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一垂髫小童被行人撞倒在路中央,双手撑地呆滞地抬头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马车,高大的马匹和马车于他而言此时就是巨大而又凶猛的怪物,片刻便被吓得大哭起来。
眼看小儿越来越近,车夫脸色红得发紫,青筋暴起,拼命喊道:“谁家的小孩,快抱走!快抱走!”
然而周围的人除了自顾不暇的,其余的也不敢动,估计心里都害怕万一没救成功还被这发了疯的马踩在脚下一命呜呼,哪有人敢冲出来抱走他。
须臾,马和小儿不到两步的距离了,眼看扬起的马蹄就要踩在他身上,胆小的行人甚至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根金色的飘带倏然而至卷起小儿后又被一双手轻轻托到路旁。飘带复又浮至空中,泛着粼粼而不刺眼的光芒,卷向还在狂奔的马匹。马蹄受阻,跪倒在地,长嘶不已。与此同时,刚刚托起小儿的手舞出一招剑势,瞬间砍断车辕,眼看就要向前扑倒的车厢止住势头,稳稳落地。
而制止这一场混乱的高手,收起腰带和剑,缓缓踱步至马车前,并未急着撩开车帘而是敲了三下车框,温雅的声音响起:“铃月公主可否安好?”
一阵窸窣的拾掇后,传来铃月公主虚虚的声音,“我还好,感谢义士相救。”显然惊魂未定。车舆内,席垫和小几等物件被颠得七零八落,侍女扶着铃月公主坐起来,头饰和衣裳略显凌乱。铃月抬手揉了揉被晃得晕沉沉的脑袋,软软地半躺着任凭侍女为自己整理仪容,想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稍稍起身,向车外问道:“不知可否有人受伤?”
“公主殿下无需担心,已派人安顿百姓,请公主于车舆中稍作休息。”听这口吻,倒像是个能主事的。铃月整理好仪容后,好奇地探出头去看到底来者何人,这一看便是一眼万年。
立在马车旁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如松,夕阳映照下的侧颜棱角分明,干净利落。似乎是察觉到马车里投来的目光,回眸看向铃月,眉目清朗温和,嘴角上扬微微颔首,笑如春风回应她的注视。
铃月定了两秒,随后一怔,貌似不确定般问道:“伯澜哥哥?”
还未等傅伯澜回话,周围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路边百姓齐齐下跪,“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感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此时傅伯绥赶到,下马先确认铃月公主没事后看向傅伯澜,行了一礼,如释重负地说道,“大哥,你总算回来了。”傅伯澜拍拍傅伯绥的肩膀,算是回应,随后两人一起安抚周围百姓。
铃月默默注视着在人群中不慌不忙指挥善后的傅伯澜,俊朗的面容被夕阳镀上了一层微微金光,那是她的伯澜哥哥呀!即便小时候只有一面之缘,再见仍是能很快认出幼时的痕迹。她眼光果然不错,俊俏的伯澜哥哥长大后也没长残,依旧这么令人心笙飘摇。重点是他又救了她一次,这便是话本里说的真命天子命定缘分吧!
当然傅伯澜并不知道她雀跃的内心戏,只是觉得这大昭国公主的容貌实乃上天厚待,就连见惯各色美人的他都觉得惊艳。和三弟一起护送铃月至驿馆,吩咐女官随行检查她是否受伤,所幸的是只有些许挫伤,并无大碍。
检查过后,铃月换了一身更轻便的衣裳来到前厅,鹅黄罗衣,摘掉发髻上原本稍显隆重的发饰,仅余一支石榴花玉钗,平添一份俏皮活泼,娇媚和稚嫩在这张脸上并不矛盾且恰到好处地彰显,一眼便让人觉得惊艳又亲切。
只见她笑意噙噙,款款而来,“多谢太子和三皇子护送我回馆,只是今日时辰已晚,改日再向两位公子答谢。”
傅伯绥面有愧疚,一本正经地回道:“今日让公主受惊了,已吩咐女官为公主熬些镇静去惊的药膳,公主服下后好生歇息。”
铃月噗嗤一笑,一双桃花眼大胆地看向傅伯澜,似直勾勾又落落大方得不让人觉得突兀,“今日确实受惊了,只是此惊应是惊喜才对,是吧,伯澜哥哥?”
傅伯绥疑惑:“原来公主早就认识大哥?”
而傅伯澜则是细细打量着铃月,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印迹。
铃月见傅伯澜明显没认出自己,似不满地娇嗔:“原来是不记得我啦,小时候我可是说过要嫁给伯澜哥哥的。”
傅伯澜飞速翻寻着脑海里的记忆,终于在尘封已久的角落找到一段依稀的片段。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印象中那年下的雪格外的大。那日午后,他避开贴身侍卫,和几个玩伴约好一起去京郊打雪仗,玩得酣畅淋漓直至天色渐晚。几个弟兄耐不住回家吃饭了,只有他磨磨蹭蹭不想那么快回到皇宫那个压抑又尔虞我诈的地方。他正一脚一脚地踩在厚厚的雪里然后又费劲地拔出来,周而复始,不知疲倦,就这样慢慢地往皇宫方向挪。渐渐地听到貌似有娃娃哭喊的声音,朝声传出来的方向走去,竟是一个肉嘟嘟的娃娃肩膀以下都埋进雪地里,动弹不得,眼泪鼻涕都冻成冰坨坨,头发乱糟糟的,嘴唇都冻得发紫了,邋里邋遢得就像一个原本长在土里的萝卜头,还哭得一抽一抽的。
傅伯澜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屁孩,你想当小雪人啊?”
那娃娃一看有人逗她,哭得更厉害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哥哥救我!”
许是看她实在可怜,傅伯澜赶紧扒开小孩周围的雪,把她抱起来。小小个头圆滚滚的,貌似只到他的腰线。埋在雪地里的衣服都冻成了冰块,也不知道这小孩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湿这么狼狈。这么冷的天要赶紧换衣服,不然冻伤了说不定会落下终身隐疾。
这么想着手就要扒掉娃娃的衣服,结果发现都冻硬了,扒不掉。
小孩疑惑地看着他:“哥哥,你为什么要脱掉我的衣服?”
“你想要被冻坏吗?”
“原来是这样啊?那哥哥你帮我脱吧。”娃娃说着还把冻得不太利索的双手勉强展开成大字型。
“……”傅伯澜解开身上的大氅把小屁孩给捂进去,只露出一个圆溜溜又乱糟糟的脑袋,转身背起她就往皇宫的方向走。
“小屁孩,你家在哪啊?”
“哥哥,我不回家,我是偷溜出来的。”娃娃还煞有介事地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道。
“那你要在外头冻死吗?”傅伯澜想不到这个小萝卜头个头小心挺大。
“刚刚那个是意外啦,哪里知道刚才那处是个凹下去的洞。”小孩吐吐舌头,得救之后不仅没有害怕还一脸古灵精怪。
“要是我没有发现你,你就要冻死在雪地里。”到底是小孩,还不知道在雪里待久的危险。
“哪有那么严重?”小孩不服气地嘟囔道。
“你现在觉得冷吗?”
“不冷啊,我都麻木了。”
“麻木之后你会渐渐觉得热,会想要脱掉衣服,最后会失去意识和知觉,直至死亡。”傅伯澜语气极重。
小孩见他说得一本正经,才开始后怕起来,小嘴一瘪带着哭腔道:“谢谢哥哥救了我,以后我会报答你的。”说着说着还小声抽噎起来。
傅伯澜觉得有点麻烦,他可不会哄小孩子,“别哭了,我给你换好衣服先。”
他感觉小孩的衣服软了不少,便帮她脱掉,又把自己的马甲脱下来给她套上,最后帮她捂紧大氅。大氅太大了,穿上后都没办法走路,便只好重新又背她起来。
“哥哥你不冷吗?”
傅伯澜习惯了京城冬天的严寒,刚刚又不停地跑动身体和伙伴打雪仗,倒不觉得有多冷,“不冷。小孩你家在哪?”
“哥哥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傅伯澜有些失笑,这还是第一次除父皇之外的人和他讨价还价,看她是个小萝卜头的份上倒也不和她计较。
“傅伯澜。”
“哥哥你名字真好听,你人也长得好看。我住清平街,你把我送到巷口吧,谢谢伯澜哥哥。”
“问我名字干什么?”
小孩眼睛咕噜转了一下,似是思考,很快回道:“当然是要记住等我长大之后报答你呀。”
傅伯澜只觉得好笑,个子还没他腰高的小孩和他说报答,不过还是想要逗逗小孩子,“那你想怎么报答我呀?”
“我娘说过女孩之身只能给相公看,既然你为了救我把我给看光光了,那我长大以后便以身相许嫁给哥哥吧!”小孩说得头头是道。
傅伯澜怔然,“原来你是女娃娃呀?”这娃娃不说他还不知道,换衣服时还余一件绣着金丝虎头的兜肚,并不是这女娃娃说的看光,不过他也不好和一个小孩子辩个非黑即白。
小女孩貌似有点懊恼,嘴巴撅起来,难道是哭得太久都变丑了?从前别人一见到她总说她美得像仙女。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长大以后会变美,你会很喜欢我的。”女娃娃说得笃定。
傅伯澜不置可否,他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眼前这个五六岁小孩天真烂漫的年纪,已经知道自己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不过他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很快便把小孩送到巷口,看她进家门后便匆匆离去,不然入宫太晚被父皇发现就糟糕了。
这件傅伯澜没放在心上的小事,铃月却记得清清楚楚。她后来没多久便知道他是大魏国的皇子,一直想着要报答他,可是远在大昭国只能作罢。而她想要嫁给傅伯澜也不是因为当年小时候他救了自己就喜欢上他,而是即便不嫁他也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还不如先下手为强,选一个自己认识的,再加上父皇有意加深两国关系,便顺理成章以联姻为名义远赴大魏国。
走这一趟还是有惊喜的,长大后的傅伯澜比她想象中还要英俊。
傅伯澜回过神来,多看了铃月两眼,眼中略带惊讶,“想不到人小鬼大的小萝卜头竟是大昭公主,还是个美人坯子。”
“我早和你说过我会变美的吧。”铃月还略带骄傲地微仰起头。
“不早啦,你们也回吧,本公主有空会找你们玩的。”安顿下来后,舟车劳顿的疲惫感一下子成倍放大,铃月就没再多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