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盐城最热闹的传统坊市。鱼龙云集,摊贩密布,人头涌动,熙熙攘攘,既有清贵名流之物,又不乏三教九流之托,糟糠金石,应有尽有。望舒惦记着家里缺人得紧,便想找人伢子买几个小丫鬟。西市比云村的小集市热闹个好几倍,她逛了许久才找到人伢子集中的地方,却又不知道这买卖该怎么做。云村与世隔绝,人口又少,大家都是自给自足,从来没有买卖仆人这等生意。正当她踌躇之时,一个撮着小胡子的老汉凑过来。
“姑娘,是要找小丫鬟还是家奴呢?”老汉笑起一脸褶子,讨好地问。
“我这儿丫鬟、家奴都有,岁数老的大点的小点的,识字的不识字的都有,您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随我来自己挑。”见望舒不说话,老汉也不在意,引着望舒自顾自介绍了一通。
“每个人价钱还不等?”
“那是当然,有经验的又比没经验的贵,识字的比不识字的贵,样貌好的当然也不便宜,不过做生意嘛,价钱这方面我可是这一带最好商量的了。”老汉打着包票。
望舒随他去挑了几个小丫鬟,讲好了价钱,不过出于谨慎,她还是先去对比了几家的价钱。几家的价格大差不差,这老汉确实比别家的便宜点,不过也不多,便放心折回来准备付钱领人。正要签字画押时,突然一声娇喝闯入,“龚老汉,你又在这里坑蒙拐骗!”接着便是一袭火红衣袂风风火火倏然而至。望舒扭头看向老汉,那老汉见状眼神闪躲,左看右看拔腿就想跑,刚迈出一步便被红衣女孩一把揪住耳朵。
“我和你说过什么来着,再在坊市让我看到你坑骗买家,看到一次便打你一次!”
“哎哟哟,三小姐,您先松开,我这次没有骗人!”龚老汉想掰开三小姐的手,被望舒一把揪住,这下更是动都动不了了。
“没骗人你躲什么躲!”三小姐柳眉一挑。
“这不是上次被您打过之后害怕嘛。”龚老汉说得委委屈屈,想求饶奈何动不了,只能用那小眼神卖卖可怜。
“那你把正准备卖的这几个奴仆的卖身契都拿出来给我看过,我一看便知你有没有作假!”三小姐手向他一伸。
龚老汉这回倒是不说话了,慢慢摸摸这掏那掏,一副怎么找不到了的样子。望舒一看,这人真是有问题呀,她刚咋就没感觉到。三小姐不耐烦地敲了他一下,“赶紧的!”他这才掏出几张契纸递给她。
三小姐一把抢过来还瞪了他一眼,龚老汉这下连看都不敢看她,琢磨着怎样才能开溜,
不过一个老汉怎么能逃得脱望舒的钳制。果不其然,三小姐一看这几张卖身契就有问题,扬起手来就是一顿暴打,手一边打嘴巴也没停下来一直训斥。望舒这回听出来了,这老头就是个惯犯,不止连人伢子生意经常弄虚作假,还有其他营生也不是正当经营,只是此人狡猾得像条泥鳅,大罪不犯小罪不断,犯了事进牢狱里走一遭出来又开始重操旧业,反反复复,也没人拿他有办法。这龚老汉办事还有不少路子,便是犯了小错也有不少乡绅富豪保他。这三小姐也是个有分寸的人,招招不中要害却又能拳拳肉痛,揍得老汉连求饶都叫不出声了才作罢。“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在这耍不入流的手段,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知道了,三小姐。”龚老汉吓得捂住自己的嘴灰溜溜地赶紧走,顾不得身上疼有多快就走多快。三小姐还嫌弃地拍拍自己的衣袖拿手帕擦了擦手。
“多谢三小姐侠义出手。”李望舒朝她拱手道谢。
“小事,我今日本来好不容易能出门散心,碰到这小人把我的好心情都破坏了,我肯定要痛打他一顿的。”说罢还举起拳头示意,仿佛不解气般。
“好不容易?”望舒纳闷,怎么出门得好不容易。
“家父管得严,一个月只能出门两次。”三小姐讲到这还耷拉下脑袋,一脸忧愁状。
“我叫靳柔柔,在家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我三小姐。你呢?”这姑娘变脸可真快,上一秒还愁眉苦脸,下一秒就神采奕奕。
“李望舒,家中兄弟不多,唯有一小弟。”望舒还挺喜欢这个名字和本人极不相符的姑娘,估计父母给她取名的愿望都落空了。
“我自小在盐城长大,可从来没见过你呢。”靳柔柔对她投向疑问的眼神。
“我们一家是前段时间才到的盐城。”望舒坦然。
“怪不得呢,我和你说,在西市这个地方你可得揣几百个心眼子,不然可容易被骗了,我就是被那老汉骗过一次,害我出丑,所以我才这么痛恨他……”靳柔柔小嘴叭叭叨个不停,从西市讲到盐城历史,再讲到大魏朝各个皇子,甚至民间各种传闻。望舒一边听一边附和,暗叹这姑娘揣的这几百个心眼子估计都大得堪比渔网洞,能说会道地把当朝现状甚至自家祖宗几代都抖落个遍,不过这倒方便她把这儿的民俗民情都恶补了一遍,也才知道原来她是盐城城主的女儿。这靳城主教出来的女儿性情爽朗,爱打抱不平,想来家教家风应当不错,连带着对这靳城主的印象都好了几分。不知不觉两人从西市逛到近郊,从日当正午聊到日落西山,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这一见如故的热烈情谊短短半天完全盛不下,一时间两人都有点不舍。
“再不回去我爹估计要打断我双腿。”靳柔柔倚在近郊亭子栏杆上双手撑着下巴撅起小嘴目视夕阳,落日余晖映照在她清澈的眼眸里,仿佛有一束火苗在瞳孔里跳动,便是染上淡淡愁绪也煞是好看。
“我家倒不拘着我,等我脚伤好了我便去你家找你玩。”望舒虽无法理解靳家为啥要拘着她这么紧,莫不是怕她这火爆性格容易闯祸,只能这么安慰她。
“好呀,那你脚得快点好起来,我家可大了,到时候带你好好逛逛。”靳柔柔瞬间瞪大双眼惊喜地看着她。
两人相视朗声大笑,勾肩搭背一路蹦蹦跳跳迎着落日往回走,金黄的夕阳温暖而美好,将她们相携的身影投射在青石路上无限拉长直至融为一体。靳柔柔那跳得叫一个欢快,望舒则是碍于脚伤得连蹦带跳,她可跳不出靳柔柔那种欢腾劲,不过她心里此刻有个小人正像猴子一样活力四射地上蹿下跳,这可是她来到内陆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以后终于能有个伴一起玩了,不然每次都带着时煜那个小萝卜头还得照顾他太没劲了!两人很快回到各走各道分岔路口,一个回东南宅子一个回城主府,但是两人心里同样期待下次结伴同行的再会。
晚秋的夜幕降临得更快,望舒赶回小院已是繁星点点。在巷口便看见宅子门前停着一辆黑檀木制的马车,通体乌黑隐于黑夜,马车蓬头吊着的一盏小油灯透出柔和的光线,照亮四周也显出其庄重的车身。车前是季白立于马身旁,见到望舒立马拱手作揖。“李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看这架势,这两人终于要辞别了,哪家的庙能供得下皇家的这尊大佛啊!也不怪望舒这么怕伺候这俩人,知道爹爹被朝廷冤枉后她一直觉得皇室的人都不好对付,对皇室没什么好印象,又是个怕麻烦的性格,所以她巴不得这两尊大佛赶紧离开,好让她清净清净。
车内的隐王听到季白的声音撩开车帘弯身下车,玄色的锦云纹长袍随他抬脚起落的动作顺垂而下,飘逸出尘。
“王爷见安。”虽然不喜皇室人不过不妨碍她行了个大礼。
“望舒姑娘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不必客气。本王临别在即,专门等候姑娘以还酬金。”说着一旁的季白迅速一袋银两递给望舒。她忍不住掂了掂又打开来看了一眼,比她之前报出的酬金还多,应该是按了内陆的市价给,看来这隐王还算是个拎得清的皇家人。
“举手之劳而已。这天色已晚,王爷不多留一宿?”望舒见隐王如此好说话,便稍微客气多问一句,显得她还算有礼貌。
傅元謇一听这话愣了一下,随后隐隐笑了笑,这不甚上心的客气说辞就差没直接说你们赶紧走吧。这姑娘年纪虽小,这话里行间却是能当家作主的魄力,想来和魏将军的悉心培养不无关系。没有半分京城贵女的矫情做派,虽然这样行事多半会被那些个所谓的名门世家嘲讽不识礼数,但他还挺喜欢这样直率舒爽的性子,实在是比京中满城的勾心斗角让人舒服。看来魏将军也看不上如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京城,连世家礼仪都未曾上心教导,必是希望女儿这辈子活得无拘无束。
“这是还姑娘救命之恩的谢礼,以后有需援手之处可凭此信物去春风居请掌柜帮忙。”傅元謇递给望舒一枚柳叶样式的玉佩。
“春风居原来是您的呀?”望舒惊奇的望着他。
“你们酒楼师傅手艺真好,那的菜还挺好吃。”尝过春风居菜品的她忍不住夸了一句。一旁的季白听了一脸与有荣焉的傲娇样。
“和春风居的掌柜打过招呼了,以后想吃可以随时来。”傅元謇好笑道。
“多谢王爷。”望舒接过玉佩,朝他拱拱手,随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傅元謇不再多留,转身轻盈一纵跃上马车。望舒一看便知这也是个身手厉害的人,原来不是每个皇室的人都是草包。季白手上马鞭一挥,马蹄声响,车毂滚滚向前驶离。不知何时,李四叔来到门外和望舒一起目送马车驶去的背影。前方车厢内的人似有所感,撩开侧面窗帘子,稍稍探出头以示致意。望舒还以为是在和她道别呢,还伸手举过头顶朝他挥挥手。傅元謇放下帘子收回身段,轻笑着摇摇头,开始闭目养神。很快马车便与夜幕融为一体,望舒忍不住举起那枚玉佩在老爹面前晃了晃炫耀道,“喏,这人情归我啦!”
“还不快去吃饭!”李四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倒不是因为她这般炫耀,而是她回来得晚了,一家人还等着她吃饭呢。
望舒似也知道自己贪玩误了时间,赶紧朝院里喊了一声,“娘!我回来啦!”加快脚步往里屋蹦去。
“皮猴儿,你还知道回来!”李四婶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里头陡然传出,望舒吓得吐了吐舌头。
是夜,吃饭休息,生活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