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没事吧?”李望舒呼哧呼哧地飞奔过来一脚踢开被她两枚银针一命呜呼的黄龙,将李四叔放平在地上,解开他胸口的衣服,趴在胸膛上听了好一会。就这一会让呼吸还未平缓的她气息又重了几分,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几枚药丸给他服下。李四叔见状还笑道,“望舒不急,爹还能撑。”
“你都中毒这么深了,还受这么重的内伤,我要是没有提早赶来你不得一命归西?都叫你不要来你还不信,就你能撑,撑肿脸装胖子!”望舒忍不住吼出声来,眼泪花和口水沫子飚了李四叔一脸。一边滔滔不绝地埋汰,一边手还不忘停下给李四叔包扎疗伤。肖凛和肖元同两人听着她这能骂十条街的功夫,大气不敢出,纷纷躺在地上装死,要知道这可是他们引起的。
一瓶解毒丹下肚,李四叔才觉得五脏庙灼热感减退了不少,一阵身体硬撑后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开口对望舒说道,“爹爹错了,不服老不行咯。”望舒听着老爹这般虚弱的服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里的难受更甚。这次爹爹中毒虽然服了解毒丹,但到底没有能及时拔除,对他身体脏器都造成不小的损伤,寿数难免会减短几年。要不是他常年练武身体强健,只怕会不剩几年的寿命。
还没难受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听到自家老爹的声音再次响起,“望舒,这是你肖伯伯和他儿子元同,看下他们两个吧,估计也伤得不轻。”一句话把两人装死到底的念头打破,肖凛讪笑道,“侄女,有劳了。”望舒没好气地哼了声,不过还是给两人把起脉来。
一番收拾,望舒砍下几根木头做了辆简陋的手拖板车,和伤得不重的肖元同拖着爹爹和肖凛两人往山外走去。这四人一直未曾注意到密林昏暗林荫处,有个黑影不远不近地跟随,那是被傅元謇外派的季黑。他把一小卷绢布塞进小游脖颈处的圆筒中,顺顺它棕黑的毛,“去找主子吧。”
红日即将初升,“嗷!”一声高昂尖锐的鸣叫,一只隼背着日出的方向飞跃于落霞山的群山密林上空,望舒抬头看了一眼它矫健翱翔的身姿便继续赶路。
京城,卯时。
永和大道上各府的马车纷纷停在门口,小厮们有的顺着马毛,有的蹲在路边吃着简陋的早饭,还有的靠在车沿边打盹,俱等着自家老爷出门进宫旦朝。京城方圆两百里,是大魏朝面积最广的城池,永和大道直通皇宫朝帝城,是皇帝为方便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准时上朝而专门划定给其居住的地方,是以这条街上俱是当朝权贵。大道东边靠皇宫最近,府邸的位置也喻示着主人的地位权重,永和大道东起第二座府邸便是左相范仲均的宅第。红墙高瓦,宅门紧闭。范仲均刚刚在下人的簇拥中洗漱完毕,正在房中吃着早饭。刚吃饱放下碗筷,便听到管家范言敲门,“老爷,马车已备好。”
范仲均拾起桌上的绢布方巾擦擦嘴巴,抬脚往外走。“有消息传来吗?”
“尚无。”范言低头回道。
范仲均仍是面不改色,但眼尾紧皱的鱼尾纹微不可察地松了一松,没有消息便算是好消息。
皇宫,议朝大殿。
随侍公公延吉尖锐的喊声响起,“皇上驾到!”大殿上的众位朝臣齐刷刷跪下,唯有居中穿着绛红朝服的一位臣子只需躬身行礼。
“众爱卿平身吧。”金銮殿上身着九龙飞天金袍的皇帝傅擎苍身形挺拔,坐姿端正,横眉冷肃,不怒自威。
“下月太后寿辰,孤欲为太子许配太子妃,众位爱卿认为如何?”皇帝虽问着众卿,却是说着肯定的语气。
范仲均率先站出来,“皇上英明,太子虚岁已近而立,早宜成家立业,为皇室延绵子嗣,赓续国祚。”随后不断有臣子站出来附议。
皇帝微微点头,“不知众位爱卿可有适龄女子举荐?”
一时间殿堂上议论纷纷,众臣交头接耳。
范仲均看了一眼居中那位被皇上特许不行跪礼的国师大人柳颛旭,上前一步道,“柳国师之长女柳云芷,年方二八,才德双全,天资绰约,可为人选之一。原国子监丞孙行先生之长孙女孙颖颖,今年及笄,才华满腹,书香世家,亦可为人选之一。”
皇帝看向柳国师和孙行之子今礼部侍郎孙亦,“两位爱卿,令爱是否已有婚约?”
柳国师坦然道:“回陛下,小女尚未订婚。”
孙亦低垂眼眸拱手道:“回陛下,小女亦未有婚配之事,只是小女空有才华,却经常无视礼制行事无矩,恐难担当太子妃其位其责。”
“孙爱卿还是礼部侍郎呢。”皇帝不解地看着他。
“微臣愧疚,实是小女性子太过跳脱,臣管不住反被管。”此话一出,朝堂上就传出几人轻笑声,孙亦不自在地扶额。
皇上原本冷肃的脸色此刻稍显缓和几分,“孙爱卿回去后多让令爱学习女则。”
“是陛下。”孙亦回道,低垂着头看不清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加暗沉。
“其他爱卿可还有人选?”
右相王珫上前一步道:“神虎大将军蒋贲之女蒋妗媛,正值桃李,将门之后,端庄大气,巾帼英姿,近日听闻蒋家正为其物色夫婿,亦可为人选。”
皇上点头,“唐俊,太子妃遴选一事由你全权处办,各位爱卿如还有人选,亦可上折子到唐尚书处。”不容置疑的安排无不透露着这代君王的强势和绝对。
太子妃一事议完,便是各地还有各部的奏折处理、议事安排,和寻常一般繁忙而又无趣。随即一声“急报”打破这如往常般一成不变的议事流程,一个年纪尚小的太监手举着一本折子急匆匆跑进大殿。
“何事如此慌张?”皇上神色显出一丝不悦。
“大昭国铃月公主及一行人已至京城城门,这是其先行递来的国书。”小太监还没跪得稳当话就噼里啪啦讲出来,众人一阵哗然。这公主来得也太突然,既无提前告知又无半点行迹消息传来,实在是不符大昭国一贯高调的风格。大昭建国百年,开国皇帝开疆拓土,励精图治,短短几十年间国力昌盛,国强民富,是实力稍逊于大魏国的邻国。自五十年前先皇在位时,两国便建立起友好的邦交,互通贸易,世代往来,而每次大昭皇室来访都是大张旗鼓、车水马龙。
皇上接过延吉递过来的国书,阅过之后仍是面无表情,让人一时揣摩不出铃月公主此行为何而来。他看向金銮殿下右侧站着的一位白衣少年,“绥儿,你来宣读吧。”
少年朗眉星目,举手投足优雅翩然,尽显书生气度。他不紧不慢的走上台阶,接过国书朗声而读:“大昭皇帝谨致书于大魏皇帝闕下。彼与吾国自嘉熙年建交至今已五十年有余,边陲安宁,商贸通达,两族和谐。近日惊闻吾女铃月仰慕魏太子伯澜已久,怜女久思成疾,寝食不安,故愿以阴山十城为礼,与彼永修秦晋之好,两国世代平乐。”
读完许久,朝堂上一片静悄悄,不知朝臣们是被大昭皇帝大方送城的举动给震住,还是惊叹于他对女儿的宠溺之情,抑或是在考量两国联姻的利弊。皇上脸上仍是平静无波,对唯一在朝的三皇子说道:“绥儿,你随孙侍郎一起去城门迎接铃月公主一行。”
“是父皇。”傅伯绥低调轻盈地退出朝堂。
皇上挥手招来延吉在耳边低语了一句:“传召太子回京。”随后看向众臣,“各位爱卿,铃月公主为太子妃可妥?”
皇上开了口,众臣便是不想发言也得发。
“一国公主身份过于尊贵,恐难容太子充盈后宫绵延子嗣。”
“嫁过来便以夫家为贵,再尊贵也要以太子为重。”
“阴山十城地广人稀,不废一兵一卒便可扩充疆土实乃大魏之幸。”
“非也,那十城偏远荒凉,怕是大昭不想要了才这么大方作为聘礼。”
“……”
这帮朝臣看似客观评价,实则都以立妃之事谋算着自身利益,不一会便吵得不可开交。皇上不耐烦地将手中的毛锥重重往桌上一掷,发出沉闷的一声“嗡”,众臣瞬间噤声,一时间喧嚣全无。今上强横专制,朝堂上敢明着与皇上发表相反意见的场面少之又少,如果有那必是血洒朝堂的场面,是以只要皇上显露出一点脾气,众臣立马不敢有一丝风吹草动。
“此事等太子回朝再决定,退朝!”皇上一撇衣袖,大步跨出金銮殿。
永和大道东起第一座府邸便是不靠近也能感受到其主人家的尊贵地位,府门都比别家高大,半刻便有一队护院卫兵巡视而过,这便是大魏朝唯一不用行跪礼的柳国师府邸。此时书房里灯火明亮,柳云芷和柳国师隔桌而坐。
“父亲,听说今日太子妃人选除我之外还有三人,连大昭国公主都来掺和。”对于孙颖颖她是完全不用担心,首先她对皇室的繁文缛节嗤之以鼻,其次按这姑娘的性子她不想做的事从没有人能逼迫得了,哪怕是皇上也不行。但有蒋妗媛和铃月公主的竞争,让她原本对太子妃之位的志在必得不再那么饱满。特别是铃月的十城嫁妆,对她来说更具威胁。
柳颛旭慢条斯理地拎起正在炖煮的铁炉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看着自己女儿浮于脸上的郁闷不满道:“沉住气,太子妃不一定能当皇后,而你是要当皇后的人。”
柳云芷自小聪慧,听出了父亲的言下之意,即便心里觉得父亲过于大胆也急忙收敛心神,“是女儿急躁了,但今上五个皇子中,太子是嫡长子且立位已久,权势稳固,其人又聪敏足智,目前看来是最有可能上位,所以女儿不想舍近求远。”五皇子年幼,四皇子母族实力不足,三皇子志不在此,二皇子生母不祥,怎么看太子都是最好的人选。
柳颛旭脸上浮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皇室之事瞬息万变,站位不要太着急。”
“是,不知父亲最看好谁呢?”
柳颛旭原本低头拨弄着眼前的茶具,此时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柳云芷道:“为父不曾看好谁,我只相信自己。你想成为一代皇后,不是靠审时度势选对人就能当得了的,自身没有权柄在手,你只能成为披着后位的一只傀儡。”
柳云芷点头应道:“父亲教训得是。”
柳颛旭重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眼前的茶碗,“下个月太后寿辰表现好点,闲着没事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是,不过父亲,真的要接受靳城主开的高盐价吗?这样我们会损失不少。”柳云芷不解地看向父亲。
柳颛旭眼皮都不抬一下,“做买卖自然有赢有亏,偶尔小亏一点也无妨,重要的是要捂紧此事不能暴露,今上如今对我们柳家可没有以前这么信任了。”
“是,父亲放心吧,女儿会看紧手下人。”
柳颛旭微微点头,便摆手示意她回去。对于这个自小聪颖又重点培养的长女行事方式他自是放心的,自从把贩盐的买卖交到她手里之后还不曾出过差错。其余的子女当然也有聪明的,但只有长女性格最像他,最有野心,也最得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