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看就要撞上了，青华反应了过来，才后知后觉地闪身往一边躲去。紫鳞巨龙身形虽是壮硕，但动作一点也不显迟缓，如此几番闪躲之后，越发有灵敏的趋势。

    然，青华却一直不曾用剑，只一味地躲闪。

    羲和不禁急道：“你为什么不使剑？”

    青华气都不喘一下，道：“我不会伤它，况且龙乃神物，轻易伤不得。”

    羲和大声道：“可是眼下它却想要伤害你！”

    这古旧的宫殿里，上上下下，青华都跑遍了，紫鳞龙仍旧紧追不舍。青华落地的瞬间，羲和也不晓得自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迅速移身竟挡在了青华的面前，而紫鳞龙正面朝羲和冲了过来！

    羲和手里拿着一支竹节，在手中逍遥地旋转了几周，打算趁着紫鳞龙过来的时候往它头上敲一敲。她对于青华所说的“龙乃神物轻易伤不得”这回事不是特别的保守，青华不肯用剑，那她敲一敲又有什么所谓。若是这龙儿识大体，被羲和一举敲晕的话，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龙儿不肯识时务也不愿意晕过去，那也就怪不得羲和对它不客气。

    有了这样的心思，羲和手里积蓄了力量，青华正声道：“茹亦你别冲动！”

    羲和勾唇懒洋洋地笑了一声，道：“偶尔冲动一次又怎么样，反正它这么不乖。”言罢，硕大的龙头赫然出现在眼前，她这还没敲得下去，哪想下一刻，龙儿竟自己生生停住了。龙头与羲和对峙着，相隔咫尺。龙身却不断地在空中摇摆不定。

    羲和对这种突然的转变有些诧异，但同时又有些满意，挑挑眉，看着龙头上面的两只大眼，道：“怎么，你也害怕我打你吗？”

    两只龙眼眨了眨，不知到底是害怕还是不害怕。只用一声绵长的龙吟来回复羲和，有些兴奋又有些委屈。

    竹节在羲和的手上再转了两圈，另一只手撩拨了一下龙儿那长长垂地的龙须，确定这尾怪异的龙不会再突然攻击她了之后，才干脆地将竹节收了回来。她不是很害怕这尾紫鳞巨龙，但说打也舍得下手。

    青华安安静静地看着，羲和的背影与她面前的那尾紫鳞巨龙，一人一龙在一起十分的协调。羲和闲适地捏了捏龙角，算是向龙儿打了招呼，道：“你不能冲撞我身后的人，你冲撞了他我会生气，会生气就想敲打你。今日初次见面，你没有那些鬼怪讨厌，温温顺顺的有些可爱。上面那些鬼怪是不是都怕你，所以不敢下来陪你玩耍？”

    （二）

    龙儿连龙身也渐渐安定下来不摇摆了，整个龙身盘旋在地上，伸长了脑袋。几句话下来，羲和便与它有了些良好的交流与默契。就是这紫鳞龙不会说话，羲和也能明白它的意思。

    羲和继续直白而不客气道：“我们跟那些鬼怪不一样，我们是来寻宝的。”说着羲和就主动走过去翻了翻紫鳞龙的肚皮，“怎么，宝物被你吞进去了吗？”

    恰好身后有一张石椅，青华未嫌弃石椅灰尘仆仆，径直就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紫鳞龙对羲和服服帖帖。

    此等情形无可厚非，紫鳞龙理应对羲和百依百顺，因为羲和才它们族类里面的老大。

    然紫鳞龙似乎有些怕痒，粗哼一声，再扭捏一下，不让羲和摸它的肚皮。羲和拿着竹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与紫鳞龙商量道：“这样，你将宝物让予我，我们和你做朋友。”说着也不等紫鳞龙再粗哼一声表示答应或者拒绝，羲和便向它摊开掌心伸了过去，“乖先吐出来，吐出来了一切就好商量。”

    青华有些好笑地问：“要是它不吐出来呢？”

    羲和无畏道：“那撑开它的嘴，伸手进去掏。”

    索性紫鳞龙是尾十分善解人意又热情倒贴的龙儿，头蹭了蹭羲和的手，嘴贴着羲和的手心，一阵吞吐，宝物没有吞吐出来倒吐出了不少口水。羲和抽了抽眼皮：“你玩儿我？”

    紫鳞龙再扭了扭身体，重新开始吞吐。

    青华万万没想到，最底层里面还有这样一尾紫鳞龙，若是羲和不在，就当真是他最棘手的劲敌了，打也打不得，伤也舍不得伤。如此看来，带着羲和来这里，是意外之中最美丽的冲动。

    继又一滩口水之后，有东西开始在紫鳞龙的腹中缓慢移动，一点一点地往它喉咙外面滑走。幽紫华贵的光芒越发强烈，一股平地而起的风卷起了羲和的长发，将她的面色映照得幽紫，将她的瞳孔也映照得幽紫。

    直至最终，紫鳞龙乖乖地吐出了一粒丹元，落在了羲和的手掌心里。羲和看了半晌，那幽紫的紫芒令人舒心惬意，转身过去看着青华，问：“你要找的是这个？”这一粒丹元，让羲和觉得感觉十分怪异，似它能引起羲和心中的某一种共鸣，但一时间又说不清理不顺。

    青华面上难得露出喜悦之色，漾开唇角笑，笑得十分俊美，道：“对，我要找的是这个。茹亦，你比我有办法。”

    羲和将丹元递给了青华让青华收起来。随后再转过头去看紫鳞龙儿的时候，却发现紫鳞龙早已经一声不吭，龙身动也不动，已然化成了一尾盘旋在地的石龙，褪去了一身幽紫的光芒。羲和默了默，伸手捏了捏龙儿的龙角，道：“你做了一件好事。是一尾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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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在要离去的时候，整座古老的宫殿皆是死寂的，仿佛在羲和取到紫鳞龙肚子里的那粒丹元的时候，凉山就开始变成了一座真正的死山。

    刹那间地动山摇，一切都将在一瞬间毁于一旦。

    青华与羲和所处的地面，开始摇晃，上方的尘土簌簌往下掉堆了一地。摇晃了之后，地面竟开始有了裂缝。渐渐裂缝越开越大，足以吞噬人。

    羲和凝声道：“这里要塌了！”

    青华收好了幽紫色的丹元，从容不迫。那是羲和的魄元，而今，他已经找到了羲和的第一只魄元，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终于找到了羲和的第一只魄元。随后，青华牵起羲和就欲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只可惜，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下来的通道，被上面掉落下来尘土石灰纷纷堵住，给填了一个结结实实！

    青华还想用剑劈开那通道，他信奉实力，就是将这上下八层劈开个底朝天也丝毫不在话下。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羲和握住了剑，道：“你这般用剑，上面塌得更快，小竹子在第三层，他还有活路吗？”

    青华闷了闷，计较了一个事实：“他本来就不是活的。”

    “你少啰嗦。”这回换羲和，拉起青华便飞速地择路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他们身后，正一段一段地坍塌过来，完完全全地堵住了后路。羲和的头顶偶有石头落下，青华眼疾手快，跑着跑着就揽过羲和以避免她被石头砸伤。

    青华边跑边问：“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羲和道：“不知道。”

    青华：“那你这样跑是跑去哪里？”

    羲和：“碰碰运气。”

    后来穿过无数通道，一点都懈怠不得，唯有勇猛无畏地往前跑，身后是坍塌成渣的土堆正不断地往下凹陷，除非青华与羲和两人想被掩埋进那土堆里。所幸的是，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地方跑，但青华与羲和也着实是不断地往上升，且没再遇到鬼妖魂灵的袭击，一路上来速度自然是非常快，所花的时间也非常少。

    具体，青华与羲和也分不清他们是到了第几层。然羲和的方向似乎十分明确，也相当有目的性，跑着的中途，羲和突然拉着青华往另外的路跑。当跑进一座大殿，看见石台边上白色的光印里孤零零蹲着的一脸鼻涕泪痕的小青竹时，才知道他们已然是到了第三层。

    还好小青竹有青华的光印做保护，不然没有被鬼怪吃掉也会被上方落下的巨石给砸碎。

    小青竹一看见青华与羲和上来了，恐惧与难过一齐袭上心头，嚎叫：“你们、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我就……”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个所以然来。

    （四）

    恰逢又一巨石自小青竹上方滚滚落下，青华白影一闪，便先一步捞起了小青竹，羲和似笑非笑地玩笑一句：“就不怕我们已经弃你而去了吗？还独自一人在这里等。”

    小青竹抹了抹脸，小脸上的鼻涕泪痕因沾了土灰而一片乌黑，唯有两只水汪汪的眼睛还是干净清澈的，小青竹委屈道：“要是那样的话，先前那样危险你们早就丢下我了！你们现在才想要丢下我，就、就太晚了！”

    找到了小青竹之后，青华也就没再有什么顾虑，来不及让羲和带着找出口上去了，青华径直用玥泠剑将大殿劈开，强劲的白光一直延伸直顶层的黑暗之中，下一瞬，青华带着羲和便随着那白光飞冲出去，回到最初入这凉山里面来时的黑暗当中。然脚下的地面却在不断往下沉。

    随后青华手执着玥泠剑随手一扔，白芒一闪而过，玥泠剑自青华的手中飞出，竟随意地飞进了无数蜂巢当中的一只混沌漆黑的洞中。青华带着羲和与小青竹继续随着玥泠剑一路猛冲。就在凉山完全塌陷之前，倏地冲出了黑暗，明亮的光线毫无预兆地照射下来，灼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道灰暗的尘烟儿随着青华与羲和飞出来而扬起在半空中，慢慢地消散在空气里，小青竹趴在青华的肩背上还抓着一把泥灰。

    他们出来时，径直落地在山脚下，是自一块离山脚并不远的处于低层的杂乱的墓碑里冲出来的，墓碑因为承受不了青华巨大的冲力而断裂成数个小块。这里的每一个墓碑，在凉山的里面就都是一只漆黑不见底的洞，因而在里面看见的那么多似蜂巢一样的洞，实则每一个洞都是一道出口，只是洞里边难免寄宿着极恶的怨气。

    两大一小，站在凉山的山脚下，看着凉山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不光是此座到处是墓碑乱坟的凉山，周围绵延数里的山群，因山脉与凉山连成了一片也都受到了影响，开始缓慢往下沉。此种景观十分雄壮，有一种桑田变沧海的波澜壮阔之感。

    尘土被一股气流扬得满天都是，那气流自凉山的山脉中心，向四周蔓延，感觉凡是它所经过的地方，就会将地皮掀得松动。若是事后，在这块松动的土地上种庄稼，倒十分合适。

    顾不得三人眼下都成了泥人，周身全是灰蒙蒙的泥土，青华拉起羲和便往外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后来跑上了马道，青华才让羲和停了下来，小青竹也自青华的背上爬下来，踉踉跄跄的，三人一起蹲在路边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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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竹抹了一把小脸上的尘，唏嘘道：“我感觉，我那么多年空虚寂寞的岁月，被一下子全部都补回来了！简直是太惊险太刺激了！”说着捂着脸不敢看头顶明媚的阳光，但又有些舍不得不看，“还有，我已经很久都没能像现在这样晒太阳了。”

    （五）

    羲和眯着眼睛，亦是一脸尘泥，华贵的绛紫色衣裙，变得灰扑扑的，还能悠闲地吹了一声口哨，问：“那你现在感觉当如何？”

    小青竹想了想，道：“感觉很好。但就是……晒久了之后觉得有些晕……”小腿没有蹲稳，象征性地摇晃了一下，表示他是真的有些晕，遂问羲和，“姑姑，你的伞呢？我还是钻回伞里去罢。”

    羲和看了看空空的两只手，道：“噢伞已经报废了。在里面碎成渣了。”

    小青竹：“……那我怎么办呀？”

    羲和兀自掏了一掏，掏出一支还是小青竹先前抖落出来的竹节，与小青竹商量道：“要不，你先委屈一下，钻到这里面去。等一会儿我们寻个阴凉的地方，你再出来。”

    小青竹皱着眉头看了看那竹节，心想着钻进去还真的是有些委屈，但眼下有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勉强答应：“那、那好罢，你们一定要快些寻个阴凉的地方然后快些放我出来。”

    羲和郑重地点头：“一定。”只是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再配上那个郑重的神情，难免让人忍俊不禁。一旁一直安静着的青华，突然笑出了声来。

    小青竹钻进竹节里面之后，“哎呦”一声约摸是曲着身子实在是难受，随后竹节里面晃了又晃，他在里面调整了各种姿势试图让自己曲在里面舒服一些，半晌后才渐渐安静了下来。羲和收好竹节，侧头看着青华，此时的青华也不怎么干净。

    平素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眼下却也是灰扑扑的，墨紫色的长发沾满了灰尘，早已看不出他原有的光泽，面色蒙上一层土灰，但神情十分悠然自得，随手拔了一根草茎，学着之前羲和在东极时的光景，放在口中衔了起来，偶尔晃动一两下。

    说实在的，青华这个人平时正经惯了，什么都是清淡而高贵的，眼下这么狼狈的光景还是他有生之年以来的第一次。莫说他以前从未做过什么有损他帝君身份与地位的事情，此时此刻嘴里衔着那么一只草茎，高兴地时候嚼两下，竟也有一股相当纨绔的意味在里边，神态动作，与羲和不相上下。

    羲和一见，莫名地喜欢这个样子的青华，不禁笑问：“你笑什么？”

    青华亦是看着羲和，嘴角自始至终噙着舒心的笑意，抬起袖摆就去为羲和擦拭面皮上的尘泥，不加掩饰道：“你这样，有些脏，但很好，我很喜欢。”

    羲和不客气道：“你有比我好到哪儿去吗？”手轻轻捉住青华的袖摆，看着袖摆上面污浊中斑驳的血迹，记起青华在凉山下面受伤一事，声音倏地就轻软了下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青华笑着道：“无碍。”

    “不行，让我看看。”

    （六）

    说着羲和就将青华转过去，看着青华的肩背，伸手去撩青华的衣袍。只是指尖才将一触碰到青华的肩背，青华顿了顿，羲和的手就冷不防被青华给捉住。青华咳嗽了两下，再“唔”了一声，尽量一本正经道：“我们先找个阴凉的地方罢，你要看我再慢慢脱给你看。”

    “……”羲和尴尬地默默地抽回了手。

    青华便撑着双膝站了起来，随后朝羲和伸出了手，道：“还能走么？不能话我可以抱你走。”

    羲和将手放进青华温润的掌心里，借着力也站了起来，干干道：“你已经很累了，不必担心我，我还能走。”

    马道上，掀起一道风，扬起了滚滚红尘，带着些清爽的意味。青华便牵着羲和，一直往前方走。走到生命的尽头也无法停止。

    现在，他们完全没有方向，只是恰巧在马道上，便随意择了一个方向走。只是还没走多久，忽然身后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马儿的嘶鸣。青华与羲和双双转身去看，见是一匹高大的骏马奔驰而来，关键是骏马上面没有个人影，是一匹得空的骏马，且还有些眼熟。

    待跑得近了，羲和看清了那马儿的样貌，不由得问青华：“你觉不觉得，这马与我们先前放生的那匹有些像？”

    青华点头，“嗯”了一声。

    这时，竹节里的小青竹呜呼了一声：“明明就是先前那匹嘛！”

    结果马儿一到青华与羲和跟儿前就扬蹄停了下来，粗哼两声再甩了甩马尾，颇有一番“我很有义气，是不会半途抛弃你们的！”豪气云天感。羲和摸了摸马儿的鬓毛，感慨道：“你来得很是时候，是一匹重情重义的好马。”

    话一说完，青华注重实际行动，将羲和一抱起就放到马上，自己随后翻身上马，驾着马儿扬尘而去。

    到半下午的时候，青华与羲和才寻到一个满意的阴凉之地。那里有清澈的水源和隐蔽的树林，已然是进入了山林深处。水源是一汪不大不小的瀑布，瀑布下面日积月累形成了一个水潭。斜阳西下，温和的阳光洒在白色的瀑布上，十分恬然有意境。

    青华将马驱使到一棵树下，扶着羲和下马后，将马绳栓在了树干上。还不等羲和叫小青竹出来，一道青碧色的影子便飞窜而出，直直摔进了水潭里，继而是小青竹那舒服得直叫唤的享受性的糯糯声音。

    这个时候，青华看着小青竹欢快的小身影，有些不满意，与羲和道：“我给你找的沐浴的地方，被他捡了便宜。我去收拾他。”

    羲和失笑，及时拉住了青华，道：“不妨，先让他快活一阵子。一会儿我再沐浴也不迟。”顿了顿，又道，“不如你也先去洗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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