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竟是在这种场合下得拜见王爷,小女和我一起在乡野生活多年,行事不够端庄,还望皇叔见谅。”李四叔看见来院中散步的傅元謇,习惯性地行了个将军礼。
“魏将军,久仰大名。”傅元謇朝他作了个足足的揖回礼。原来是魏将军的小女救了自己,那她识得自己的身份也不奇怪了。
李四叔摆摆手,“某现是李四叔,闲人一个”
“看起来现在并不能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了。”傅元謇审视着他。早就听闻魏将军告老还乡途中下落不明,十四年来未曾有过他的任何踪迹,历经当年那般心灰意冷之事,如果要隐退定会退得干干净净,不会再出现在世人眼里。
“看起来王爷也不是不理世事的样子。”李四叔同样揶揄道。两人相视一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傅元謇示意他进屋一叙,李四叔点头跟上。
“还未曾厚谢令爱救命之恩,侠义仁心当得将军真传。”傅元謇以茶代酒向他致谢。
“小女举手之劳,当不得王爷如此。倒是王爷此番落难,看来是那位忍不住了?”李四叔眼睛和食指都朝天指了指。
“能出动水军的当只得一人。”傅元謇苦笑着摇摇头。
“如此没有容人之量,不怪乎身边人卧藏反心。”李四叔冷笑。当年之事虽不是出自皇上之手,但是也是得皇上默许才这么明目张胆。
傅元謇挑眉看向李四叔,短短一句话透着的信息却不简单。这些年的经营,他或多或少都有察觉到朝中有股异动,不明显,时有时无,没想到魏将军十六年前就已经发现。这股势力能潜伏十六年,说没有野心便是稚儿都不会信。
“隐姓埋名那么多年,还要对我赶尽杀绝,估计圣上已经有所察觉。”
“左相?”当年之事确是左相主导,但要说左相有这等反天的实力他倒是不信的。
“是不是左相还不知道,这也是我回来的原因。”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再避。
“不知魏将军有何打算?”傅元謇问道。
“王爷还是叫我四叔吧,某已经不是将军了。先联系还活着的旧部,走一步看一步吧。”
傅元謇点点头,举杯敬李四叔,“四叔要是信得过我的话,不妨借我之力,也好让我报这一命之恩。”
“皇室的人可从来不会这么大方。”李四叔抬眼直直看向他,仿佛要看穿他背后的用意。
“四叔当年有勇有谋,连夺五城守疆拓土,这样的人才应为我大魏朝所用。”傅元謇亦直视李四叔回应他。
“皇兄昏庸,佞臣当道,争权夺利,生灵涂炭,我所做的不过是想不愧于先师教诲,不负于先皇遗愿,让这个世道更清明一点而已。”傅元謇言之凿凿,语气平和而又坚决。不由地让李四叔多看两眼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位王爷二十余年来一直低调得快让人忘了他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当年先皇年过花甲才得了五皇子,或许是年纪大了对这位小儿子格外宠爱,亲自带在身边教养,还给他请来当时名满天下的国子监祭酒孙行先生当老师,就连当时的太子都只请了国子监丞当太傅。
“王爷志存高远,不知这世道险恶。”李四叔虽感慨皇室这么多歹笋中出了一颗好竹,但奸臣昏君的世道岂是这么容易改变的。
“四叔归隐多年,不知这世间变化。”傅元謇仍旧坚持举着敬四叔的杯盏。
“那就请王爷带我看这世间变化。”李四叔不再拧巴,举杯相碰,清脆声响,就像协议达成时印章戳盖的定调,又如歃血联盟碗摔土地的坚决。如果能得一位有实力的皇室中人的支持,真相或许能更近,而流血也许能更少。能被皇上追杀的兄弟,必是有不被其容许的实力。
望舒伤口好了许多,没完全愈合,起码不用像之前那样包得厚厚的,腿又细,远一看乍像大蒜发芽般脚重头轻。闲不下来的她央着弟弟扶她出门逛逛,正好去找找药材买卖的渠道,那可是她的老本行。这不逛不知道,一逛吓一跳。盐城大大小小的药铺就有七八个,各种药材的价格起码比云村高个三倍,也有不少云村没有的药材,当然云村特产的药材这也很罕见。这样算来,她让隐王赔的药价还是按在云村的价格算,简直大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让她再重新要人按现在的价格赔她怪不好意思的,唉,算啦。
逛了好几间药铺,永和药馆是对比下来价格最公道、药材质量最好的药行,正想和掌柜谈谈药材买卖的路子,结果掌柜直言,他们有自己的药农专门种植药材,外来的供货渠道只和有五年经验以上并且供货稳定的药农合作。好吧,看来她这种小鱼小虾人家还不屑呢。永和药馆还有自己的坐堂医师,望舒想做不成买卖能当个小医师积累实战经验也不错,结果掌柜问她是否有太医署的医师印鉴,没有不好意思只能拒之门外。原来大魏朝的医者还分医师和大夫,经过太医署考核取得印鉴的才能称为医师,而没有印鉴的只能称为大夫也就是江湖郎中。好吧,敢情江湖郎中在这儿也讨不到口饭吃。不得不说,永和药馆虽是这般高高在上,但也是这么严格的制度保证了药馆一如既往的品质和名声,短短几年时间便得以在大魏国各地开满分馆,一举成为大魏国民间医署的势头。
正当望舒准备和弟弟无功而返时,离药馆不远处一阵脚步声和喧闹声徐徐而至。
不多时,一大汉气势汹汹,“掌柜的,快出来赔命!”说着后边便有几个大汉抬着一个面无血色已然没有呼吸的人放至药馆门前,旁边还有一位妇人哭天喊地,周围凑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掌柜走上前拱手道,“我记得这位小兄弟昨天来过我们药馆求医。”
“是啊,我弟就是来你这拿药,回去煎药吃了休息,结果就醒不过来了,这事你们得给个说法!”大汉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齐齐看向掌柜。掌柜并没急着回应,而是上前查探死者的动脉,反反复复查看其手脚、口鼻、舌头、头发,看起来并无外伤,但发黑的指甲和口唇显示其确是中毒而死。
掌柜倒也不紧张,一伸手掏出一张药单,“各位,药馆对每一位在我们这儿拿过药的客人都会留着药单做备案。这是昨天给这位客人开药的清单,大家请看,这位客人患的是普通的肺热病症,开的药也是对症清热润肺的药,平和去火,便是没有肺热之症的正常人吃了也完全不会有问题的,即便加大五倍的剂量也不会吃死人。昨天给这位客人开了三剂药,想必还没有吃完,如果这位大兄弟有带来的话也可以向众人展示。”说完便把药单传给众人看,其中有懂点医理的百姓看了也说没问题。望舒也凑上前去看了两眼,确实开的都是最常用不过的清肺药。
大汉看掌柜这般冷静的态度,原本激动的情绪也平静了不少。随即拿出剩下一包没煎的药摊开在桌案上,还把已经煎过的药罐和残渣也拿出来以证其辞。没煎的药确实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甚至各种药材几钱几两都能对得上。再看药罐中煎过的药,药材剂量也能对得上号,甚至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没有坏也没有腐臭,掌柜和药馆的几位坐堂医师都仔细看、闻、捏,甚至还拿起一些进口嚼了嚼,几人都纷纷摇头没查出有问题。
“大兄弟,我们查验过了,药是没有问题的,你如何能断言是这药有问题?”掌柜看向大汉。
“我弟弟吃完药就睡觉了,也没再吃过任何东西,今早我娘想叫醒他吃早饭结果才发现人没了!”大汉一脸悲愤,妇人听了这话更是泣不成声。
随即大汉拿出一炉子,倒水进药罐中重新煮出一碗药汁,取出随身带的一只兔子将这碗药汁灌进其口。没过多会,原本活蹦乱跳的兔子突然倒地,抽搐几下就再也不动弹了。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言这药怕是有毒。这下原本冷静的掌柜脸色终于变了,他们言之凿凿没问题的药却当众毒死一只兔子,若是处理不好的话,这于药馆的名誉和前程都是极大的损失。
一旁静观的望舒其实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还没煎的那包药确实没有问题,倒是刚刚药罐重新熬药时透出一丝异常的气味,那丝气味很淡很淡,再加上还有药材熬煮时散发的味道掩盖着,所以一般的医者都不一定能闻得出来。也就是望舒从小习武锻炼出的五识过人才能闻得到,所以永和馆查验不出问题倒也正常。那丝异常是朱砂加热的气味,朱砂平常无毒,但是火烧或者加热后就会慢慢产生毒性,气味也会不一样。医者应该知道朱砂高热后会有剧毒,想来永和药馆应不至于犯这样低等的错误,这朱砂应是出了药馆之后才混入了这剂药材当中。
望舒觉得是时候提醒掌柜一把,免得药馆无端端受这等诬陷之灾,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和掌柜讨点营生。奈何没带笔墨,看来看去,只得让时煜去把药柜上朱砂的标牌给抠下来递给掌柜。“阿姊,怎么又是我?”敢情每次出门,都要被姐姐叫来干些怪让人不好意思的活。
“不是你是谁?你看我脚方便吗?”望舒斜他一眼。
时煜瘪瘪嘴,到底还是听话照做。
“各位父老乡亲见证,永和开馆至今已有五年,干的都是救死扶伤的活,从未敢欺客害人。况且大兄弟,我们和你弟弟无冤无仇,并无缘由行此等害人之事。可否给我们一点时间,由我们医者验明其真正死因再做定论?”事实虽对药馆不利,掌柜到底也是有些经历的人,正在努力挽回局面。突然一只小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标牌,一看是注明朱砂的,再回头看原是早上来找自己谈生意的小丫头片子的弟弟,一溜烟就躲到姐姐的身后不敢出来,倒是这小丫头片子正朝他挤眉弄眼呢,给自己一记你一看就懂的眼神。竟是朱砂?是了,这黑不溜秋的药渣粉末掩盖住朱砂的红色,如果朱砂量不够多的话确实容易混淆其中,让人看不出来。但一点点朱砂高热后都会产生剧毒,特别是如果原本肝肾就不好的人只要少量就能毙命。望舒见提示到位,也不再多留,想来掌柜现在也没空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