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睡梦中纷纷扬扬落下,一直下到鸡叫时分才逐渐停止。
陈雪娇在黎明中醒来,坐在暖呼呼的床上,披着夹袄,推开窗子往外头看。
屋脊上,路上,树上,院子里,全部被白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陈雪娇感到一阵阵的兴奋!
在前世,这么大的雪只在小时候出现过,她和小伙伴欢呼着雀跃着堆雪人、打雪仗,别提多开心了。长大后,冬天不下雪的日子越来越多,下雪的日子越来越少,即使下雪了也是零星的小雪,落在地上转瞬即化了。
久远的欢乐伴随着雪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清洌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说不出的清醒,忽然就有一股清幽幽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飘来。
她使劲的吸了吸鼻子。
清幽、淡雅、怡人,这是什么花香,融合着冰雪的清冷洁净,让人欲罢不能的嗅了还想嗅。
这时候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在外间传来。
“……院子里的红梅开了,我爹说陈伯伯喜欢梅花,特意让我剪几枝送来。”是黄蜻蜓清脆的声音。
“哎呀,太客气了。”李氏道。
“我看陈伯伯的屋子里头,有药香,把这红梅插在瓶子里摆在床头,冲散冲散药香,有利于陈伯伯的身体。”黄蜻蜓的声音悦耳动听,“贾嫂子给我两只瓶子,这只瓶子里头的梅花是给雪如姐、雪娇和静好的......对了,雪娇呢?”
“还没有起床呢。”雪如的语气里带着对妹妹的宠溺。
“我去闹闹她。”黄蜻蜓笑嘻嘻的说。
陈雪娇听到黄蜻蜓问她,赶紧穿了衣服。下床汲鞋的时候,黄蜻蜓已经进来了。
陈雪娇抬眼看她,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只见黄蜻蜓上身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刻丝小袄,收了腰挤着一条秋香色的腰带,下身着一条嫩绿色的撒花裙,整个人一点不显得臃肿,倒有着俏丽喜庆的味道。头上梳着双螺髻,用一根桃色的头绳松松系着,怀里抱着一只红色美人花瓶,数枝红梅怒放吐出淡黄色的花蕊。在红梅的映衬下,黄蜻蜓整个人如剪瞳秋水,顾盼生色,就像画上的美人一般,哪里还有半点徐州府旅馆里头卖唱的落魄样子。
陈雪娇在心里不禁喝一声彩。
“你这个小懒虫。”黄蜻蜓把梅花摆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就要上来挠陈雪娇的胳肢窝。
陈雪娇躲开了,笑着道:“那梅花真俊,不过蜻蜓姐姐看起来比花更俊,刚才你一进屋我还以为是哪个仙子呢。”
黄蜻蜓双颊飞上一层红晕,显得整个人更俏丽了。
“给你送花,你倒是排揎上我了。”
黄蜻蜓重新去挠雪娇的胳肢窝。
这一次雪娇没有躲开,被蜻蜓闹了好几下,笑的喘不过气来。
“不对,姐姐你比仙子还好看......哎呀,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陈雪娇最怕痒,被黄蜻蜓挠了几下子受不了,开始求饶。
“看你还敢不敢。”黄蜻蜓看陈雪娇可爱的模样,松开了手。
两个人闹累了,就并排趴在床头看花瓶里头的梅花。
黄蜻蜓父子住在私塾后头的偏院里,那里是秦师傅之前藏书的地方,有个雅致的名字叫憩园。秦师傅偏爱梅花,自然在憩园里也植满了梅树。
伴随着冬日的初雪,所有的梅花一夜之间盛开了,白的、红的,如霞如雾,非常动人。秋天的时候,雪娇去秦师傅的糊涂居,看到满院子的梅林,就想若是冬天盛开了该是什么样的盛景。
自从秦师傅去了京师,陈雪娇再也没有去过糊涂居。今日听到黄蜻蜓说起那梅花的盛况,不仅心痒难耐,想亲眼一睹芳华。
“……红梅和白梅经常见,倒也不算稀奇,最难得的是院子里有八株碧梅,盛开绿色的花朵,一朵一朵的开在雪里,别提多美了。早起我去帮贾嫂子烧饭,一片绿色出现在我眼前,我以为是梅树发芽张叶了呢,没想到竟然是花朵。”黄蜻蜓给陈雪娇描述秦师傅院子里的绿梅。
“真的?”陈雪娇也只是听说过碧梅,却从未见过,心里不免感到好奇。
“本来我想剪几支给你送来,可是贾嫂子说满院子的梅花都是秦师傅的命根子,特别是拿碧梅更是,吓得我不敢剪下。”黄蜻蜓吐了吐舌头。
“那红梅你咋敢剪?”陈雪娇明白秦师傅的怪癖。
“红梅是种在憩园的,贾嫂子说那里的梅花都是普通品种,私塾学生可以随便采摘。”
原来是这样。
陈雪娇扭头看桌子上露蕊吐香的红梅,不禁想到了秦师傅。
他狂草下面绮丽的小楷,微山湖月色下凄婉的笛声。
不知道他在京师咋样了。
和他同走的顾思源和黄三郎也没了音信。
“我该回去了,我给我爹做的腊八粥还在锅里呢。”黄蜻蜓笑着站了起来,“你有时间去我们那里看梅花去。”
陈雪娇笑着答应了一声,把黄蜻蜓送了出去。
腊八节是腊月里头很重要的节日,这一日私塾也放了假。
“蜻蜓,在家里吃完腊八粥在走。”李氏、雪如、静好纷纷挽留。
黄蜻蜓笑着说:“我爹还在家等我呢,回头让我爹来陪陈伯伯说话。”
黄蜻蜓走后,陈秀才把陈雪娇叫进了屋子里,指了指花瓶说:“你奶摔伤了,要吃药,老年人总是闻药味不好,你把这梅花送过去,驱散一下屋里的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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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雪娇不大情愿。不是她小气,最多不过一瓶花而已,这是黄蜻蜓送来的,代表人家的情谊,怎么能把人家的情谊送人。
陈秀才看到陈雪娇的不情愿说:“梅花被称为岁寒三友,因为她有着高尚的品质,爹希望你也……”
陈秀才借此摆开了大道理。
“行,爹,我是想你屋子里也有药味,倒不如把我们屋子里的梅花送给奶。”陈雪娇打断了老爹的说教。
不就是一瓶梅花吗?送就送吧。
陈雪娇走进里间端着那瓶梅花出来,信步走进上房。
陈老太太躺在炕上,微微闭着双眼,正在训斥站在炕头的张氏:“……你有能耐了是不?老四媳妇,也不知道谁给你撑腰,你巴巴的顶撞我一个老的。你说说你自打进入陈家以来,除了一连串生三个小子,还有哪桩事情能上得了台盘。啊,你倒是说说,这世上的女人不只你能生,谁和老四成亲都能生三个小子,你信不信?”
张氏紧紧闭着嘴巴,低头不吭声,偶尔抬起眼睛,里面充满了不甘,很快又消逝下去。
赵氏、雪妙、雪姚都坐在炕中间。雪妙看到张氏挨训,一脸的得意。到底年纪小,压不住,在看看她娘赵氏和她姐雪姚,就是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
陈老爷子坐在炕首,装作没有听到陈老太太的话,烟袋喷出的烟雾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孤岛,把他包围在里头。
上房众人似乎没有发现陈雪娇的到来,她也不急,端着梅花站在帘子底下。
“……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没吃过药没请过郎中,这下子满庄子人都知道我摔倒了,指不定咋笑话我。我一把年纪,天天受儿媳妇的气,活着还有啥意思?”陈老太太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到张氏木然着一张脸,忍不住提高了嗓门,“老四媳妇,你是不是想让我死,我要是死了对你有啥好处,对你三个儿子有啥好处。别以为你手里抓着了什么,屁点用也没有,你信不,我这会子拖着腰伤告你个不孝,晌午不到你就被老四休了走人。”
陈老太太抬出了杀手锏,张氏木然的脸色有了一层悲切。
“娘,我错了啊,我昨个是糊涂油脂蒙了心,昨儿夜里大蛋他爹打我了,你看看我的脖子,这红印子都是他给我掐的。”张氏扯开了嗓子带着哭腔。
陈雪娇抬眼望过去,只见张氏脖子上确实有几道红色瘀斑,可不像是掐的,而是......看张氏微红的脸色就知道那到底是咋一回事。
雪姚是个经人事的,瞄了一眼那红印羞红了脸。
赵氏则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氏,把她看的一脸尴尬。
张氏心底不甘心向陈老太太告饶,可是她有啥办法,陈老太太虽然是自己故意摔倒的,可摔倒之前和自己吵架了,她就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昨天夜里,陈子贵给她说了将近一宿的话,她犹如醍醐灌顶,知道之前自己的行为多么愚蠢。自以为握着赵氏的把柄,却把自己饶了进去。若真惹毛了陈老太太和赵氏,她可哭都没地方哭去。雪姚即将嫁入丁府,齐林读书有出息,他们四房仰仗二房的时日在后头呢,自己咋就那么蠢的去鸡蛋碰石头硬要和赵氏决个高下。
“娘,我真的知道我错了,娘......”张氏左右开弓朝自己脸打去。
陈雪娇惊呆了。
“二嫂,你倒是为我说句话啊!”张氏求助似得看向了赵氏。
这表明她向赵氏服软了。
赵氏低头不语,一丝笑意挂上了嘴角。
“你记住你是上房的人,别傻了吧唧的给那大房......”
不等陈老太太的话说完,赵氏抬起头冲帘子下的雪娇喊:“哎呀,雪娇来了,那手里是啥,哎呀,好俊的花。”
赵氏的声音夸张,带着一丝轻俏。
陈老太太不吭声了,睁大了眼睛看向雪娇,张氏捂着脸面向墙壁。
“爹怕奶吃药闻不习惯药气,让我拿梅花来冲冲。”陈雪娇走向前,把梅花摆放在炕桌上。
陈雪姚抬起头看了雪娇一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稀罕你的花。”陈老太太一双锋利的眼从花瓶上扫过,那眼神仿佛要把梅花撕碎。
“不管您稀罕不稀罕,反正我给您送来了。”陈雪娇道。
“哎呀,真不愧是读书人,大哥送这花倒比我们出钱给娘看病要显得风雅。”赵氏抿嘴直笑。
这话明显是挑拨大房,暗示陈老太太摔伤,大房没有出钱。
真过分,以为自己闺女来了就能给自己撑腰了。
“可不是,我们也想出钱啊,可是我娘不会私藏东西,哪像二婶满屋子的宝贝,一翻就能翻出来。”陈雪娇翻了翻白眼回击。
赵氏银牙咬得咯咯响,陈雪姚抬眼扫了她一眼。
这时,陈老爷子仿佛睡醒了一般,缓缓开口:“雪娇,呆会给你娘说,腊八节一起过,你们不要单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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