雪姚,陈老太太自觉面上有光,邻居吃酒席时连吃带拿她都不心疼了,甚至扯着嗓子喊:“多吃些,我们老陈家孙子辈头回喜事。”于是有人恭维:“等齐林成亲菜品岂不是更隆重。”陈老太太愈发得意了:“那可不是。”

    雪姚成亲陈家没有花一分钱,酒席是陈家早早在镇上酒楼订好的,八个冷盘,八个果碟,八个热菜,八个大件,总共三十二道菜,满满当当摆上了桌,俱是村里人家少见的菜肴,最后上来的一道汤是鱼翅燕窝,吃的大家的眼珠子都掉了,另外每个桌子还有三斤上好竹叶青酒,热热闹闹吃将起来,连吃带拿竟然一点残汤都未剩。

    菜端上来的时候,赵氏心疼的直抽冷风,这么一桌子酒席少说要五两银子,够庄稼人吃两年的了。好汤好菜倒是便宜了这些乡里人,横竖自家没有出钱,凡是来吃酒席的俱都是带了添了礼金过来,一场喜酒办下来倒白白赚了十几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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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窝的滋味我看还不如白菜萝卜好吃。”

    “你懂啥,就这一勺子燕窝够你一年的嚼用。”

    “瞅瞅富贵人家,吃燕窝给咱们喝水一般容易,雪姚这下子可掉进福窝里头了。”

    酒席上传来热闹闹的议论声,顺着风刮进赵氏耳朵里,听得她心里犹如寒冬腊月喝了一碗热汤面,极其熨贴。

    这样的排场,还是整个茅山村头一份,大家光顾着议论酒席了,倒忘记了雪姚进丁府只不过是做个二房。

    雪姚出阁,论理来讲,陈家各房都该给添妆,虽然是去当二房可也是陈家孙子辈头一件喜事。李氏和蔡氏商量了一晚上,各出了一两银子、两匹上好尺头、鞋袜两双,这样的礼在乡下来讲已经很隆重了,没成想陈老太太不满意,阴沉着脸张嘴就问李氏她娘家侄子成亲她添了啥东西。李氏没有回答,雪娇反问了一句:“雪姚姐出阁,我姥姥给添了两匹尺头,都是亲戚,为啥我大舅家的大壮哥成亲陈家上房一点东西都没有添。”

    被当面揭了短,气的陈老太太和赵氏肝疼。

    文英添的妆比照着李氏和蔡氏来,青玉添了两匹尺头一对金镯子,文嫡添了一匹布,张氏添了一双鞋。

    这些东西连一只箱子都塞不满,抬过去未免太寒碜了些。因着丁府说一切嫁妆皆不需要,赵氏和陈老太太竟真的一点子嫁妆都没有准备,雪姚照着红木箱子看了一眼眼圈儿当下就红了。她心里头不是不怨赵氏以及上房等人,自个在丁府做牛做马这些年,如今飞上枝头当了主子,他们说不需准备嫁妆只不过是客气的说法,她又不是随随便便拉出来抬举成姨娘,而是正经纳彩问名披盖头跨进丁府当奶奶的二房,所有的人都盯着她呢,偏娘家一点嫁妆都没有准备,这让她进了丁府如何自处。

    丁府派来的老嬷嬷扫了一眼嫁妆,心里暗啐一口,好歹是二房还不如府里的丫鬟配小厮的排场呢,十里红妆自然万万不及,可大红绸子大红被面四季衣裳鞋袜也色色俱齐。雪姚在丁府当了这么些年的大丫鬟,拿的是上等月例,各种年节赏赐,丁府大爷所赠,林林总总也有不少,带进家里来的衣履簪环约莫三四百金。娘家人不给自己撑脸,只得自己为自己打算,在出阁的头一天少不得拿出体己,托相熟的人到了镇上草草置办了嫁妆。

    陈子长见了那些瓷盆、恭桶、被面嫌她有了体己不补贴家里,临要出门了还把东西刮干净带进丁府,开口就是:“丁府漫天的富贵,什么没有,倒巴巴得让你贴补。”

    嫁妆箱子里头,盘银销金的绸缎放在最上头,为的就是晃花丁府一干嚼舌头小人的眼睛,不成想别个的眼睛没有晃花,倒是把自家爹的眼睛晃花了。

    家里到处挤挤挨挨都是宾客,雪姚怕被人听了去传到丁府嬷嬷耳朵里,只得忍着怒气背转了身,到了晚间越想越气,一整夜没有睡踏实,第二天醒来两只眼睛乌青发黑,一叠声唤赵氏派人去小淮河里取冰块敷眼,此时河里的冰早化了,哪里去寻。

    屋子里到处都是闹哄哄的,吹弹唱打已经敲了一天。雪姚因着天头夜里不曾睡好,府里梳头老嬷嬷来了,她强睁一双乌青的眼睛,被赵氏一路扶到妆镜前。

    雪姚睁开了眼睛,朝镜子里看到身后嬷嬷一张沉静如水的眼神,身子不自觉的抖了抖,开口就问:“怎么是李嬷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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