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娇几个人坐在马车上,叮里当啷朝镇上驶去。
腊月里头连续下了三场雪,一路都是积雪。日头出来,行人马车从雪路上碾过,雪渐渐融化,到了夜间一冻,化了的雪又结了冰,所以整条道都滑腻冷硬,十分不好走。
通往镇上短短的路上,陈雪娇就看到一辆马车滑到了沟里,行人摔倒了地上,幸亏冬天衣裳穿的厚实,摔倒的人身子无妨。
好不容易到了镇口,马车一打滑,陈雪娇和陈齐平的身子齐齐滑到了窗子口,撞了一下,幸亏陈齐安顶着才没出事。
韩行健慌忙下车,看马车上的三人没事,才和陈齐安一道查看坛子里的咸鸭蛋是否摔碎。
五坛子咸鸭蛋一一打开,全部完好无损。
陈雪娇松了一口气。
这得益于李氏,临来时,她坚持用麦秸秆一一把坛子裹着,用麻绳缠紧了,五个坛子铁通一般立在马车里。刚才马车一颠,坛子滚了几滚,一个没碎,打开后鸭蛋也是完好无缺。
不消一会就到了镇上清风庄。
韩掌柜已经等着了,命伙计端茶倒水忙个不亦乐乎。又怕陈家的三个孩子赶了一路饿了,让老苗下个鸡丝面填肚子。
现在陈家的孩子不像之前填不饱自己的时候了,分了家,填饱了肚子,自然不在馋那一晚鸡丝面。
不过到底是韩掌柜的心意,三个孩子三口并做两口吃完了鸡丝面。
到了内间,韩掌柜收下了咸鸭蛋。陈雪娇是徐州府腌制咸鸭蛋第一人,市场上没有规定的价格。韩掌柜就按照生鸭蛋的价格上面加了两文银钱,陈雪娇算了算,觉得这个价格合适,自家有了赚头,韩掌柜不吃亏,顾客吃得起。
咸鸭蛋收下了,就来了一桌客人。
掌勺苗师傅当场煮了五枚,切开,当做冷盘端了上去。
只见那咸鸭蛋黄一片胭脂红,一刀子下去,红油直冒,无比诱人,滴了麻油香气四溢,端到外头,其他客人频频侧目,有两桌客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高嚷着伙计也给加一盘。
鸭蛋初步送来就有了开门口,陈雪娇心里乐不可支。
咸鸭蛋对于前世来讲是日常的食物,对于这一世的徐州府来讲,却还是头一遭。雪娇听秦师傅说,其他地方也有咸鸭蛋,像江南水多鸭多的地方,但是这个时代交通不便,没有谁把江南咸鸭蛋这一普通的事物运到徐州府来。
所以,这个便宜摊到了陈雪娇身上。
即使咸鸭蛋是个平常的食物,可是腌制成一绝也是要花费功夫的,盐放多少,酒要多少度,腌制几天,都是有讲究的。况且,雪娇怕人把这方子仿了去,特意在里面加了一些中药材,讲究药食同源的道理。
相信即使后面有人模仿也很少有人会想到这一层去。
陈雪娇不怕人模仿,一个事物的兴起,肯定要流传出去。
客人吃了咸鸭蛋,不住口的夸说美味。
韩掌柜在内间听了,眉毛笑的乱颤,当场让苗师傅进来,要求研制和咸鸭蛋有关的菜谱,并且把那菜谱写到点菜单子上。
苗师傅做的“二十四桥明月夜”被选中参加彭王妃寿宴,获得了头彩,从此在徐州府厨艺界名声大涨。徐州府几家有名的老字号酒楼暗暗寻到清风庄,明里暗里想要拉拢苗师傅。苗师傅对金银看的很淡,清风庄掌柜对他及其尊重,来吃饭的客人不住声的夸赞他,也没有要走的心思。
看到陈雪娇来了,苗师傅心里头高兴。
前几日他得到了一篓子小鱼。冬日这样的小鱼很少见,还是南边的朋友托人走京杭大运河的大船带给他的,十分珍贵。他切掉了鱼头,把肠子内脏取出来,讲冰糖八角姜葱拌出来,抹上新磨的芝麻油,讲鱼腌了一夜,每一根鱼刺每一丝鱼肉都吸饱了汁儿,单等陈雪娇几个来,捞出来下了油锅。
这种鱼儿徐州府没有,在江南只有穷人家才吃或者给猫吃。苗师傅喜欢吃这样的鱼,每年都托朋友从江南带来,佐酒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心里喜欢陈雪娇兄妹仨,使出了一身的功夫又是卤又是煎又是炸。
小鱼炸的喷香酥脆,撒上芝麻香葱,盛在盘子里端进了内间,还没有走进香味儿就窜来出来。
“给你们三个小鬼头的。”苗师傅呵呵笑着,一张胖脸越发慈祥。
三个孩子早饭吃的饱饱的,刚才又吃了面,本不饿,此时闻到了钻鼻的香味,顾不得道谢,围着盘子用手捏着连皮带骨头都吞进了肚子里。
不消多久,三盘子小鱼吃的干干净净。
陈雪娇吃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一下子勾起了乡思。前世,外婆家门口有一条河,每年冬天,舅舅都会撬开冰,捞河里面冻住了的小鱼,外婆也会这样炸了,塞进她的嘴里。
韩掌柜看三个孩子吃的欢,又命伙计上了两杯龙井,热热的喝下肚子解腻。
吃完小鱼,喝完绿茶,韩掌柜把钱给结了。
五坛子咸鸭蛋卖了一两银子,这笔买卖很不错了。韩掌柜知道陈雪娇是个人精,把银子递给了她。
陈雪娇拿着银子直笑,这不是来这个世上头一回赚银子了,可唯有这一次开心。
因为这次花费的功夫多,投入了本钱,风里来雨里去的跑到微山湖。不像卖螃蟹卖野菊花,小淮河河滩子里就有,是白捡的。而咸鸭蛋则是实实在在靠自己的汗水赚取的,并且能成为日后陈家大房事业的起点,所以格外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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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茶叶蛋方子卖了一百两银子也没这么开心。
陈齐安和陈齐平开心的眉毛眼角都飞了起来。
韩掌柜留三个孩子家去玩,陈雪娇婉拒了,把雪如给碧桃绣的小袄拿了出来。韩掌柜要雇辆马车送他们回茅山村,他们三个想在镇上逛逛,笑着拒绝了。
苗师傅等人把兄妹三个送到门口,就听到几个顾客在门口议论纷纷。
“鸭蛋带着一股子腥气,我本从不吃的,没想到清风庄倒是出了什么胭脂鸭蛋,一点腥气没有,蛋黄浓的流油。”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汉子笑呵呵的。
“咱们也进去尝尝去。”就有人附和。
……
一直走好远,隐隐约约依旧传来对咸鸭蛋的议论声。
“原来我还担心投入本钱收不回来了,没想到五坛子就卖了一两银子,且听那顾客对这鸭蛋评价很高。”陈齐安回头瞅着清风庄感叹的说。
“姐,要不咱们去其他店看看,家里头那么多的咸鸭蛋总不会都放在清风庄吧。”陈齐平说。
陈雪娇给了弟弟一个赞赏的眼神,看来这小子头脑适合做生意。
“不急,不出几日,咱们家会被踏破门槛,他们会主动找我们的。”陈雪娇悠悠开口。
上门主动推销固然好,可那样价钱会被压下来,若是他们主动上门,价钱则由雪娇说的算。
她不愁没有人买,清风庄是白土镇最大的酒楼,客户去了点了咸鸭蛋自然有人做宣传,其他酒店自然会跟风。再说了,咸鸭蛋可俗可雅,不仅仅在酒店里卖,还可以在街头小贩兜售,达官贵人可以尝鲜,贫穷人家可以就着馒头果腹。
这样一分析市场大着呢。
兄妹三个赚了钱,走在镇上,一路看着街市上的新鲜玩意儿。
陈雪娇好一段时间没有好好逛街了,上次买地在镇上请客吃饭,吃完就走了,因为下雪没有来得及逛。
这次不一样了,可以放开腿逛个遍。
年关将至,街上很热闹,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赶集,吵吵嚷嚷,一副市井气息油然而生。整个街道,一溜儿都是商贩,有摆摊卖年画的,有挑着担子卖灯笼的,有吆喝着卖各类吃食的,一路形形色色全是人。
路边有卖糖人的,一个挑着担子的年轻商贩,守着一个炉子,上面搭着锅,锅里熬了糖稀。用竹签挑起一点糖,两只手不断缠绕,点点画画,一会出来了一只笑脸小人。再一看,摊子上已经有好几串了,有小狗,有猫咪,有鸡鸭鹅,栩栩如生。
陈齐平看的眼痴起来,陈雪娇也惊叹那手艺。
忍不住走向前询价,一文钱两个。
陈齐安大了不吃那东西,陈雪娇掏出一文钱买了两支和齐平一人一支,用舌头舔了起来。
陈雪娇边舔边嘱咐齐平离衣裳远点,这糖粘在衣裳上面黏黏糊糊的,不好洗。
陈齐安对吃食不感兴趣,陈雪娇知道他的心思,要去镇后头的文房四宝店给他买纸笔砚墨。
镇上就一家文房四宝店,在镇后头的白石桥上,需要穿过两道街才能到。
走进第一条街,全部都是卖针线胭脂杂货的,陈雪娇顺带先给李氏、雪如、静好买点东西。
没承想在这里遇到了文嫡,她扯着大闺女春姐在买胭脂。
见到娘家侄子侄女眼神一撇,扬声道:“你们干啥来这。”
三个孩子不喜欢这个姑姑,耐着性子向前打招呼,文嫡一副不屑的样子,身边的春姐盯着雪娇秋香色的小袄。
春姐的年纪和齐平差不多大,脸部轮廓和文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角噙着一抹笑,隐隐含着刻薄。
文嫡不等三个孩子行完礼,一把扯过雪娇身上的衣裳左看右看,又扯着齐安和齐平的衣裳瞧了瞧,嘴里说:“听说你家发财了我还不信,这衣裳的料子,啧啧,大嫂可真舍得。”
周围人纷纷侧目,幸亏是在大街上,都是陌生人,否则陈雪娇一定觉得丢死人了。
“姑姑来镇上赶集的。”雪娇笑着问。
文嫡把胭脂塞在袖口里,皮笑肉不笑的说:“赶集,顺便去茅山村看你奶。”
陈雪娇本来打算给陈齐安买好纸笔砚墨就雇一辆车返家,没想到文嫡带着春姐一直跟着他们三个。
陈雪娇只当她们是空气,给李氏买了香粉胭脂,雪如静好是一对珠钗,陈秀才和陈齐安是纸笔,齐平是一对泥人,又买了许多吃食,满满当当的雇了一辆车子。
文嫡带着春姐上了车。到了车上话里话外打听陈雪娇如何买地如何卖了方子,陈雪娇只做不知,拿话岔开,文嫡在心底暗骂小骚狐狸。
陈雪娇把吃食盒子放在腿上抱着,文嫡去掀开,被陈雪娇堵住。稍微不注意,文嫡已经掀开了一个盖子,捏出了两块糕点和春姐一人一个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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