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流锦挑着眉梢问：“你这样叹气是作甚，不觉得很显老么。”

    云烬老成道：“怎么说我也是仙界里的殿下，在九重天的时候出个门哪次不是前呼后拥的，最不济身边也会跟一两个清纯的花仙子。来荒海这姑姑的地方，自然是不能再前呼后拥了，也没有花仙子，可以往好歹身后还有个玉羡跟着，里里外外地打点我也未觉有什么怠慢和不妥之处。可自从姑姑睡进棺材里以后，连玉羡都去守棺材了，我和阿娘你驾临荒海，眼下连个引路之人都没有，光景委实是凄凉。”

    流锦哆了一声：“你怎么能说你姑姑睡棺材玉羡守棺材，你姑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兴致浓时换个睡觉的地方又睡得沉了些，你这样说我觉得很不吉利。”顿了顿，她又道，“不过确实有些凄凉。”

    等到了深海海底之后，远远儿地流锦与云烬就能看见幽蓝的龙晶石上面安放着的透明水晶棺，以及玉羡在幽蓝色背景的映衬之下尤为显眼的白色身影。云烬刚想叫玉羡，就被流锦止住了，道：“这个地方委实安静，不宜大声喧哗。玉羡现在状况不佳情绪也低落，你也就不要太高昂。”

    云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静悄悄地走了过去，在玉羡的背后突然拍了他一把，结果把玉羡吓一跳。

    玉羡回过头来看见了云烬，恭谨道：“原来是小殿下。”随后又看见流锦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又温和道，“不知天后娘娘驾到，玉羡有失远迎。”

    流锦摆摆手道：“像你这般魂不守舍，不知道我们到来，实属正常。你也便不要多礼了。”说着看了玉羡一眼，玉羡的脸色十分苍白，不由得又道，“怎么，你身体还没渐好吗？上回司医神君给你开的药方，你照着调理了没有？”

    玉羡闷闷道：“劳天后娘娘挂怀，小伤小痛不碍事。”

    流锦也不含糊，道：“你这般不顾惜自己，将来真的落下病根了，还不等你一直服侍阿姊就会先挂掉，当然你自己都不觉得可惜的话，我们也就更不会觉得可惜了。”

    玉羡仍旧是不温不火，很容易令人火大：“天后娘娘说得甚是。”顿了顿又道，“臣下又怎有机会一直服侍君上。”

    流锦蹲过去看了一眼水晶棺里的羲和与青华，两人睡在一起，青华抱着羲和，说不出的和谐安宁，不由得叹息一声，拉着玉羡过来靠着水晶棺坐下，看着云烬勿自去捡龙晶石想带回去做夜明珠。

    流锦与玉羡道：“玉羡，你对阿姊的情意，阿姊没有知道，但我看得明白。”

    玉羡怔了怔，没有说话。

    （二）

    流锦继续道：“其实情这个东西，哪有那么多束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就是被束缚得太多，受出身的束缚，受身份的束缚，以为自己配不上阿姊，所以一直闷着不说以至于没能够抢占先机。你这个人，说直白了就是自卑。你人才好，我搞不懂你怎么就自卑了。唔，不过面对像阿姊那样优秀的人，自卑也是正常的。”

    手里还剩半把瓜子，流锦就边开导玉羡边嗑了起来：“但是，想必你也知道了，阿姊与东极的青华帝君有一段过去，青华帝君是她心里的人，过去了这么久她都无法忘怀，必然是爱青华帝君至深的。尽管这一次，阿姊因为青华帝君而受伤我也非常生气，但回头想想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都是外人插不上手。不管阿姊受了怎么样的伤害，她也还是喜欢青华帝君。情着实是邪门得很，只要人还活着，它要么让人幸福要么让人痛苦。因此玉羡，这次你能败给青华帝君，这并非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凡事你总得想开一些，若是你无法让你自己幸福，那你就努力让阿姊幸福罢，总不能两个人都痛苦着。其实你也可以让自己不那么痛苦。阿姊啊，坚持到现在，她也苦得很。”

    良久，玉羡都没有吭一声。流锦也不再多说话，两人陷入了沉默。她觉得她应该给玉羡回味的时间和空间。

    最终，还是玉羡先笑了出来，低着眼眸，浓密弯长的睫羽一颤一颤。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玉羡，温温沉沉。但就是脸色依旧是苍白的。玉羡说：“多谢天后娘娘的提点，玉羡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想明白了就好。”流锦看着玉羡，看见他眼眶微红，也没有挑明，道，“你果然是个十分优秀的龙族。玉羡你看这样好不，我九重天上有许许多多人品好又生得美的仙子，你就经常来九重天走走，看上哪个了就跟我说一声，我也好为你做主。”

    “如此说来，那我们龙族也有许多不错的女子。”玉羡玩味道，“多谢天后娘娘费心，臣下的事情不急。往后来日方长。”

    流锦咧嘴笑：“说得也是。你能这么想，我由衷地为你感到开心。”

    后来流锦便与玉羡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起来。闲话的内容大都离不开羲和。直到云烬突然一声“哎呀”，惊醒了他们。

    流锦扭头去看，见云烬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水晶棺上面，脸色惊惶。流锦便问：“如何了？”

    云烬手指了指水晶棺里面，结巴道：“师、师父他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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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锦连忙爬起来亦往里面看，眼皮一跳。果真，青华的白衣上被染上了鲜红的血。血似自背后晕开，逐渐染红了铺散在棺底的袖摆。

    （三）

    流锦变得严肃了起来，道了一句：“这回委实是玩大发了。”

    玉羡对此倒十分淡定：“听长老说，在君上的大千世界里，所受的伤在现实中也会有同样的伤害。看来，青华帝君是在里面受了伤。”

    流锦亦是扒着水晶棺，问：“那怎么办？”

    玉羡温沉道：“倘若青华帝君被长乐界里面的一个小女子轻易要挟是情非得已，那现在他又在君上的大千世界里面受了伤，这个他帝君简直是弱爆了不当也罢，最好是别回来了。就让君上一个人回来。”

    流锦看了玉羡一眼：“玉羡你这样有些不厚道。”

    云烬见他阿娘和玉羡都不慌张，渐渐也就跟着不慌张了，努嘴道：“阿娘那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流锦应了一声。

    随后三个人围着水晶棺，静静地看着，看着青华的整只袖子都被染红。像是在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看了一阵之后，流锦唔了一声道：“再这样下去，阿姊的衣裳恐会被打脏。”

    玉羡道：“可以捏净身决。”

    谈话间，紫微与几位龙族长老寒暄完了之后，已自己摸索着过来海底这边。他一来就看见流锦、玉羡和云烬三人围着水晶棺，不由得也凑了过去往水晶棺内瞄了一眼，边温和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也看看？”

    三人被紫微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一跳。玉羡抬眼看见紫微，愣了一愣，显然是未曾见过这位北极来的大帝。还是流锦咳了两声，道：“玉羡，忘了告诉你了，此次我来荒海是与紫微帝君一起来的。这位就是紫微帝君，是羲和阿姊的师父。”

    玉羡一震：“紫微帝君？”他反应还算迅速，弯身作揖，“见过紫微帝君。听闻紫微帝君久不出仙山，今日来了荒海，未能相迎着实是玉羡之过。”

    紫微笑笑，道：“你不必如此客气。这荒海，我已不是第一次来，以前来过，只是时日隔得甚为久远。不想今日再来，并未有多大的变化，找这个地方也还容易。”说着再往水晶棺里面细致地看了两眼，“将将你们在看什么？我这小徒儿，许久不见，眼下如此安静，长大了人也生得更美了......”说到最后才勉强注意到青华的白袖被染红，“噢原来是青华君出血了。”

    流锦问：“那依帝君看，这该如何才好呢？”

    紫微温温地笑，弯唇道：“将茹亦弄成现在这副模样，难道天后娘娘不觉得这是青华君应该承受的么？只要茹亦能回来就是了。”

    玉羡第一次，对一个男人生出了崇敬之情。在他觉得，像紫微帝君这样的男人才是颇具帝君风范的真男人，由衷道：“帝君英明。”

    紫微不由得多看了玉羡两眼，笑而不语。

    （四）

    再往下的一层第五层，光芒呈丹金色。第六层成暗红色，第七层呈紫红色，直到第八层，呈幽紫色。

    每往下一层，危险就多增两分，敌人就厉害两分。下面有成群结队的厉害鬼妖，对于青华与羲和这两个入侵者百般纠缠。青华不再与它们耗时，选取最容易脱身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下一个入口。

    在羲和的记忆当中，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境况。对手厉害并不可怕，只是如此一群一群的来，难免会体力流失。在那样的时候，青华仍旧将她护得很好。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青华这么执拗。在被堵在第六层的入口时，羲和终于忍不住，声气不稳，大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你不要这下面的东西会怎样？早知道你会如此护我，倒不如不带我进来！”

    青华没有回答，抿紧着嘴唇，一鼓作气冲进入口。此次情况倒是有些许的例外，竟没有鬼妖跟着纠缠下去，青华与羲和顺利落入第七层的空间里。屈身半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羲和，青华喘着气。

    羲和这才注意到青华的半边袖子都红透了，声音里夹杂着颤音，问：“你，受伤了？”

    青华手指微微一松，手中的玥泠剑便清脆一声倒落在了地面上。手指勾着许久都伸不直。仍旧是伸手去抚羲和的发，似笑非笑道：“这并不是多么糟糕的情况，你别怕。受伤么”，说着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袖摆，“这不是小竹子留下的么，只是晕开了些。”

    “你说谎都说得这样没水平”，羲和说不出是生气还是难过，抓紧了青华的衣袖，“你自己看不见，小竹子的血不是这样鲜红的，他的血色要再暗一些。”

    青华抓住羲和的手，道：“我没事。”即便是当年征战魔族一身染血的时候，他也能如一淡定。仿佛那不是他的血，而是敌人的血。他说，“至于刚才你问的问题，既然带着你下来了，自然是要护着你的。虽然这样会不便一些，但将你放在外面我会怕你走掉，你不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我怕你再遇到别的危险，也就将你一起带下来了。我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唯一想要的就只有你这个人而已。只是恰巧，这下面的东西能够让我带你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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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羲和急红了眼眶，反问：“那就是回不了家，不回家又怎么样？”

    青华整个人一愣，半垂着头。墨紫色的长发丝丝流泻，沾满了尘土的味道。青华小心翼翼地轻轻问：“茹亦，你不想回去么？”

    羲和就地而坐，手扶着额，低着头，张了张口艰难道：“凤寤桦，我真的，真的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已经忘记了家是个什么样子，初初相遇时我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你。你凭什么想要带我回家呢？倘若，倘若这是你不惜生命满身伤痕才换来的结果，那我为什么还想要回去？我宁愿，走遍大江南北，看遍世态春秋，和你一起，不回家又怎么样？”

    （五）

    “茹亦......”青华轻声呓念着，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深情和眷恋。

    “这样的话”，羲和红了眼眶，仍旧是扶着额头，“也不必你费尽周章，来这样危险的地方......我见不得你这样拼命的样子......心口痛得很......”

    “我不许你痛。”青华靠了过来，拿下羲和扶额的手，捧着羲和的侧脸，“你不许痛，我来帮你痛好不好。”

    “你傻呀”，羲和愣是将满眶的眼泪逼退了回去，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因为眼前这个白衣青年而难过得想哭泣，她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哭泣。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勉强笑了起来，道，“心痛这种事情，哪有可以代替的。”

    “那你别哭好不好。”青华皱紧了眉。他亦是没见过羲和哭，他有些慌乱地去抚羲和的眼角，害怕有眼泪自眼眶里掉出来。

    “我没哭。”羲和笑，对着青华露出绝美的笑。眼眶微红，带着氤氲的湿意，朱唇微启，弯出一抹极为恰当的弧度，如东极幽寂的山谷绝壁里，生长在那石缝中间的沾上清晨第一抹朝露的嫩绿时青叶。

    一点一点再靠近一些，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青华缓缓低下了头去，终是唇贴在了羲和的唇上。感受着羲和唇畔传来的冰冰凉凉的温度，伸出手臂去将羲和圈进了自己的怀里。很用心，很认真地，想亲吻羲和。

    青华吻得温柔，羲和的身体只是顿了一顿，没有推开他，半低着眼帘任由青华亲吻着自己。长舌轻轻扫过羲和的齿尖，惊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夹杂着满心的悸痛，她还是忍不住叮咛了一声，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着青华。

    手，凭着本能地，一点一点往上攀，还是抱住了青华的脖子，手心里揪着他墨紫色的长发，张了张口，缓慢而生涩地回应着青华。

    在青华的舌探入羲和的口中的那一刻，羲和就感觉，自己的世界里天旋地转。她就只知道一个凤寤桦，只感受到凤寤桦对她的疼爱。嗅着青华的气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带着最痛楚的眷恋，依稀间，是谁在呢喃。

    “凤寤桦，你喜欢我吗？对我做这样的事，你一定是喜欢我的，过去喜欢，现在喜欢，还要将来也喜欢。你敢不敢呢？”

    “喜欢，从前喜欢，现在喜欢，将来也会一直喜欢。不管你是谁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将来，我会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不让你再难过。一生，一世，都只对你一个人好。你要记得，除了你，我谁都不喜欢，也谁都不会要。”

    良久，青华都舍不得放开羲和，直到羲和将要窒息了才舍得放开。相互喘息着看着对方，皆是唇色嫣红。

    （六）

    羲和眉眼含笑，眯着眼睛，面颊带着醉人的红晕，第一次伸手去捏一捏青华的脸，道：“你说的那些，我都记下了。”

    青华扬起唇角，亦是笑，捉住了羲和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一吻，道：“我很开心。”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里是第七层，却没有如上面那几层那般有许多的鬼妖魂灵。他们下来了半晌都没碰上一只。想来在第八层有鬼神退避不及的东西，最后两层也该是如此清净。再歇了一阵，青华才牵起羲寻找最底层的入口。

    但其间，有碰上个别鬼妖，能生存在第七层必然是极其厉害的。羲和本不忍青华再战，却也不得不闪开一边去。这里没有鬼妖群，让羲和待在一边也相当安全。

    一旦没有了对羲和安全的忧虑，青华便没有了任何顾忌。一心一意对付鬼妖，没多两下就扫清了道路。

    手执玥泠剑，青华施施然转身，看着一边的羲和。羲和淡淡笑道：“看来没有了我的负累，你发挥得很好。”

    青华走过来，牵起羲和的手往前走，纠正道：“你不是负累。”

    当入到第八层的时候，整个空间悬浮着幽紫色的光芒。青华与羲和顺着那幽紫的光源出寻找过去，终于如愿找到了来凉山想要找的东西。

    只消一眼，青华就知道那是他所要的。

    第八层是一座古老的宫殿，构造比上面几层要繁杂许多，但宫殿里面的器皿装饰都保存得比较完好，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土灰。

    宫殿的殿首，仍旧是有一座石台，石台上面有一根耸立着的石柱，一尾盘龙盘居其上蓄势喷薄，蓝尾紫鳞，十分霸气。

    在见到那尾蓝尾紫鳞之龙的时候，羲和整个人都震了震，感觉莫名的熟悉。一时间，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凉山的地底下，各个山脉高低起伏的布置，以及一路走来的八个空间的结构，全然形成了一小幅立体空间图。

    青华一直安静地看着那尾龙不为所动，羲和眯了眯眼，提醒道：“你要的东西，是不是在它的肚子里。”

    话音儿将将一落，青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突然竟一声低沉的龙吟呼啸而来！

    羲和有些震惊地看着，那尾龙的蓝尾，居然在石柱上面轻微地扫动了一下，错愕道：“它，是活的？”

    紧接着那尾龙渐渐缩出了石柱，凌空而起。青华看着半空中那张狂的龙爪，缓慢道：“可能，真的是活的。”

    “什么叫可能……喂你怎么不躲！”羲和眼睁睁看着那尾巨龙发现了青华这个目标，审视了青华片刻，继而刨着爪就向青华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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