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年2月22日正月二十二
海仙阁
我们四个发小聚餐
开胃菜上桌——水晶小碗里,一只雪白的小海兔倒立着,我们迫不及待开始嘬它那翘起的小屁股,鲜甜味瞬间充盈了口腔,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小包厢里嘬声四起,没人顾得说话……汤汁嘬完,小碗放下,大光先说话了:
“这么娇嫩的小海兔儿,能受得了核废水吗?!”
“哎,岛国铁了心要排海,没办法,说明年就开始,一个月就能扩散到我们沿海,到时候你们还吃海鲜?”
“我是不敢,趁现在能吃多吃点儿吧。”
“影响真有那么大吗?”
“你还记不记得核电站刚爆炸那年,说碘能防辐射,都去抢碘盐,超市都抢空了,我妈跟风抢了很多,这么多年还没吃完,就算核废水实际危害不大,心理冲击也会非常大,明年海鲜业悬了,到时候就算你想吃,怕也没人去给你捞啊。”
“是啊,估计海鲜馆儿也悬了,下一代没口福喽。”
这时,熊子朝大伙儿眨眨眼,笑嘻嘻说:
“我弄了个冻库,今年开始囤海鲜,以后想吃去我那里拿昂!”
“真的假的?!你囤了多少?”
“够吃够吃。”
“先谢谢啦!你那个冻库温度多低?”
“零下四十度。”
“不够低呀,零下八十度才能留住味道和口感,你们地产开发商不差钱儿,我建议你弄个液氮超低温冷冻罐儿。”
“行,行。”
“唉,那也比不上活海鲜。”
“你知足吧!有的吃就不错了,还不快谢谢人家!”
“谢谢熊子!”
“老弟兄们客气什么!”
忽然,主厨走了进来,他戴着白手套,双手捧着虎年主题菜——参达摩(海参粉塑成的达摩雕像,外表烤焦,更显形貌枯槁,主厨小心翼翼,把达摩立到餐桌中央的假山顶上,然后对我们说:
“感谢各位支持生意,感谢感谢!有这么个佛教故事,说达摩遇到一只快饿死的老虎,达摩可怜它,把自己喂给它吃,老虎太虚弱了,咬都咬不动,达摩就爬上山崖,跳下来把自己摔粉碎,好喂给老虎。这不虎年嘛,祝各位行大运,都遇到达摩相助昂!”
说罢,主厨把达摩推下山崖,摔进瓷盆粉身碎骨,我们起身,一边感谢主厨一边下筷子,我夹到的貌似是一截胳膊,夹进口中一咬,酥脆,葱油的浓香四溢开来,紧接着,蜢子虾酱的咸鲜霸占了味蕾,细品,有干海参那种独有的味道,余味是老黄酒的苦。按照味型划分,达摩应该算作怪味,不光舌头觉得怪,心里也觉得怪。
“熊子,你得向达摩看齐啊,别光顾着发财了,也得有点儿奉献精神,能不能把你那个冻库扩大一百倍,将来让下一代也尝尝没污染的海鲜是个什么味道,是不是!”
“多少人啊!扩大一万倍也不够呀!再说了,现在地产这个熊样,指望不上我了,得指望大光哥,人家海洋研究所的科学家们应该有办法,是不是?”
“我们办法也不多,最好还是让岛国别往海里排,先多建些核废水储存罐,先存起来嘛,等放射性自然衰减,建储存罐花不了多少钱,就是些大水泥罐子,对了熊子,你反正也不盖楼了,水泥放那儿浪费了,要不你去给他们建吧!”
“想得美!建那玩意儿又不能升值!”
“哈哈哈哈……”
“让他们排吧,以后咱们吃哥斯拉,说不定更好吃!”
“呵,我不敢吃,要是以后真吃不到海鲜了,不是有元宇宙嘛,我去元宇宙里边儿吃。”
“对呀,未来元宇宙是全感官体验,也有味觉,嗯……应该把海鲜的味道先存下来,留到以后在元宇宙里慢慢享用。”
“味道能数字化?”
“能,几年前就已经可以了,有个实验室把导线贴在志愿者舌头上,通上特定频率的微电流,志愿者就能产生味觉体验,技术发展很快,以后肯定有更好的技术把味道输入进来,一定可以。”
“怎么提取海鲜的味道?鲜味儿那么复杂,怎么量化?”
“现在是做不到,鲜味儿成分确实太复杂了,远远不止谷氨酸、琥珀酸那么简单,不过,可以先把海鲜用液氮冷冻起来,等到奇点之后,技术发达得难以想象,估计扫描一下,就能识别这个鲍鱼仔里边的每个分子。”大光说着夹起刚上桌的麻辣鲍鱼仔,咂了一口继续说:“可以模拟鲜味儿物质和味蕾受体结合,直接算出味蕾产生的神经信号,通过设备输入大脑。这个口感也能模拟,用物理模拟引擎算出鲍鱼和牙齿的作用力,把嚼的感觉也输入大脑。”
大伙纷纷夹起麻辣鲍鱼仔往口里填,一边享受q弹爽滑一边琢磨大光的话。
“是呀!这个事儿值得搞一搞,现在还来得及,到明年再弄就晚了!正好还有一年,四季海鲜都能再赶上一遍!”
“我有个问题,奇点之后,技术都那么牛逼了,还造不了海鲜吗?现在不就已经有人造牛肉了嘛,直接在培养皿里培育牛的肌肉组织,工厂化全自动,多快好省。现在只要保存好海鲜的dna,未来工厂化生产海鲜,就算海洋没了,大家照样吃海鲜,用不着去元宇宙里边吃吧。”
“但是烹饪海鲜的老手艺复活不了啊!海鲜行业一旦没落,老手艺就开始消亡,最后和人一起入了土,海鲜手艺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人和大海共同的作品,机器永远无法取代。”
“同意同意,要冷冻海鲜菜品,单纯冷冻海鲜意思不大。”
“嗯,海鲜手艺不简单,就说蜢子虾酱吧,我在家里试了好多次,虽然能发酵出来那种桃红色,但怎么也做不出来人家那种味道,老是有股腥臭味,和超市卖的一样,我自己都不愿吃,老婆孩子更不吃了,明明配方一样,用的老瓷坛子也一样,就是出不来那种特殊的鲜味儿。”
“啊,和做泡菜类似呀,每家每户泡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因为各家坛子里的菌种不一样,环境温湿度也不一样,很难复制,就算以后ai能复制,也得给它留个样本呀。”
“海鲜手艺很庞杂,很丰富,消失了太可惜,应该干。”
“我以后宁愿去元宇宙吃海鲜也不吃工厂造的,养鸡场出来的鸡肉吃起来像棉花套子,和野鸡根本不是一个味儿,要是什么培养皿出来的,那更不敢想了,生猛海鲜生猛海鲜嘛!工厂造的哪有生猛劲儿?”
服务员端上来一口冒着热气的老铁锅,散发着柴火的烟味,木盖掀开,是一锅烧开的海水,水底沉着七八个金黄色的佛手(一种藤壶,我们一齐下筷子,夹出,一剥,露出莹润透亮的肉,吹着热气送进嘴,无比软嫩!鲜甜!渗着海水的咸涩,没有任何调料味,大海的本味流满唇齿。
“低温冷冻真的不影响味道?”
“只要严格按照速冻流程,不影响,现在液氮速冻技术很成熟了,记不记得原来超市卖的冷冻水饺很难吃,现在都换成液氮速冻工艺,煮熟了和现包的饺子一样好吃。”
“你看这佛手造型这么精致,一冷冻不会变形吧?”
“会有一点儿,可以先做个三维扫描,把外观精确记录下来,然后再冻。”
“别光拍外观,也得把海鲜制作过程拍下来,过程也很艺术呀,以后在元宇宙里一边儿吃一边儿看厨艺表演,更有味道。”
“嗯……现在nft(代币很火,可以学着搞一搞,把每种海鲜的影像数据和液氮冷冻样本打包成资产,做成nft,可以交易流通,而且这还是不可再生资源,能升值!如果我们独一家儿,那就厉害了!”
“干!”
“我觉得行,靠规模效益才能发大财,这个事儿天然具有规模效益,譬如你买下这道汆佛手的nft,可以在元宇宙里卖汆佛手,一万人点,就复制一万份,一亿人点,就复制一亿份,无限复制,一本万利。要是在现实里开店,那就累了,上哪去挖那么多佛手?把佛手挖绝种了也不够啊!”
“现在nft拍卖很火,海鲜nft说不定也能拍出天价。”
“我要拍下芙蓉蟹的nft,我就喜欢清炒的蟹肉儿。”
“你可以授权给元宇宙里的餐厅,芙蓉蟹点的多,你就赚的多。”
“要是日料呢?一套怀石料理十道碗物二十贯寿司,是全套做成一个nft,还是每道一个nft?”
“可以借鉴扭蛋的玩法!盲盒!”
“对对对!为了集齐一套怀石料理,不停的买买买!”
“核废水一排,首先关门的就是日料店,要干得抓紧,熊子,你得抓紧喽!”
“好!刚好有笔闲钱没处去。”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能发!元宇宙将来是个完整的经济系统,是不是也应该划分第一、第二、第三产业,第一产业是解决吃的问题,那元宇宙第一产业是不就是我们聊的这个?”
“同意,民以食为天,哪个宇宙都一样。”
酱烧大鲳鱼上桌,一齐下筷,入口,酱香浓郁,解掉了鲳鱼的腥气,只留下鲜香。我又夹了块厚厚的鱼腩,蘸满浓稠的酱汁,入口,香得词穷。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海边耍,经常看见大鲳鱼在水面晃荡,傍晚的时候,阳光斜射进水里,大鲳鱼银色的身子就像反光镜,忽闪忽闪的,要是游过来一群大鲳鱼,就像一片闪光灯,啪啪啪啪。”
“得有二十多年没见过活鲳鱼了,近海早捞干净了,听说远海也很难捞了,你说人怎么这么能吃!”
“不都是吃没的,与海洋环境变化有很大关系,海水温度升高,洋流改变,海鲜也变了,以前我们近海出产一种口感像凉皮的海蜇,现在没了,来了一种剧毒海蜇,每年夏天都顺着洋流漂来,蜇死几个洗海澡的。现在又多了核废水这个变量,核辐射大大加快海洋微生物变异,微生物是海洋生物量中占比最大的,是海洋生态的基础,海水里的噬菌体每天消灭百分之五十的细菌,相生相克,保持动态平衡,一旦变异加快,可能打破平衡,有可能细菌的免疫力突然提高,不怕噬菌体了,快速繁殖,全球发生赤潮,海水里的氧气耗尽,鱼虾窒息死亡。也可能噬菌体突变得非常强,细菌快速消亡,尤其是蓝细菌消亡,会导致食物链断裂,鱼虾全都饿死,所以核废水一排,后果难料啊,我们海洋研究所很早就开始储备种质资源,建了液氮低温库,存了很多受精卵之类的。”
“哦……怕的不是核辐射本身,怕的是造成变异太快跟不上适应啊。”
“两样儿都怕。我们所只储备了种质资源,没考虑烹饪手艺失传的问题,这事儿得有人干。”
“行,大光哥多指导昂!”
“没问题,钱我出不了多少,力我可以出。”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西施舌,倒进汆佛手的老铁锅里,用余热慢慢烫熟。
“先别急,奇点还远着呢,现在还没法在元宇宙里尝海鲜,怎么卖钱?吸引力在哪里?”
“啊,这好办,可以学习我们地产套路,先占块荒地,一栋楼没有,只要有漂亮的效果图和沙盘,就能开盘预售,大把钱就进来了,货卖一张皮,这个事儿朋哥擅长,人家建筑师就是画效果图的。”
大家齐刷刷看向我,我慌忙点头附和,熊子笑眯眯对我说:
“朋哥,要不我出钱你操盘吧,元宇宙目前就是个纯视觉营销,你在行。”
“上半辈子给你打工,下半辈子还给你打工?!老子不干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回儿不是打工呀,咱们是合伙人,你当执行董事还不行吗?我就出点儿钱,不插手。”
我笑而不答。
“诶,老弟兄们了,绝对不会亏待你,说干就干,时间不等人啊。”
“不是时间不等人,是鬼子不等你!”
“哈哈哈哈……”
“行呀,这个事儿有意义,干!”
“好!咱们真得快点儿,现在相当于二十年前下手地产,比谁圈地快,圈下就赢了,圈不下就出局了。”
“明白,我们玩儿不了高科技,最后很可能转让给高科技公司,就像西边儿那个地块,李超人捂了十年,加价二十倍转让,最后是谁建不重要,关键是谁能赚到大头儿。”
“啊,对!”
“人都是视觉动物,朋哥,你的工作很关键,你有什么想法?”
“认识个北影的高材生,在家待业,让他掌镜拍摄海鲜制作过程,后期调色一定搞好,色香味,色打头儿嘛,扫描的海鲜三维模型也要好好调色,一眼就能勾起食欲,摆盘构图搞好……对了,元宇宙不光拍卖土地,也拍卖星空,一颗星就是一个主题星球,我们可以建一个海鲜主题星球,嗯……就叫海鲜星吧,安在双鱼座和白羊座之间,鱼羊鲜嘛。”
“啊……”
发现老铁锅里冒起一个个小气泡,是西施舌燥热难耐,敞怀漏气,还伸出了柔嫩的舌尖,很妩媚。
“海鲜星?是不是土了点儿?饕餮星球怎么样?”
“不好,主打山珍的也可以叫饕餮星球。”
“海味之星?”
“不好记,越简单越有传播力。”
“海鲜星就行。”
“最近看了篇科幻,刚好也是在元宇宙里打造美食星球,我给大家念念昂,说不定有启发。”
大光说着拿起手机,翻找片刻,开始朗读:
“那颗小行星半径一千公里,它就是个球形的提拉米苏蛋糕,由一千种美食层层包裹而成,每种美食厚一公里,第一个吃到地核的人将拥有整颗星球,好多好多人像苹果虫一样拼命吃拼命钻,最外层地壳是可可蜂蜜蛋糕,蓬松多孔,我顺着大大小小的气孔往下钻,很快就钻到了第二层——马斯卡彭芝士慕斯层,我吃呀钻呀,吃呀钻呀,好过瘾!慕斯里夹着许多山楂醋泡子,我不小心掉进去,牙全酸掉了,哈哈!第三百层是跳跳糖慕斯,只有一个人成功吃穿,她被封神了,我天天看她吃播,她现在卡在35层,每天只能前进零点几米,你们猜为什么?那层是辣椒慕斯!”
“啊……脑洞不小。”
“我觉得是讽刺文学,讽刺暴饮暴食,讽刺纵欲。”
“是呀,可以作为海鲜星的反面教材。”
“哼,我觉得提拉米苏星很有预见性,人就是那样,反正撑不死,就往死里吃,等着看吧,元宇宙早晚变成那样儿,说不定更夸张。”
“我要每天吃一百只大龙虾!一百条大金吉!再来它一百份芙蓉蟹!”
“别说了,快尝尝这个汤吧,鲜得要血命了!”
一听这话,我们赶紧抄起勺子伸向老铁锅,舀起一勺吹吹热气,一嘬,果然鲜得要血命了,就是偏咸,要不是怕高血压,我能喝半锅。
“用这个汤当海水!海鲜星的海水!一边喝一边游!”
“那得鲜晕多少人!?”
“我看行!反正撑不死也齁不死。”
服务员开始分盛西施舌……明黄色瓷碗端到面前,碗里三对儿淡粉色贝壳儿,躺在里面儿的西施伸着娇舌,好生喜欢,轻咬,鲜味不及刚才喝的西施泡澡水,应该是精华都溶进了汤里,只剩下温软口感。
“诶,你怎么光咂不吃?”
“嘻!”
“对,我在意淫。”
“意淫?!你能不能换个高雅的词?!”
“意淫是《红楼梦》的最高主题,你嫌《红楼梦》不高雅?”
“编!继续编!”
“你肯定没读过《红楼梦》,是不是?”
“是!你能把我怎么样?!”
“龙好治,虎好治,碰上文盲没法治!”
“哈哈哈哈……”
“诶,元宇宙不也是意淫嘛,不借助实物,用意识嗨。”
“嗯……”
“元宇宙这个名儿起得不对!应该叫意淫宇宙!”
“哈哈哈哈……”
熊子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对我说:
“朋哥,海鲜星一定设计得大一些,让五十亿人,不,让一百亿人同时嗨,一定要大!”
“不至于吧,很多人不吃海洋,还有时差呢,我们吃饭洋人睡觉。”
“睡觉浪费生命,以后肯定有办法不用睡觉,必须大!我们家有过血淋淋的教训,98年建xx广场,十万平方,当时全省最大,人全往这儿跑。后来旁边建了二十万平方的xx广场,俺家生意就不行了,这不18年又建了四十万平的xx广场,胁他猴儿的,我们都喝凉水了!”
“明白,赢家通吃,没人记住第二,一定把海鲜星建成最大最嗨的!”
“诶,你们家的xx广场空着也浪费了,可以改造成液氮冷库。”
“对对。那设备从哪里弄?”
“抽空给你介绍我们所的段工,她是冷冻技术负责人,她会弄。”
“好。”
白灼山芹端上,清新淡雅至极,像乐章中一个很妙的休止符。
海胆小笼包端上,薄薄的皮儿透出朦胧的海胆黄儿。
“趁热好吃,来来来!”
我小心夹起,蘸上黄芥末、老陈醋,送进口中一咬,刚被清雅抚慰的味蕾痛遭暴击,戏剧感十足,心想,也要把海鲜星的戏剧感做足。
“熊子,你怎么不吃?记得你最爱吃海胆呀?”
“伤了伤了,你们来吧。”
“哦?说说听听。”
“那年带女朋友去北海道耍,参加海产拍卖会,拍了两盒顶级的海胆刺身,晚上一边儿泡温泉一边儿吃,确实好吃,别看是生的,一丁点儿腥味儿都没有,纯鲜味儿,很甜,还带点儿芒果香,就着清酒全吃了,结果半夜全身疼,疼得我打滚儿,拉医院去住了好几天。”
“美食不可多用。”
“诶!元宇宙里不怕中毒!海胆可以使劲吃,野生河豚也可以使劲吃!”
“对呀!养殖的河豚鲜味儿不行,说野生的特别鲜,怕死不敢尝呀!”
“是呀,在澳门那次,我一筷子都没敢碰。”
“据说野生河豚的肝儿和白子最鲜,一定要弄来,先用液氮冻着,等以后去元宇宙里边吃个够!”
“好!我先预定一千份岩烧野生河豚白子!”
“诶!云南的毒蘑菇也超级鲜!可以当佐料!”
“黄盖鹅膏菌!长得特别像蛋糕,闻着也特别香,经常有人抵挡不住诱惑,一吃就死,搞来搞来!鹅膏菌炖野生河豚!”
“香煎河豚肝儿配鹅膏菌酱!”
“我预定一万份!”
“行,定金一万,你用支付宝还是微信?”
“哈哈哈哈……”
海胆小笼包抢没了,意犹未尽。
“听说今年北海道的海胆严重减产,价格奇高。”
“就算便宜也不要吃,因为是赤潮导致的减产,赤潮藻类有毒,能产生很多种毒素,有的毒素比眼镜蛇毒厉害上百倍,通过食物链传递积累,不能吃。”
“哦……刚才吃的是哪里产的?”
“大连,大连今年没有赤潮,可以吃。其实海胆不贵,这玩意就是害虫,和蝗虫一样,海产养殖户得花钱雇人来抓,它贵在加工上,剪刺,开壳、取黄儿、清洗,很麻烦,工人不容易,扎得手淌血,海水里的细菌很凶险,尤其是一种叫海洋创伤弧菌的,一旦感染很难抢救,好好的个青年说没就没了,而且很难认定是工伤,家属拿不到一分钱赔偿。”
“哎呀,不吃也行,是不和鸡蛋营养差不多?”
“差不多,不如鸡蛋健康,只是为了满足神经,嗯……这么一想,元宇宙还真是飞跃,省掉了物质消耗和劳动消耗,直奔主题。”
“这不叫飞跃了,这应该叫升维。”
“我怎样觉得应该叫降维,减掉了物质那一维。”
“有道理。那你说这种降维是熵增还是熵减?”
“别神叨了,快尝尝这个汤吧!”
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端来一个小汤盅,清汤里有只粉红色的小鳌虾,只有食指那么大,下面垫着一小串翠绿的海葡萄,盅底燃着蜡烛,热力翻涌,小鳌虾微微舞动,像是活的,似乎随时会用小钳子拧下一小颗海葡萄填进小嘴里,卡哇伊得不忍吃掉,那就只喝汤吧,一舀,一尝,味道挺稀奇,可能是小鳌虾和海葡萄之间发生了化学反应,生成了一种新的鲜味。
“葱烧八带。”
服务员一报菜名我们笑了,只有一位没笑,他的外号正是“八带”。
这外号源自三十年前:那时候我们都住在一个大院儿里,并排的平房,矮墙相隔,都不锁门,感觉像一大家子。有天晚上,忽然听到八带嚎哭,那声音特别刺耳,邻居们纷纷涌向八带家,一看,八带脸上趴着一只大八带,吸盘像是长进肉里,怎样也撕不下了,八带哭得像杀猪一样,邻居们纷纷出主意,有说用白醋刺激八带的,有说用食碱刺激的,有说用针扎的,好一通折腾,八带终于松爪了,给八带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情的吻痕。
八带到底是怎么爬到八带脸上的?谜案一桩。
后来谜底揭晓:八带看了电视上播放的电影《异形》,学着自导自演,表演被异形吃掉那一段,扮演异形的真八带很敬业,狂飙演技,就闹了这么一出。
一道道紫红的吻痕好久才消,八带那段日子不敢见人,出门低着头贴墙走。从此他性格大变,变得拘谨内向,我们开玩笑说八带把八带的魂儿吸去了。后来八带考了公务员,干着无聊的工作,可惜了这么一个好演员苗子。
九零年前后,我们地方电视台天天循环播放《异形》,荼毒了无数颗幼小的心灵,包括我的。记得夜里根本不敢出去,可是洗手间与卧室隔着漆黑的院子,实在憋不住了,就拉着大人陪着去,有次大人不在家,尿裤子里了。听说《异形》授权给一家元宇宙开发商,未来让人们去体验被异形吃掉的感觉,不稀罕,因为三十年前八带已经体验过了。
我们一边吃八带,一边看八带的脸,隐隐约约似乎好像又看到了吻痕。
世界真奇妙,害惨八带的八带,却是我的救命药:五六岁的时候,我每天流好几次鼻血,那个年代的家长心大,根本不当回事儿,我就自己找用剩下的粉笔头儿塞着,有时血压高塞不住,就仰着头看书,仰着头走路,仰着头吃饭,直到严重贫血脸色苍白,家长终于当回事儿了,打听来一个偏方,去市场买回来几只大八带,刨开,取出墨囊,挤出一滴,一大杯水被染得和墨水一样,我灌下,就这么每天灌几杯,两天后居然好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流过鼻血。如今的娃要是像我这样了,各大三甲医院走起,老一辈豪放的养娃风格失传了。
“千瓣莲。”
服务员说着端上一个黑陶浅盆,盆中清波荡漾,清波下,片片洁白的“莲瓣”在飘摇,被黑陶衬托得格外皎洁,神韵满盈,我们纷纷拿起手机拍照……将筷子小心翼翼伸入清波,生怕弄散花型,夹起一瓣,细尝,哦,是片状的乌鱼蛋。舀一勺清波,一吸,一阵冰凉,紧接着是柠檬薄荷的清冽,瞬间神爽气清。一瓣一瓣品着,软嫩得感觉不到存在,偶尔吃到一瓣脆韧的,是鲜百合。
“我觉得这是一道看菜,吃了可惜。”
“是看菜,也是耍菜。”
“耍菜?”
“可以进去耍的菜,把这道菜映射进元宇宙,尺寸放大一千倍,我们钻进去,在层层叠叠的花瓣儿间玩耍,和娃们捉迷藏,饿了就啃口花瓣儿。”
“哦……千瓣莲乐园。”
服务员端上一个瓜绿釉瓷盆,里面盛满白盐,白盐下传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服务员报菜名:
“盐焗三虾。”
哪三虾?我们一齐下筷子刨盐,答案揭晓:虾蛄、虾怪、虾猴子。
“我觉得这个更适合当耍菜!放大一千倍,这不就是白色沙漠里的妖怪嘛!给它们附上动画骨骼系统,张牙舞爪起来,让人们来打怪,最后吃掉,一个钳子能啃一天!”
“在沙漠里吃着雪糕唱着歌儿,突然被皮皮虾劫了!”
“我看行,尤其是那个虾猴子,就是个怪胎,我都不敢看!”
“虾蛄也很吓人呀,只不过我们从小看习惯了,早年在西安上大学的时候,从老家带了几只虾蛄,直接把舍友全吓跑了,当时他们都没见,觉得那玩意比蜈蚣还吓人,尤其是那个颜色,他们觉得瘆得要命。”
“把虾蛄的头拿近了看,嘴上全是小爪儿,都带钩子,你一旦到它嘴边儿,几十个爪子把你往嘴里钩,根本跑不了!”
“爪子还会弹人,能把你弹晕!”
“诶!就像今年贺岁片儿上那个杀手!用指头弹死你!”
“哈哈哈哈……”
“不是说元宇宙可以互通嘛,把《原神》《和平精英》都连进来,用游戏角色当化身,能打能杀还能吃!”
“一定连《王者荣耀》,我套皮妲己,放一团狐火,把它做成烧烤!”
“套皮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过b站套皮主播?”
“没有。”
“mmd没玩过?!mikumikudance!”
“没有。”
“别看你俩同岁,好像有代沟呀!”
“呵,人家熊子天天和后耍,当然年轻了。”
“你得向熊子看齐啊!”
“肠封三蟹。”服务员帮八带解了围。
“谢谢。”
“里面灌的是青蟹、梭子蟹、松叶蟹。”
“怎么发红呀?不是色素吧?”
“不是不是,是我们自己熬的红油。”
小汤碗端到面前,汤里沉着三个迷你红香肠,像肉枣儿,很滑,夹不起来,用勺子连汤一起舀进嘴,紫苏的浓香窜上鼻腔,嘣!咬爆,蟹肉的鲜甜爆出来,接着辣劲飙起,香气四溢,过瘾!再舀一个送进嘴,嘣!鲜甜爆炸,这次口感不同,是一粒粒的感觉,可能是松叶蟹。再舀一个,嘣!鲜甜再度爆炸(恕我词穷,想不出比鲜甜更好的词了。
“人家费这么多心思设计的菜,能把版权转让给我们?”
“多给点儿钱就行。”
“没那么简单,小海鲜馆儿能花钱买通,那些名店,米其林三星、黑珍珠五钻,人家背后的资本很厉害,不好办吧?”
“带他们一起发,nft可以烧录作者信息,就像那幅拍出天价的cg画,画家不但挣到拍卖的钱,之后每次转手交易,画家都能拿分成,好像是百分之十。”
“这样差不多。”
“诶,可以叫高叔过来聊聊。”
高叔是这海仙阁的老板,身兼主厨,之前给我们上“参达摩”的就是他,认识几十年了,我们打小就来这里吃席。
高叔被请进来,跟他一讲这个事,他竟有些激动,说道:
“唉!晚两个月就没戏了!房租四月到期,关门不干了!”
一听这话,我们愣住了,伤感,这座饭店装了太多回忆,难舍。
记得八十年代,这里叫“粮油海货楼”,是座殖民地时期的老洋楼,当时是公办的海鲜饭店,点菜用粮票。后来我们沿海经济大发展,海货楼宾客盈门,记得每次来都像赶大集一样热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弥漫着酒精、海鲜、烟草混合出的浓烈气味。我们小孩儿坐不住,到处跑到处看,看各种新奇的港台着装,听各种古怪的南腔北调,这里就是我们的博物馆。我们围着人家酒席转,人家也不介意,有的还会掰个蟹钳子送给我们,有的则是送几个香螺,或是送瓶椰风。上小学的时候,兴起收集香烟包装纸,每次来吃席都会四处讨要,收集到天南海北五花八门的烟纸,小朋友们根据其稀缺性和艺术性进行定价,交易流通,和今天的nft很像,很佩服当年那些小大人们,感觉人的经济头脑是天生的,根本不需要读商学院。
后来饭店承包给主厨经营,历经多次装修升级,菜品也越来越别致,但市场竞争也越来越激烈,食客日渐分散,再也没有当年的人声鼎沸,尤其是近十年,吃喝风气大变,饭店不得不缩减规模,只保留一二层,上面几层变成校外辅导。两年前开始戴口罩,餐饮难做,明年再一来核废水,确实难以为继了。
我们拉着高叔落座一起研讨。
服务员端上一个竹篮,里面盛的像是膨化食品,高叔介绍说:
“这是用空气炸锅爆出来的甜晒鳗鳞鱼,尝尝尝尝!”
我们直接下手拿起,一咬,酥脆得出奇,接着是那种被阳光晒出来的甘甜,同时伴着香味,很像旺旺雪饼,不过味道更自然,不像人造的味道那样生硬。
“空气炸锅?”
“嗯。”
“高叔好时髦啊!”
高叔一听,竟然皱起了眉头,感慨地说道:
“我一直在努力跟上时代,但是时代不要我了,唉……”
“元宇宙要您!”
“也好,以后我不在了,后人还能尝尝我的手艺,唉……”
大家沉默了。
高叔掏出烟,自己点上,抽了一口,皱着眉说:
“也别光保留我们厨师的手艺,这个甜晒鱼的老手艺也应该保留下来,别看简单,晒得好吃不容易啊。”
“是呀,您给介绍介绍各种老手艺,我们记个名单,挨家去拜访。”
“对!不能光弄些米其林、黑珍珠,一定要有这些乡土的。我想着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江西的舍友说,什么海鲜也比不上小时候妈妈熬的鱿鱼汤。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咸鱿鱼干熬的,挺腥的,算不上美味,主要是那份情感寄托,一定要保存下来,五十年后,某个人在元宇宙里喝到后会泪流满面。”
“是啊。”
“俺妈熥的鱼干儿你们还记得吧?咱们小时候没有暖气,冬天家里都生着碳炉子,每年冬天俺妈都买那种几块钱一斤的小黄鱼干儿,直接放在炉盖上熥,特别香,那个香味儿门都挡不住,飘得满院儿都是,熊子闻着味儿就来了,那时候他太小不会说话,只会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不好意思不分给他,但是分给他吧,他又咬不动,急得哇哇哭。熊子,你还记得吧?”
“记不得,那时候还不记事儿。”
“好几十年没吃过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卖的。”
“年集上还能买着。”
“得弄点儿来,回味一下美好童年。”
“也存到元宇宙里,百年之后,可能会像科学家预言的,我们为了永生搬进元宇宙里生活,到时候再搜出来尝,肯定更有味道。”
“唉……乡愁的味道。”
服务员端上压轴主食——小米煎饼卷三鲜:海蛎子、墨鱼豆、蜢子虾酱。
“人家老两口儿给我们供了三十多年蜢子虾酱,现在也七老八十了,也快干不动了。”
高叔说着撕下旧瓷坛上的封条,一揭盖子,辛呛的酒味窜出,紧跟着窜出蜢子虾酱浓烈的鲜气,浓得呛人,大家争抢着下勺子,抢出一勺勺诱人的桃红色虾酱,抹到黄隆隆的小米煎饼上,抹匀了,再舀上两勺海蛎子、两勺墨鱼豆,卷紧煎饼,下嘴使劲咬,使劲嚼,越嚼越鲜,越嚼越鲜,鲜得忘了姓什么。
“捕上来蜢子虾,提上来退潮的海水,淘洗七八遍,杂质必须挑干净,一直洗到冒白,然后装坛洒盐,烈酒封坛,发酵三个月以上。”
“我说怎么自己在家做的不好吃,我是用自来水淘的,淘了三四遍就腰疼不淘了。”
“你看这小海蛎子,都比花生米小,其实海蛎子越小越好吃。”
“对,蚝味儿更足。”
“嗯,那种特别大的怪物生蚝尝起来就像怪物,我吃不来。”
“现在专门剥这种小海蛎子的很少了,剥壳儿很费功夫,剥小的剥大的费一样的功夫,但挣得少多了,谁愿意干?!”
“就是有坚守的,就为了这口味道甘愿当傻子。”
“我这个店一关,给我供货的傻子也够呛了。现在开大馆子的大赔,开小馆子的小赔,真没治,唉……”
“您那些徒弟去哪?”
“年轻的说要去送外卖,也有说要回老家的,还有几个上了岁数跑不动的,我托关系,给他们安排到单位食堂。”
“我们得抓紧了,一旦厨师散伙儿,就不好办了。”
“是呀。”
“我记得那个…那个…虾酱配鲜啤,鲜得想蹦迪!”(迪读二声
“对呀!应该喝一杯!”
“海鲜星奠基酒!”
“行!”
“你又不怕痛风了?!”
“别人愿意为梦想窒息,我愿意为梦想痛疯!”
“哈哈哈哈!好!服务员!来扎二厂的鲜啤!”
酒来,猛斟。
“来来来!让我们一起为梦想痛疯!”
“为梦想痛疯!干!!”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