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博特眼神中闪露出一丝意外,随即无奈地抽动了一下嘴巴。
瞥了瞥插在脖子上的刀锋。“啧,有点粗鲁啊,老伙计。”
不应该是感人至深的场面,相拥、哭诉、互相安慰、共图大计,为什么成了现在这样。
一开始邓肯确实有些动容,看起来确实不是做戏。
但自己走到邓肯面前时,对方脸上感动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变成了恶毒的怨恨和憎恶,然后只见一道残影,现在就是插在脖子上的匕首。
“身手不减,话说你还真是喜欢这里啊。”罗博特指了指匕首插入的地方,那里原本就有一道伤痕
“就像当年一样,猎颅者哈特。”
说罢罗博特轻描淡写将匕首拔了下来。
震惊、疑惑、惊讶、反思、质疑、凝重、恐惧,短短的一两句让邓肯的神情好似走马灯。
能同时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诸多如此不同的表情,真的是非常有趣的体验。人类就是如此敏感而多变的生物
“这怎么可能。”邓肯再次惊讶。
本以为面前的人不可能是真实的罗博特·休伊特,只不过是母巢教会的障眼法,某种迷魂的药物、或者是邪法。
总之那个被称作巫妖的男人当初被斩首,面前的绝对不可能是他。
对于母巢教会,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邓肯从心底里畏惧着。恐惧、未知、伟力,这些原始要素,是信仰蒙发的土壤,或许邓肯在另一种程度上也以自己的恐惧“信仰”着母巢教会。
但是当面前这个男人真的从容不迫拔下匕首,并且叫出了自己内心最大的秘密时,这种假设就不成立了。没错了,面前的人只能是罗博特,不可能是别人。
对方亲口说出了不可能为第三人知悉的秘密,也是二人命运交汇的原因。
三十年前的理查德领。
无数恐怖的黎明,当太阳升起驱散黑暗,人们惊惧地发现从街道、房屋、军营、市井发现了残缺头颅的尸体。
现场残忍而恐怖,唯一的共性是都用被害人的血液书留有“哈特”这个名字。
对象毫无规律,仿佛随机挑选。乞丐、商贩、农民、矿工、小商人、下层军官、卫队成员,到最后甚至还有几个贵族。
作案手法每每愈加残暴,除了头颅以外,被害人有时还会缺少生殖或者其他的器官。
城镇卫队和军队的宵禁都没能奏效,所有的追查都没能查出蛛丝马迹,惨案依旧每每发生,就仿佛,凶手是无形的恶灵。
猎颅者哈特,久久之后,大家这么称呼它。
那是一个禁忌的称呼,不敢大声提起,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遗失的我头颅,请帮我找找它。”
“热心的好朋友,需要你的帮助。”
“看起来什么样,和你一模一样。”
“借给我用用吧,哈特从不欺骗。”
“在欠据上签名,用血写下哈特。”
“借来只为寻找,下一个好朋友。”
断颅恐怖在童谣传唱中达到了顶峰,教会力排众议介入,最终在泽伦斯审判官及其直属的香料骑士抵达理查德领后逐渐平息。
理查德领主特意举办了盛大的祭祀,诅咒并赞颂“哈特之死”,宣称“哈特已死,理查德领重归和平。”
而事实上,猎颅者哈特没有死,或者说造成猎颅系列惨案的凶手并没有死,整起事件也和恶灵无关,犯下这一切的就是一个人类,他的名字叫做邓肯。
嘲讽的是,和不知情人猜测恰恰相反,哈特不是凶手的名字,而是受害者的名字,所有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是哈特。
哈特并非一个姓氏,而是一个简称,全称是“哈特维生会”。这是一个由哈特·休伊特创立的组织,初衷在于底层民众互帮互助维持生计。
毕竟不同于农业领地,在地形崎岖无法耕种的理查德领,维持生计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尤其在苛政之下,暴虐奢靡的领主啜饮民众的生命。
创始人哈特·休伊特去世之后,维生会顺理成章变为了反抗领主暴政的秘密结社。维生会一度非常繁荣,致力于武力推翻领主的统治。
哈特维生会的成员也不再局限于下层受苦的民众,尚未泯灭良知的底层军官和小贵族纷纷加入了进来,所有人都以自称哈特为荣耀。
不得不说领主的铁血与残暴立竿见影。猎颅惨案发生,短短3个月,上百条人命,维生会也随同猎颅者哈特一般彻底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胆敢自称哈特。
所谓的受害人毫无关联只不过是欺骗。
猎颅者惨案不过是领主清除异己维持统治的手段。
追查不到线索?当然因为一切都是内外串通,领主授意下所为。
明目张胆地警告维生会以及潜在的反叛者。
死的是哈特,下一个也是哈特,目标就是哈特。
而具体的执行者,正是面前这位矮小的老人。
当然,那时候的邓肯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少年,俊朗,修长,冷血,美的雌雄莫辨,理查德领主收养的孤儿,死士,随手可以丢弃的工具。
而罗博特正是邓肯最后一个目标。
罗博特·休伊特,哈特·休伊特唯一血脉。虽然因为理念不同,罗博特早早离开了哈特维生会,与父亲诀别,但对于领主来说,斩草除根是必要的。
当时的罗博特早已成为了阿拉克涅巫妖,于是,邓肯第一次踏上了这座山峰,第一次进入这所房间。只不过,那时他是暗杀者,一切和今天是那么相似。
虽然在罗博特脖颈上造成了伤口,但是并不致命,邓肯最终被惊醒的罗博特独力制服,并接受了对方的“好心劝说”和“说服”。
“迟早是弃子,为什么不来我这里。”
“你也见识到他们的残忍无情了吧。”
“一个新的名字和身份,没人会反对。”
“在我手下的话,不会派你无端赴死。”
“维生会,父亲的组织和我没关系。”
“我家老头,也不希望维生会变质。”
“给你机会,再回答我一次。”
“不不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真是不听话的,需要被好好惩罚。”
“看来我们还需要更加深入相互了解。”
一番挣扎反抗后,邓肯最终屈从,甚至戏剧性地隐姓埋名加入了罗博特,并很长时间内面具示人。
没有什么不可能,毕竟那可是巫妖罗博特,老少通杀,手法熟练,问答无用,以理服人,道理很大。
理查德领主自然不会在意死士的死活,后来,邓肯获得了鹰眼的异名,成为了斥候队长,而巫妖罗博特则带来了阿拉克涅恶灵的一段黄金时期。
“这不可能是你。你不是?”邓肯还是不敢相信。
“被斩首了,没错,就在你面前。”说着罗博特摘下自己的头颅,抱在怀里,露出被残忍砍断的血肉骨骼的横截面,然后继续悠悠地说道。
“老伙计,我恐怕阿拉克涅的巫妖的传说要成真的了。”
“别问我,我同样疑惑。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这里?”
“实体化有时间限制,这个形象也是方便你接受,事实上我大多时候是无形的。”
“我记得所有事情,所有细节,就好像在昨天一样,我的思维也没有什么不同。”
邓肯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因为罗博特同样疑惑,他随即不再纠结,沉思片刻说道“温泉关小径上是你在帮我吗。”
“难道我做的不够像意外吗。本来没想现身的,但是再不出手你就要来陪我了吧。”罗博特一幅调侃的语气。
“兄弟会从不吝惜死亡。”邓肯坚定的回答他。
“我知道你不介意下来陪我。”随即罗博特神色一冷
“但同时,兄弟会永不失利。你看看,现在兄弟会是什么鬼样子,这是你想要的吗,瓦尔。”
瓦尔,那是邓肯的姓,邓肯·瓦尔,邓肯在母亲临终前得知了自己的全名。
“死亡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活下去。对骄傲的你来说尤其如此。”
“我懂你,忍辱负重,苟活至今,袍泽情谊,伺机复仇。”
“但你的隐忍恐怕要失去意义了。”罗博特蹲下拉开袭击者的遮面。
四个不认识的面孔,邓肯接着查看他们的四肢,手掌上厚实的茧子并不像是长期持握兵器造成的,反而更像是,繁重的体力工作,比如挖矿,或者农作。
他们的黑衣下没有任何文身和疤痕,这让邓肯异常不解,袭击的手法异常专业,明明应该是多年游走在生死边缘才对,为什么身上连一处疤痕都没有。
况且肌肉的分布和体态也不对,突袭讲求爆发力,而这几个人反而看上去体型匀称,耐力一流。
怎么说都看上去像是苦力,而不是专业的袭击者。
冷兵器时代,面对未经训练的武装壮丁,成熟历战的骑士即使下马也往往能以一敌十不落下风。邓肯虽然不善于正面搏杀,也不至于如此不堪,被四个苦力逼到绝境。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就在两人思索间,异变突发,袭击者的尸体发生了变化。四人浑身突然异样地开始膨胀蠕动,皮肤被撑开,仿佛溺亡河里泡了很久的浮肿尸体。
四人无疑已经死透,但是此刻他们的肢体不由自主的抽动,就好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但是看上去并非是有意的动作,而像是触碰到了神经的膝跳反应。
天晓得会发生什么。邓肯抓握匕首,点头示意,而罗博特脚踩一具尸体持握三叉戟,用力朝着其中一个蠕动最剧烈的尸体脊背囊肿初剖了下去。
按理来说应该是血液,但是流淌出的是透明浑浊偏灰色的液体,就像是某种组织液一般。
而后一只漆黑的角质口钳突然扎出,开始剪切尸体的皮肤和组织,然后口器的主人探出了长有两只巨大复眼的脑袋,以及身后巨大的鞘翅。
日后邓肯是这么描述怪虫的:黄褐色;触角细长;翅透明,前翅有两条回脉;腹部较狭长,圆筒形,腹面膜质。
怪虫以尸体为蛹挣扎着羽化而出,但可惜的是,刚刚破茧的它脆弱而无助,翅膀也未能张开,身体仿佛刚刚蜕壳的螃蟹一样柔软。
与此同时剩余三个尸体的怪虫也纷纷开始破茧而出。
罗博特当机立断,三叉戟朝着怪虫的身躯扎了下去,解决了所有隐患,地面的尸体也不再异动。
罗博特深吸一口气“瓦尔,你知道姬蜂吗。”
“寄生昆虫的,见过。寄生人类的,没没有。”
“我也是,指甲盖大小的见过,一人高的没有。”
“我以为我现在就够活见鬼的了。”
“今天的震撼足够多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