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位于王府西侧一处独门的院子里,门楣上挂着一方匾,上书“八斗斋”,取的是才高八斗之意。
叶知秋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四下观望,见前有竹后有水,景色怡人,十分幽静。不远处的树林之中有一片宽敞的空地,设了箭靶,木桩,鼓台,摆放着一排排的兵器架,想来是练武的所在。
守在门外的府兵之一认出了曾经来给鸣儿送过便当的桂粮,见她与另一名一等装束的丫头簇拥着一位衣着素雅的女子走了过来,便猜到是王府女主子驾到了。
赶忙收回视线,单膝跪地,“见过王妃。”
他的同伴也是机灵的,跟着见了礼。
叶知秋免了他们的礼,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见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便问道:“里面正在上课吗?”
“回王妃,是的。”府兵之一垂目答了,又问道,“不知王妃驾临此地所为何事,可要小去通传一声?”
“不用了。”叶知秋不想打扰孩子们上课,指了指习武场的方向,“我们先去那边走一走,等鸣儿下课了,麻烦你们叫他过去找我,就说我有话要对他讲。”
两名府兵齐声应了声“是”,弯腰恭送她离开。
三人进了树林,在习武场上转了一圈。
叶知秋见兵器架上什么样的武器都有,一时起了玩心,便从上面挑了一把称手的弯刀,有一下没一下地舞了起来。
桂粮有样学样,也想拿一件武器来耍耍,一眼便看中那把短斧。不料那斧子重量惊人,一下没拿起来,反倒把自己晃了一个趔趄。
小蝶不喜欢兵器,倒是对那面呃大鼓颇感兴趣。提着裙子攀上鼓台,拿起鼓槌要敲,猛然间看到鼓架后面露出一只脚来,着实吓了一跳。
“呀”地尖叫一声,扔下鼓槌,转身就跑。
叶知秋闻声抬头,刚好看到她从鼓楼的台阶上一脚踩空,登时变了脸色,“小心!”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一道白影自鼓架后面腾空而起。几乎没有过程,一眨眼的工夫,小蝶已经稳稳地落了地。面无人色,双目呆滞,丢了魂一般,半晌没有反应。
与她同时落地的,还有那道白影。准确地说,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而且是一个身形挺拔、容貌清俊的年轻男子,年纪比凤康稍小一些,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一经落地,便将手臂从小蝶腰间抽了回去,飞快地向后退了两丈有余,嘴里嘀嘀咕咕地道:“真是晦气,睡个觉都不得安生。”
小蝶在他的嘀咕声中回了魂,看向那男子,表情犹自怔怔的,“刚才是你……救了我?”
“救你?”那男子一脸不屑地抱起手臂,“我看你是误会了,我不过是怕你血溅当场,弄脏我睡觉的地方罢了。
我说你没那本事,就不要学别人爬高爬低的,关在屋子里好好绣花得了,为什么非要跑出来给人添麻烦?
噢,看你这粗手笨脚的模样,怕是也不会绣花吧?”
小蝶愣住了。
论脸蛋,她不算太漂亮,属于耐看型的,越看越舒服的那种;论个子,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的;论身材,是那种偏丰满好生养的类型。
名义上是叶知秋的丫头,实际上是自由之身,在秋叶村的店铺里有属于自己的股份。她若成亲,嫁妆比京城绝大多数富贵人家的小姐还要丰厚。
方方面面都不差,又财大气粗,让她比任何时候都自信。
这王府里除了凤康、沈长浩、闻苏木和那几个经常露脸的,能让她正眼相看的男人几乎没有。
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居然碰见这么一个粗鲁无礼,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还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叶知秋哑然失笑,原以为那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帅小伙,没想到还是个毒舌呢,连口齿伶俐的小蝶都被他搞得没了脾气,真是有个性。
那武功高强又毒舌的帅小伙感觉到她的注视,面有不豫地看过来。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落在她握在手里的弯刀上,立刻“嘁”了一声,“又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握刀都不会,还妄想当女侠呢。”
叶知秋看了看自己握刀的手,笑着问道:“那要怎么握刀才算会呢?”
那人以为她会恼羞成怒,要么面红耳赤,弃刀而逃,没想到她不急不恼,反而认真跟他请教起握刀的姿势来了。怔了一瞬,便要迈步走过来。
恰在这时,桂粮听到学堂里面有了动静,赶忙出声提醒叶知秋,“王妃,小世子好像下课了。”
叶知秋一闪神的工夫,便见那白衣男子不见了。
“人呢?”她问的是小蝶。
小蝶也没看清楚,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就没了。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怒气冲冲地骂了起来,“这是哪儿来的混蛋?我求他救我了?他凭什么骂我?
说我粗手笨脚,不会绣花?瞎了他的狗眼。
本姑娘随便绣样东西卖了,能买他一条狗命!”
叶知秋听得忍俊不禁,“你这是骂他呢,还是骂你自己呢?你绣样东西,卖了就只够买一条狗命的吗?”
桂粮也跟着打趣,“小蝶姐姐先是吓傻了,这又气糊涂了。”
“小姐,桂粮,你们到底是哪头的?”小蝶气恼地跺着脚。
正说着,叶知秋发现几个孩子挤成一团,从学堂门口遮遮掩掩地出来了。脑袋有四个,腿却有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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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吩咐桂粮道:“你去把那几个孩子给我拦住。”
“是,王妃。”桂粮答应一声,便飞奔过去。
那几个孩子发现敌情,一紧张步调就乱了,也不知道是谁踩了谁的脚,呼呼啦啦地摔作一堆,躲在人墙后面那个锦袍玉带的身影顿时暴露无遗。
这下门口的府兵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了,赶忙抢上去将鸣儿扶了起来,关切地询问,“世子,您没事吧?”
鸣儿顾不上答话,抬眼疾扫,见叶知秋已经来到十丈之外了,脸上闪过一抹懊恼之色。
冷冷地拂开府兵手,“我没事,你们退下吧。”
又看了看那几个惶恐不安的孩子,“你们也退下。”
两名府兵沉稳地退到门边,几个孩子唯恐王妃问罪,一窝蜂地冲进门去。
叶知秋在距离鸣儿两米外的地方站定,等鸣儿故作镇定地见了礼,才淡淡地道:“你刚才犯了三个错误。”
鸣儿明显愣了一下,却没有言语。
叶知秋也不需要他回应,继续说下去,“首先,用人错误。
你那几个朋友能遮住你,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举止,一出现就把你给暴露了。
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喊个侍卫出来,什么都解决了。你要找他们帮忙也行,不过要挑那种胆大心细,应变能力出色的孩子。
其次,策略错误。
学堂只有这一个门,但是出来不一定非要走门。你明知道我会盯着门口,还要走门,欠缺明智。
走门也不是不可以,你可以换身衣服,跟别的孩子一起乱哄哄地跑出来,或者叫人假扮成你,引开我的注意力,都有蒙骗过去的机会。
你却选了最笨的法子,藏头露尾,欲盖弥彰,活生生的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三,判断错误。
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你人在王府,我想找你随时都找得到。
心虚的人才需要躲躲藏藏,你一没做坏事,二没打算做坏事,根本没有躲的必要。”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那两个府兵忍不住撩起眼皮偷瞄了几眼。心道这王妃真能扯,不就是小孩子瞎胡闹吗,怎么搞得跟培养细作似的?
鸣儿却疑心她说这些是在教唆他逃出王府,从而彻底摆脱他这个包袱,心情愈发黯然了。面上却死撑着不肯表现出来,凉凉地一抱拳,“母妃教训得是。”
叶知秋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刚才那话白说了,暗暗叹了一口气,径自转了身,“你跟我来。”
鸣儿迟疑片刻,迈步跟上,小蝶和桂粮亦步亦趋地护在后面。
叶知秋选了塘边一处僻静的地方站住脚,吩咐小蝶和桂粮站远一些,也不看站在身侧的鸣儿,眼睛望着在秋风的撩拨下忽皱忽平的水面,“很久之前,还没有划分国家的时候,人们以部落的形式生活在一起。
其中有一个部落住在大山里,靠山神的庇佑和恩赐为生。
这个部落的首领老了,打算从部落里挑选一位勇士接替自己。在族人的推举之下,选出了两位旗鼓相当的勇士。一个名叫赤海,一个名叫咸当。
首领在他们之间左摇右摆,难以抉择,便去求告山神,请山神替他来做决断。
山神为了考验赤海和咸当,将他们分别放进深山里,让他们进行打猎比赛。以七天为限,谁打到的猎物又多又好,谁就可以接替老首领,成为部落的新首领。”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鸣儿听得正入神,脱口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见她回头望了自己一眼,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又赶忙低下头去。
叶知秋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后来,两个人就开始打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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