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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贱
    下楼梯,掀开泛黄的塑料门帘,进到小店里,一股陈年的杂味扑面而来,店内有些阴暗,是个半地下室,坐着三四个客人,还有个黄衣外卖小哥在低头看手机,后厨隔着一道帘子,里面传出颠勺的声响,没法打断人家炒菜,我们坐到桌上等。

    这里地处滨海风景区,我们本地人觉得风景区专坑内陆游客,虽然对这家口碑小店早有耳闻,但从没来这吃过。为了提升海鲜星的丰富性,既有米其林也有苍蝇馆子,前天专门点了这家的海鲜外卖,看看是否值得录入,结果被惊艳到了,随即联系了店家,店家没听懂我们的意思,说不用签什么合同,来吃就行。

    “哎呦!来啦!”

    “老板你好!”

    他把刚出锅的菜端到邻桌上,接着朝后厨喊:

    “老婆!倒个茶!”

    我们坐着聊起来,老板看上去很开心,可能是很久没有客人像我们这样,把所有海鲜点一遍,而且点双份。简单聊完,我们跟着进了后厨,里面特别狭小拥挤,几乎没有地方下脚,摄像机的三脚架根本架不开,摄影专员只能手抱机器拍摄,其余人员回桌等菜,只等了短短一会儿,第一道菜就上桌了——

    辣炒嘎啦;

    之前外卖点过,明明是最寻常的小炒,却最让我惊讶,一是惊讶没吃出一粒沙,我吃过无数次炒嘎啦,或是高档宴请,或是买菜做饭,或多或少都会吃出沙子,难免不爽,知道一些让嘎啦吐出沙子的方法,或是吊网饿养,或是泡在盆里加盐,但都做不到完全无沙;二是惊讶这味道,明显鲜过其他所有的炒嘎啦,豪不夸张的说,鲜得让人感动,我是个从小吃海鲜长大的人,我能有这样的评价,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没完,这嘎啦肉也格外饱满,饱满到担心嘎啦一合上贝壳会夹到它自己。

    下筷子夹起一尝,和之前点的外卖一样好,甚至更好一点儿,因为带着镬气。一连串的问号憋在心里,憋不住了,我起身去后厨盘问。

    “这嘎啦怎么一点儿沙都没有啊?”

    “啊,一个老伙计搞的,嘎啦挖出来装吊网里,吊在海里不让它吃沙,让它吃海菜。”

    “买过吊网的,没这么干净呀?”

    “吊时间短了,吊时间长了又怕饿瘦了少卖钱。”

    “这个不瘦呀?”

    “吊网装多了,嘎啦挤巴在一起没的吃,人家一网兜装的少,饿不着。”

    “哦……那鲜味怎么这么大?”

    “啊!我有神秘配方!”

    “不是添加剂吧?!”

    “不是,是这个番茄酱,俺爹娘在xj大农场打工,人家机器收割完番茄田,地头儿落下些,等它彻底熟得透透的,啊呀那味才浓嘞,俺爹娘摘回来熬成酱,每年给我寄两桶,我发现炒嘎啦的时候,加一点儿特别提鲜,好吃吧!”

    “喔,果然是秘方。听口音你不像本地人。”

    “我老家甘肃。”

    “甘肃?!”

    “老家没活干,我十五岁离家打工,攒了点儿钱坐火车来看海,没钱回去了,有招船工的,我就上了船。”

    炉火喷得厉害,一米外我都觉得脸烫,老板不时抬起手腕上绑的毛巾擦汗,边炒菜边继续和我聊。

    “之前从来没坐过船,不知道还有晕船这回事,结果毁了!晕的连着好几天没吃东西,虚的就像条死鱼,躺甲板上一动不动,人家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返航,我就只能硬抗,差点儿死了。”

    “我也晕船。”

    “后来适应了,跟着俺船老大干了十年。”

    “那你什么鱼都吃过吧?”

    “哪里!没吃过的多了去了,很多连名都叫不上。”

    “你觉得那种鱼最好吃?”

    “大红蹦(音,那天打上来我差点儿给扔了,长得就像个大红地瓜,根本不像条鱼,俺船老大说那是大红蹦,好吃,蒸熟了一尝,操它的,啊呀那个好吃!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唉!就打着那一次。”

    “啊……怎么又转行了?”

    “一出海好几个月,想老婆想得不行,就上了岸,饭店有招学徒的,我就干学徒,跟着俺师傅上了道儿。”

    滋啦啦啦!热油浇到了剁辣椒上,辣椒下面是油爆鲽鱼头,端上桌,下筷子一尝,鱼头全是软骨,很入味,软糯弹牙,略带一丝脆崩,回味很香,辣劲儿也跟着上来,欲罢不能,一盘被扫光,一盘被扫描,封膜,提到车上急冻。

    胶东大白菜炒对虾;

    吃惯了胶东大白菜,对这爽脆甘甜习以为常,不像第一次吃到的人那样惊讶,但这对虾还是让我有些意外。

    “老板,怎么一丁点儿虾线都没有?”

    “啊,我专门上鱼市挑的,有时候一网上来全没有虾线,可能是虾也过斋月,哈哈哈!你看这几只是近海钓的虾,这个虾线才大嘞,里面全是沙,开背开得很深才能掏干净,不过这虾味儿大,马上你就尝着了。”

    “近海的为什么沙多?”

    “趴在水底吃沙呗,它那些在上面吃海藻的亲戚早就捞绝种了。你看,这些是我自己捞的鲍鱼,就在这片海里捞的。”

    “不小!”

    煮海捕虾;

    虾都开了背,而且是带壳开背,像穿着露背装。一咬,壳明显比其他虾硬,咸咸的汁水流了满嘴,虾味非常浓,土腥味很重,无妨,这更能显出生猛劲儿。

    麻辣小海螺儿;

    老醋海蜇头;

    海凉粉;

    甜晒鲅鱼烧土豆;

    一尝,鲅鱼居然没什么腥味!按说鲅鱼是最腥的,一问才知道,这是他那个跟了十年的船老大做了自己吃的,每年会送给他一些,是专门在大江入海口捕捞的,那里盐度低,鲅鱼腥味小,而且一出水就开膛,挂在船头上暴晒,是加工厂比不了的。

    烤活海肠;

    竹签子穿海肠,穿成波浪形,色泽红润,一咬,汁水四溅,咸鲜生津,现杀的果然好吃。

    “按根卖便宜,炒大盘太贵了,很多老百姓消费不起,人家大老远来海边旅游,得让人家也能尝个好味,海边儿全是高档酒店,吃顿海鲜上千,几个老百姓能吃起?”

    “说的对,我那年去三亚,蹲在海边儿吃方便面。”

    “俺师傅说,过去海肠最不值钱了,浪大的时候冲上来很多,满沙滩都是,生产队用拖拉机拉,拉回去喂鸡喂鸭,鸡不能整根喂,它就把自己噎死了,得切成一段段的喂。”

    一听这话,我们吃不进去了,等下道菜吧。

    熏鲅鱼;

    色泽乌黑,透着星星点点的银亮,一尝,浓得呛口,眨眼一盘抢光了。

    “老板,你这熏鲅鱼是不也有秘方啊?”

    “没有秘方,就是红糖和茶叶放铁锅里烧出烟,慢慢熏,不像别家图快,先下油锅炸熟,然后熏上点儿味,俺师傅说不能图快,慢慢熏熟。”

    海米炒莴苣;

    红焖逛鱼;

    韭菜炒毛嘎;

    铁锅炖老海;

    大锅盖一掀开,热气腾腾,鲜香扑鼻,锅里简直是迷你海洋馆,小龙鳞、小豆蟹、石九公、海星、香螺、花螺、海红、海蛎子、小偏口、小拐腿等等等等,有些叫不上名字,汤熬成了奶白色,像牦牛奶一样浓,看着好诱人,赶紧舀一勺,吹一吹,一喝,鲜懵了!味觉神经过载!这味道好复杂,真不是一个鲜字能形容得了,应该专门为这锅汤造个字,就像陕西的biangbiang面的biang字,用极丰富的字形来表达极丰富的味道。这锅汤的价钱很贱,但味道绝对不贱,远胜过很多高档酒店。

    “还行吧?”

    “很好很好!”

    “这是道新菜。”

    “是吗?”

    “这都是从讨海的老汉儿那里收的,浪小的时候他们下海弄点儿小海货,浪大下不了海,他们就捡瓶子,现在游客太少了,没人买小海货,也没有瓶子捡,挺可怜的,我就买下来做菜。”

    顿时感觉这锅汤的味道更复杂了。我经常来海边散步,也经常看到讨海的老汉儿,一个破旧的大号救生圈就是船,坐上去,手拿小木板划水,怀里揣着各种钓钩钓笼,一个人独自向外海划,远得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孤舟蓑笠翁,很为他们捏一把汗,一旦起了西风,这些六七十岁的老人根本划不回来。

    “来来来,鲅鱼水饺!”

    “谢谢!”

    一吃,这馅儿有咬头,像是手打鱼丸,很弹,很鲜甜,雪白的肉里夹了点点黄绿。吃过很多家名店的鲅鱼水饺,都比较软泻,像是嚼空气,鲅鱼味也不足,估计是中央厨房流水线出来的。

    “里面加了芹菜芯儿,提鲜,俺师傅说一定不能用绿杆儿,丝子太粗,影响口感。”

    “你师傅要求这么高?!”

    “那是!俺师傅手艺厉害!”

    “能不能采访采访你师傅?”

    “好啊!他一个人过,孤零零的,有人说个话儿更好!”

    ……

    三天后

    我们乘车到达位于半山腰的村子,村口路太窄,我们下车进村。

    窄巷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没有任何引导标志,找起门牌来特别费劲。在村里转了半天,竟然没听到狗叫,也没看到留守老人、留守儿童,门都上着锁,锈迹斑斑,门上的对联年岁久了,红色已经完全褪去。

    终于找到了,刚要敲门,霎时被院子里音响传出的歌声电到了,那是回荡在9年代大街上的歌,强烈的怀旧涌起,我示意先别敲门,让我先听一会儿,那女声唱到:

    多少人为了生活

    历尽了悲欢离合

    多少人为了生活

    历尽沧桑

    心事向谁诉…

    人生是一场梦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哐!门开了。

    “大叔好!”

    “来来来!进屋进屋!”

    “这么清静的地方,真羡慕呀!”

    “好什么呀,要不是有音响陪着,我早憋死了。”

    “哈哈。”

    “已经开始拍了?”

    “嗯。您开了一辈子海鲜馆,肯定有很多宝贵经验,我们以后要在网上开海鲜馆,特别想学学您的经验。”

    “哪有一辈子,我才开了二十来年。”

    “喔,那您之前是?”

    “跑运输的,贩海货,一开始肩挑,后来自行车带,后来换了摩托,我是第一批买125摩托的人,收了海货往上海运,我们那批买125的都撞死了,就剩了我一个。”

    “是吗?有那么危险?”

    “嗨,那时候国道基本都是土路,十字路口哪有红绿灯?海鲜变质快,必须玩命窜,6多公里路中间不能停,到了路口也不舍得刹车,有时候越到路口越得加速,我命大没死了。”

    “哦……”

    “后来攒钱换了货车,干了几年干不下去了,世道不行了,渔有渔霸,路有路霸,车有车霸,交保护费吧,就没利润了,不交吧,拦着不让我收海货,偷着收吧,就扎我车胎扇我脸,最后实在逼得没办法,就把车卖了。”

    “靠!现在都抓了吧?”

    “人家二十年前早就洗白了,正规物流公司,后来卖给了搞电商物流的,卖了上亿,人家跑到加拿大养老去了,还娶了个白人小嫚儿。”

    “太坏了!”

    “这还算坏?这算好的了!人家发了财没忘了村里的老少爷们,人家在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叫马尔代夫,包了个岛办婚礼,人家包机把全村的老少爷们都拉去,风光了好几天。不像俺邻村那个,那才不是东西嘞!”

    “怎么个不是东西法?”

    “邻村那一大片滩涂很肥,蛏子、红鲜、海螺、海肠有的是,村民一直就靠挖这些海货过日子,一直过得不孬。2年那会儿,那个人找了门路,打着保护性开发的旗号,把滩涂全承包下来了,雇来很多痞子看着,谁来挖就打,然后去西边山区雇来很多人,没黑没夜的挖,全挖净了,发了大财,然后再开始搞养殖,养殖也不雇本村的。”

    “村民能同意?没有告的?”

    “怎么没有?!到处告,没用,带头的还被打了。村民得过日子呀,没办法,就都去大城市打工了,年轻的还能找着体面的工作,老的就只能干保洁、干环卫,要么就刷盘子、看大门,苦巴巴的。村里基本没人了,房子年久失修没法住了,就贱卖给那个人,几千块钱一处,贵的也就一万出头,后来这不修滨海观光大道嘛,又不知人家找了什么门路,让那个大道拐了个弯儿从村里走,拆迁一处赔八十多万,一下子赔给他好几千万,他村的福全让他一个人享了,唉,他们村是一个祖爷爷,他祖爷爷要是知道这样,气得能从坟里爬出来!”

    “唉……现在抓进去了吧?”

    “抓进去又怎么样?人家钱挣下了,他在里边儿蹲着,老婆孩子照常开着宾利,天天在大街上呼呼的。”

    “你们村也有滩涂吗?”

    “没有,过去有渔船儿,打鱼的,那时候没有气象预报,要是碰上风暴就回不来了,经常连着三辈不进老林(家族陵园,我们太爷爷不愿这么过下去了,就搬到了这个上山,平日打柴,逢大集就贩鱼,挑着去赶西边那些山集。我年轻的时候那才能干嘞,挑一百多斤,连夜走八十多里地,换成粮食再挑回来。”

    “哇。”

    “家里要是没男劳力就惨了,以前村里有个婶子自己挑,小脚走得慢,路上螃蟹见了露水(产生剧毒,卖给人家吃了,死了好几口子,人家来寻仇,把命赔给人家了。”

    “哎呀……大叔您后来怎么学的厨?”

    “哪学厨?到上海送完货就去下个馆子,人家那边手艺好,我尝多了也就学着门儿了,就试着自己开饭店,干得还行,就是赊账太厉害,想要账还得先给领导送上礼,存不下钱。好在后来咱沿海旅游火起来了,伺候游客就轻快多了。”

    “哦。听说您是这一带手艺最好的。”

    “嗨嗨,比我手艺好的有啊。”

    “哦?”

    “x家大八碗、x家鱼冻都比我厉害。”

    “没听过呀。”

    “早没了,那个八大碗因为句话没了。”

    “什么话?”

    “有桌客人要餐巾纸要的有点儿多,老板娘火呲呲得说‘你们要了吃?’客人就把桌子掀了,夹着包就走,后厨爷俩听着了,拿着菜刀追出来然后就没了,之后又出来些新的八大碗,都不如人家那味道。”

    “这么暴力?不至于吧?”

    “那边人就这样,人家祖上是当兵的,明朝的时候那边是海防卫所,从湖南调来军队守着,倭寇来一百杀一百,来一千杀一千,再也不敢来了,全跑南方去了,所以南方倭患厉害。后来改朝换代,军队解散,就留下来讨生活,一辈一辈过来了,现在他们说话你仔细听听,还带点儿湖南腔,不光口音传下来了,性子也传下来了,从来不叨叨,都是直接动手,打就往死了打。”

    “哦……那个什么鱼冻呢?还能买到吗?”

    “也没了。那是真好吃,我自己怎么做都做不上来人家那味道,香味很特殊,咸鲜味很足,吃的时候不用放蒜末姜末,酱油就更多余了,我是吃服了,每次上市场都顺便买点儿,人家识字班(女同志手艺确实厉害,她男的是伤残军人,全靠她买鱼冻过日子,后来她男的走了,她就不干了,都不知道她上哪去了。”

    “唉……我们没口福。”

    “唉什么,可惜的事儿多了。”

    轰轰轰轰!

    忽然门外传来重机车的声音,大门咣当一声,一个壮汉走进院子,喊道:

    “舅!给你捎了点儿海货!这么多人?!”

    “进来进来!”

    壮汉进屋,离近一看,他下眼睑下垂的厉害,眼球很红,脸很狰狞,不敢正视。

    “给你介绍介绍,这我外甥,人家是海猛子,挣大钱的。”

    “别笑话俺了!”

    “没开玩笑,人家下趟海能挣好几万!”

    “那是赶巧了!哪有几次嘛!这是在拍摄?”

    “是的。诶,能不能拍一拍你潜水捞海鲜?”

    “海水浆浑,拍不出好拍,现在还有海溜子,把人卷走了我可救不了。”

    “啊,那就采访采访你吧。”

    “行!”

    “你是爱好潜水?”

    “哪里呀!就是不愿意打工,不愿意被人唤来唤去,就自己干。”

    “比打工强多了吧?”

    “赶巧了还行,靠运气,多数时候了了。”

    “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赶巧的时候?”

    “碰上几次海参赶大集,它们平时藏石头缝里,很难找,个别时候全出来赶大集,海底下密密麻麻一层,拾就行,往网兜里划拉,一捞好几百斤,全野生的,大肉刺这么老长,一上岸就抢完了。”

    “那是够爽的。”

    “现在不行了,那些海域都被大公司垄断了,不愿给他们打工,我就去野海,捞那些不值钱的。”

    “哦……怎么学的潜水?”

    “跟俺姐夫学的,他是真牛逼,什么地方都敢下,去深海捞蝶贝(音,那阵子上海那边兴吃这个,很贵,他一个月挣二三十万,俺老婆天天逼我跟着去捞,我说我不敢。俺姐夫干了几个月人就没了,下去再也没上来,俺老婆再也没敢提这个事儿。”

    “哎呀。”

    “原来俺姐夫不干这个,他原来贷款买了条船,去远海打鱼。公海才乱嘞,没有管的,外国渔船使绊子,把他下的渔网割了,他一上火就开着船和人家撞,船没了,好在命保住了。”

    “保险给赔了吧?”

    “赔了点儿,大头儿还得自己出,那个利息太高了,好在俺姐夫能拼,全还清了,还攒下不少,放银行里吃点儿利息,现在利息太低了,要是早知道买房子就好了,俺姐和孩子能过得好点儿。”

    我陷入沉思:他拿命换的钱放在银行,银行把钱低息贷给大企业,大企业变得更富,攫取资源的能力更强,更狠地压缩了他们这些底层劳动者的生存空间,导致他们活得更艰辛,甚至背上沉重债务,被迫去拿命换钱,去野海冒死深潜,去城市玩命狂奔,去写字楼夜以继日……他咳嗽一声,我回过神来。

    “你还想问什么?”

    “你眼睛怎么…是因为潜水?”

    “啊,这个免不了,潜水病,隔三差五往医院跑,进那个高压氧仓。”

    “医保报销吗?”

    “现在能报百分之七十了,原来全自费,死贵死贵的!挣了点儿钱全送给医院了!我看没有比医院更好挣钱的地方了,所以让俺闺女上卫校,现在毕业了,一直找不着工作,咱也没关系,找谁嘛!”

    “啊……诶,你觉得什么海鲜最好吃?”

    “俺姐?的鲍鱼。”

    “?的鲍鱼?”

    “海水煮清,炖上鲍鱼,?干,啊呀那才好吃嘞!”

    “能不能请你姐给做一锅?”

    “没问题!我姐在海边做,原来旅游旺季都得排队!”

    ……

    ……

    两天后

    空荡荡的海边,锅灶架起,摄像机架在一旁,背后是空荡荡的滨海公路。大姐从海里打来海水,倒进大锅,大火煮开海水,撇去浮沫,静置一段时间,再把上层缓缓倒入另一口锅,像是古法熬盐……再次开锅,把海猛子刚捞上来的野生鲍鱼连壳带肉一起丢进去,改小火,慢慢炖煮……鲜香随着海风飘散,锅里的汤越熬越少,越熬越浓,香气也愈发浓烈……夕阳落了,海面的色调变得浓重……终于完全?干,干得一滴汤都不剩,海水全部融进了鲍鱼,肉眼可感的鲜,极浓的鲜,下手,捏起滚烫的壳儿,吹一吹,一咬,好吃到无词可用。

    “大姐,你这是自创的手艺?”

    “跟俺师傅学的。”

    “哦。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鲍鱼。”

    “俺师傅做的更好吃。”

    “啊?”

    “我熬的海汤不够好,?出来还有一点点涩味,俺师傅会熬呀,他熬的一丁点儿涩味都没有。”

    “哦。”

    “你们再去找他做也行,没事儿,我给你地址。”

    “哦,谢谢,谢谢!嗯……有电话吗?”

    “他年纪大了不会用啊。”

    ……

    ……

    五天后

    车沿着滨海公路慢速行驶,我们仔细张望着右侧绿化带……

    终于找到了那个缺口,车右转,驶入土路,前面出现了一排老旧的瓦房,其中一个房顶支着招牌,已年久褪色。车子停到门前,我们下车,周围安静极了,偶尔传来公路上的汽车胎噪,被厚厚的绿化带隔得很弱。下过雨,地面很泥泞,泥里夹杂着很多小纸片。我们走到门前,店门紧闭,敲门,无人应答,我趴在沾满灰尘的窗户上往里看,屋里立着一个纸花圈,正中写着“奠”,一阵寒凉,心里响起了那句诗——

    “我从不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我,也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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