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方蓦的就打了个激灵,情不自禁的嘴角抽搐,下意识的身子就往后靠了一靠,仿佛在躲避陈云正随时会挥过来的一拳。
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自己和文氏的事他知道了?
不可能吧。
这府里,不是谁一个人的天下,内院是文氏掌控,她又那样的能干,不说打理的铁桶一般,但把持些下人还是游刃有余的。陈云正又长期躲在外院,内院更是一步都不进,有些风吹草动,他怎么知晓?
陈云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脸上就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小六儿,你可真是贵人事忙,大过年的,还从早到晚不见个人影,倒让爹和我好等。”
陈云正挑了挑眉锋,道:“三哥这话说的真好。”是挑拨的真好啊。他算什么贵人?在家里仰仗爹娘的疼爱,浪得虚,暂时是家里的功臣,可放眼京城,像他这样的举子成千上万,放到人群里就连个影都没处可寻,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若是为家族计,为家庭计,他也该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读书,不该四处乱逛瞎跑,更何况他还是有累累恶劣前科的人。
尤其是年三十,既不孝顺父母,也不和兄弟相亲,更不与妻子和睦,简直一无是处,竟然还敢让家里人苦等他一个,简直是不忠不义不孝不顺的孽障,放到官宦人家,打死也是罪有应得。
陈云方只这一句话,就浇熄了陈老爷的热心,刚才对陈云正的满腔期盼化成了愤怒,眼神中才一闪过而过的喜色立即就被愠色所取代。
他现在是不见陈云正,心里边还能有所指望,一见到他就满心绝望,明明大好前程,被他走的歪七扭八,一路荆棘,明明一片坦途,被他走的泥泥泞泞,自己日子不好过不说,还要带累的家人跟他担惊受怕。
陈老爷真有点恨啊,当初不生这个儿子就好了,要是这个儿子打小跟他那不成器的三哥一样,就是个纨绔子弟倒也罢了,他宁可养着一个省心省事的废物,也不愿意他整天这么折腾。
他又恨,要是这个儿子没显出出息苗头就好了,对他的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这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偏他又不听话,管你老父老母如何忧心如焚,他只我行我素,这不是要气死爹娘的前奏吗?
陈老爷沉了脸,呼气呼气再呼气,总算是把怒火压下去了。跟陈云方,是没话可说,跟陈云正是没法开口,一开口,三言两语,就得把他气的叫嚣拿家法,可打一顿又如何?打轻了,小六儿不痛不痒,倒是自己又生会子气,打重了,痛在儿身,疼在爹娘的心,到头来只会后悔自己下手太重。
罢罢罢,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他也一年小二年大,都娶妻生子了,自己还是不管了吧。
陈老爷指着座位道:“坐吧,大过年的,一家子团团圆圆,我们也有些日子没在一起喝酒了。”
陈云方很是意外陈老爷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陈云正也有点诧异。乖乖坐下,乘机打量陈老爷。这一年多,爹是真老了,进了京,说是要好生孝顺,可家里的事自己的事,没少让他着急上火瞎操心,又因为水土不服,心气不顺,进了腊月得了两回病,形容很是憔悴。
陈云正一时很是内疚。
到底爹娘疼他一场,他也不是铁石心肠,心里岂会没有一点感慨?
当下执壶倒酒,亲手端给陈老爷,道:“不孝子敬爹一杯。”
别的话他也不想多说,横竖他已经不孝了,说再多也没用,总之他自己心里明白,爹心里明白就成。
陈老爷接过酒杯,深深的看了一眼陈云正,叹气道:“不用我多说,你比我明白,你大了,爹老了,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了,只盼着你还能一点挂念,知道心存忌惮,就是不为你娘和我,也要为你自己的儿子着想,知道凡事留条后路就成。”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陈云正又倒了酒,推到陈云方跟前,道:“三哥,陪兄弟喝一杯。”
喝就喝,谁怕谁。就算他和文氏的事揭出来又如何?陈云正不过布衣白丁,他能拿文相如何?
陈云方笑道上:“自家兄弟,何必客气?说起来,哥哥还要谢你呢。”谢他做什么,陈老爷不知道,陈云正和陈云方心知肚明。
陈云方洋洋得意。我就是给你戴了顶绿帽子,可惜你不知道而已,要不然真想看看你那脸上神情精彩的模样,一定是满面通红,衬着那绿油油的帽子,当真是十分好看的紧啊。
陈云正只是嘲弄的笑了笑,道:“谢字可不敢当,我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性子,对你照顾,肯定是没有,就算有,那也是我有心相让,既然是我肯让的,自然是我不喜欢的,或者说——”陈云正朝着陈云方看了一眼,语气低沉,带着阴冷的气息:“是我玩腻了的。”
陈云方不以为忤。文氏是不是清白之身,他都亲自验证过了,还能有假?原以为陈云正说这话是意有所指,现在觉得他也不过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罢了。
陈云方接了酒,呵呵笑道:“甭管怎么说,小六儿你有出息,我这做三哥的也与有荣焉,就算是你不喜欢的,哪怕是指缝间随意漏一点呢,我也能得点余荫,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总比旁人更便宜些,爹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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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云正冷笑。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连他不要的女人,都宁可便宜自己家人。真是愚蠢,有些人,有些事,未必就是真正的便宜。
但架不住有人作死,不管他是谁,陈云正才懒的管。
陈老爷见这兄弟二人说话阴阳怪气,就打心里不耐烦,随意敷衍着道:“行了,空肚子喝酒易醉,小六儿又要读书的,少喝点为好。峻哥儿怎么没带来?”
陈云正也就收了酒,坐下道:“天寒地冻的,他们娘俩又不在京城,兴师动众的接一回,没的倒让峻哥儿受了寒,等春暖花开了,再让峻哥儿过来,或是您和娘也去城北的庄子散光散光,那里的风景可比城里的好多了。”
陈老爷也没指望着说自己一两句话就能把峻哥儿接回来,不过听陈云正这么一说,心里头倒是一喜,他没想到,未来还是有指望的,便问了一句:“当真?”
苏曼曼若在九王爷府里,要见峻哥儿自然是千难万难,可若在城北的庄子,要见可就容易多了。
随即又问陈云正:“咱家在城北也有庄子吗?”
陈云正点点头,道:“嗯,有两片山,也有十几亩地。”
他们爷俩说着家里的琐事,对未来的美好生活进行着描画,陈云方在一边抚着空酒杯,心里却在打着别的主意。
文氏一门心思要对付苏曼曼,他倒无可无不可了。从前只觉得苏曼曼本该是自己的女人,却三番两次被小六儿抢了,他心里不服,但一来那女人对自己没有一点好感,凭自己怎么诱惑,她绝计不肯上钩,便知道她拿缠,二来现在自己有了文氏,比苏曼曼年轻,未见得不如她,况且苏曼曼又早不是清白的黄花大姑娘,对她,陈云方还真没了势在必得之心。再者,他未来的前程都在文氏身上,文氏也是个醋劲大的,她那么恨苏曼曼,断然不许和苏曼曼再有什么牵扯,何必为了这么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惹得文氏不快。
但如果对付苏曼曼能讨得文氏欢心,陈云方是不惜代价要做的。
今天可是得了个好消息。苏曼曼不在王府,而是在城北的庄子,正好给他向她下手提供了最好的时机。
很明显,爷仨这酒喝的不大顺畅。陈老爷年纪大了,气氛又冷清,喝了几杯便不胜酒力,陈云方心里有事,打算越早动手越好,急着回去安排,陈云正则更只是为了打卯而来,因此喝了两杯,爷仨便不约而同的停了酒杯。
陈老爷对陈云正道:“去见过你母亲吧,她一直病着,也好久没见着你了。”
陈云正应声转身去内室。
迟氏、祁氏是嫂子,倒也不避讳,陈云正进去,先给陈夫人见礼。陈夫人见他进来,倒是难得的露出了笑容,道:“小六儿来了?”等他到了近前,拉着他的手打量了多时,道:“我瞧着你倒是瘦了,可怎么瞅着似乎又长高了?”
陈云正见陈夫人如此憔悴,也有点心酸,想着自己的事到底还是让爹娘操心了,心里头很是难受,便强作笑脸安慰道:“是儿子又长高了,所以显得瘦,娘你身子最近可好?儿子不孝,也没在您跟前奉药……”
陈夫人板着脸道:“既然知道不孝,那你就该知道怎么做。现下你媳妇在这呢,你也不用说别的,先给你媳妇道个歉,回头你们夫妻和和美美的,明年再给我生个大孙子,我便饶恕了你。”
陈云正看一眼文氏。
文氏却没看他,只嘴角噙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许久未见,陈云正再看她,觉得不再是如花红颜,而是可怜的红粉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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