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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江把脑袋埋进碗里,一口气扒光所有的米饭。喉管宽敞如长江,毫无吞咽环节。
胖厨娘敲着锅沿,吆喝:
“来来来,加碗热水。”
一勺热水倒入碗里,荡一荡,
他把碗里的油星子喝下肚,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海碗。
“走,快点走。”
“后面的人还等着吃呢。”
……
周小江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天堂。
此刻,
他和所有流民一样,笃定新皇帝是个好人。热水澡、新棉衣、肉汤泡饭,搁乡下就是财主的待遇。
“不要停,往前走,马上就到海边了。”
“到了海边,你们就有大船坐。”
周小江只是数以万计流民当中的一个缩影。
从淮安到海州,每20里有一处食堂。
一半白米一半粗粮,盛满了再浇上一勺酱油或者盐水。
流民们依旧觉得很不错。咱老百姓可得知足,顿顿吃肉汤泡饭,你当自个儿是皇上?
……
海州港,热闹好似世界中心。
一广东籍船老大站在船舷,用众人不太听得懂的话大喊:
“过来啊,你们都过来啊,我的船是出了名的快,船上还有红毛水手掌帆哟。”
“哈哈哈哈哈。”
最后的狂笑是情不自禁,发财了。
吴廷给出的到岸价——一个活人2两白银。
舱内塞的像沙丁鱼罐头。
一开船,
乘客们就开始呕吐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胜过交响乐,一直到旅顺。
所以,吴廷在流民进入海州30里内,就没有提供一粒米。
浪费!
……
旅顺港一样热闹。
流民们下船第一件事就是吃!
一大碗热腾腾的生姜肉粥,最抚凡人心。
周小江端着空碗,对着海浪撕心裂肺的大吼:
“妹~”
众人并不诧异,这些年过下来,谁家没几座新坟?谁家没点伤心事?
一老汉走过来,低声安慰道:
“后生,看开点,都是命。快点走吧,分地是大事。”
一名衣着笔挺的军官走过来,站到高处。
“有圣旨。”
众人齐刷刷跪下。
“天下大乱,百姓流离,朕心不安。传旨,移民关外的百姓每个男丁分50亩地,女人和小孩各分30亩。5年之内,官府不收一粒租。”
“乡亲们,排好队到那边领取农具种子还有干粮。”
“万岁,万岁,万岁。”
欢呼声甚至压过了海浪。
许多人抹着眼泪,心想能有10亩地就美死了,50亩地,那可真是人上人了。
……
排队~
每人发一斧、一锯、一短刀、一锄头、一包粮种、一斤盐巴、一个火折子、十张大饼。
每屯规模,少则200人,多则500人。
以屯为单位,再发铁犁10架,矛头10把、铁锅20个,渔网2张。
屯子全部以数字命名,从1号屯到N号屯。
识点字的全部任命为屯长。
出了旅顺,以屯为单位,跟着士兵往北走。
果然~
总有王八蛋快人一步。
先抵达的人已分了田,正在协作干活,他们眼里有光,喜气洋洋。
吴廷做事很精细,定居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完成的。
所以,先挖地窝子。
寒酸,但是能住人。
每屯分出一半人伐木,另外一半人开荒。
……
屯与屯之间,要求至少相隔5里。
这叫留白~
为将来留出发展的空间。
所谓的50亩地也是个概数,没人丈量,士兵就站在田边一指。
“这边到那边,都归你们屯。”
然后,监督移民们打下几百根木桩作为地界。
临走前,还不忘抛下一句:
“河里有鱼、林子有野兽、山上有树,随便搞,屯子周围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陛下为你们撑腰。”
“记住,要团结。”
“以后都是一个屯的人,不要闹生分。”
士兵走后,众人开始互相介绍。果然,来自五湖四海。
实际上,
他们在海州登船时就被刻意打散了。
吴廷需要一个五湖四海移民混杂的新东北,一个帝国的新粮仓。
……
淮安府。
一处镇子改成的流民医院,周小江的妹妹周小白尴尬的穿好棉衣。
军医很淡定:
“你没病,是误诊。”
还好,这是18世纪。
那位误判的女蒙古大夫也无需承担任何责任。在流民分拣站,每天分拣数千人,X光机来了也要冒烟。
“大人,我想去找我哥。”
“唉,你到哪儿找呢?也许是去了旅顺,也许是去了爪哇,这就好比大海捞针。”
见女孩眼眶红了,大夫干脆提议:
“我看你手脚伶俐,就在这帮帮忙。管饭,管住。”
……
周小白能说什么呢,只能套上白大褂戴上白帽子,留在这里从杂役做起。
卫生署的职业晋升路线是:
杂役——助手——蒙古大夫——军医——军医官。
卫生署不论资排辈,只看技术和胆量。
……
医院里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每日三餐有充足的碳水和蛋白质,瘦弱的周小白很快就长开了,肉眼可见的花骨朵绽放。
偶尔有其他杂役说:
“周小白可怜呐。”
立马被人反驳:
“因为战争死掉的士兵、百姓成千上万,数都数不清,谁不可怜?谁是有辜?因为她漂亮,就比别人可怜?”
“都是命。”
旁人感慨:
“这年头,还真是可怜不过来。”
……
吴廷卫生署重视消毒步骤。
周小白个人的消毒、包扎流程做的很好,又很快掌握了常用汉字500个,所以从杂役晋升为助手。
每天忙忙碌碌,倒也来不及悲伤。
“来活了。”
周小白赶紧戴上厚厚的棉纱口罩,牢记大夫在现场讲述的几种常见传染病症,麻利地甄别出了疑似肺结核、红眼病、白喉、疟疾的若干病患。
附近有专门收治这类病人的传染区,由武装哨兵巡逻。
病人要么康复了自己走出来,要么变成尸体被人抬出来。
医院,是各类新药和新锐治疗理念的试验场。
18世纪的科学主打一个奇思妙想~
什么妖魔鬼怪的治疗方式都有人推崇,哪怕贵为国王也很难避免被庸医用烙铁、锤子、刀子折腾。如果要说可怜的话,华盛顿也挺可怜。
……
郑春寿也在流民当中。
从清河县泅渡之后他就丢弃武器,扮作流民乞讨,一路往南走。
结果,
稀里糊涂的走到了淮安,先被分拣,后被扔进了医院。他没反抗,琢磨着朝廷不可能养他太久,早晚会让自己离开。
他想回到大别山金寨村,那里~有他的家园,有他的柿子树,还有他的猫。
但是,
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一队士兵突然开进医院,带走了所有康复的轻症患者。
“军爷,去哪儿?”
“闭嘴,上船。”
……
1天后,
船只抵达江北小城,仪征。
郑春寿目瞪口呆,望着停泊在码头的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
“军爷,这是送我们去哪儿?”
“闭嘴!”
在士兵们的监视下,他人群踩着跳板走上海船,随即被驱赶到船舱下。
扬州籍船老大吆喝着:
“起锚,升帆。”
他的目的地是爪哇岛首府——巴达维亚。
舱内的这些人将成为四大盐商旗下的扬子江公司在巴达维亚附近开荒的农场小头目。
没错,
陛下按照借款比例将巴达维亚7成土地正式转让给了32家大小商人。
……
开荒,需要人手。
扬子江公司决定从本土拉一批人去爪哇监督土著耕地,传授耕地技能。
如此小事,
不知哪位大人随便打了个招呼,淮安府就免费送了500人。
如今到处乱糟糟的,北方大洗牌。甭说从册子上抹掉500个康复的轻症病人,就是抹掉5万个健康的流民也没人在意。
人,不值钱。
……
船只刚升帆,却被岸边一飞骑截住。
“暂缓升帆。”
“陆军部,需要捎几个人去巴达维亚。”
没辙,等待半个时辰后。
船上多了5名乘客,2名军医、2名蒙古大夫,1名女助理。
船老大愕然,琢磨了半天,他决定把尾舱一处舱室腾出来安置这位女乘客。
搭载女人很麻烦,但是谁敢拒绝陆军部呢。
这艘从东印度公司买来的崭新500吨海船缓缓离港,驶出长江口,沿着海岸线开始了漫漫航程。
甲板水手当中,有好几张欧洲面孔。
根据海军部统计,正在为海军和民间商船服务的的外国籍水手已超过3000人,其中有1000人接受了归化。
……
甲板上,
几名军医闲聊。
航程漫漫,有个女人聊聊天是极好的。
“周助理,你怎么会主动报名当海外随军军医?”
“我有个哥哥在淮安府失散了,后来有人说看见他上了去巴达维亚的船。所以~”
军医目瞪口呆,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理由也太荒唐了。九成概率,小白是被人忽悠了。
“军医官,您又是?”
“陆军部承诺,我在驻巴达维亚期间发放双饷。5年期满之后,可官升2级。所以,我想试试。”
“此去海外万里,大家要互相照应。”
周小白扭头,见陆地边缘已彻底消失。
眼眶红了。
……
北伐战场,如火如荼。
吴军在直隶府清河县解决了最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军后,面前再无任何一支成建制之敌人。
一路坦途,直趋燕京。
后勤任务也越发繁重。
一条葬送了隋炀帝杨广生命的京杭大运河,几乎承担了东路军9成的后勤,和6成的赈灾物资运输。
却不知,若杨广地下有知,作何感想?
都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其实圣君和昏君也是如此。
……
行军期间~
每天,李郁从花名册上随机勾选不少于5位军官谈话。
每天,李郁会下沉和士兵们共进餐食,和蔼可亲的询问士兵的家庭状况,并赏赐给酒肉。
这么做的原因不复杂。
军权很特殊。
不是你拿着虎符、就能指挥几十万大军如臂所使。
甚至哪怕你是太子,今天登基,你都未必能继承父皇的军权。
身为开国之君,一个想大刀阔斧的君主,李郁必须牢牢抓住刀把子(军队和情报机关)。
……
燕京,残雪依旧。
急促的钟声响彻皇城内外,群鸦惊起,朱门胆碎。
听到钟声,大清的王公大臣、京官勋贵们急匆匆的奔向午门,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城戒备森严。
侍卫亲军甲胄在身,刀枪出鞘,肃立在从午门到太和殿的广场上。
不远处被水环绕的瀛台。
乾隆扒着窗子遥望,嘴里念叨着:
“是吴军打到城外了吗?”
然而,无人回应他。他只能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回想自己的一生。
……
太和殿内,
新晋康德大帝神采奕奕,离开龙椅,挥舞着双臂。
高呼:
“诸位爱卿,大喜,大喜啊。”
殿内臣工都傻了,怀疑新帝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朕告诉你们,密使刚从南边回来,两国的和谈成功了。”
哗~
众人哗然,议论声好似马蜂炸营。
“肃静,肃静!”永琰高声宣布,“和谈内容如下,吴军退出关外,两国以黄河为界限,互不侵犯。四川、陕甘、山西、乌斯藏、西域皆归吴。大清改后金,尊吴廷为上国,朕尊吴皇为叔皇帝,将太上皇的十格格嫁给吴皇,并向吴国赔偿白银1000万两。”
“效仿辽宋之盟,永止干戈。”
一位小太监适时的拿出了和议的正式文本。
众大臣一哄而上,抢着围观。
永琰微笑着转入殿后。
……
和珅原地不动,如坠冰窟。
他已经断定新帝即将要对自己下手,因为十格格是乾隆答应许配给自己儿子的。
此恨绵绵无绝期~
中枢的另一个重臣于敏中依旧称病,于府下人甚至开始采买白布,预定棺材。
给人一种明天就出殡的暗示~
和谈文书在太和殿内流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太监手里。
永琰从殿后转出,他换上了一身戎装,甲胄鲜亮。
神采飞扬:
“诸位,既然和谈已成。”
“朕现在迫不及待要御驾亲征,肃清黄河以北的反贼们。”
……
和珅出列:
“皇上,御驾亲征是否过于草率?是否应先和吴廷落实和议内容,再从容清剿各路反贼。”
永琰冷冷的眼神落下。
俩个同道中人擦出了愤怒的火花。
殿内死寂~
永琰开口了,语气冰冷:
“大清为何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太上皇昏聩、吏治漆黑、民不聊生。朕每每想起,悲伤不能自已。”
“而你和珅乃是祸首之一,结党营私,疯狂敛财,你是奸臣,我大清最大的奸臣。”
“来啊,拿下。”
一群早有准备的侍卫立马摁住和珅,并堵住了他的嘴。
及时噤声很重要!
省的和二被愤怒冲昏头脑,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词,破坏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
永琰昂首阔步,大手一挥:
“诸位爱卿,待朕肃清黄河以北、太行以东的所有反贼之后,咱们励精图治,修养万民。”
太和殿内,群情欢腾。
一位老郡王捶熊顿足,挥舞拳头,表情时而坚毅,时而悲伤,时而正直。
放京剧里,这位必定是红脸谱。
于是,
永琰深吸一口气,问道:
“诸位愿助饷否?”
瞬间,鸦雀无声。
老郡王突然就矮了3分,隐匿的无影无踪。
……
永琰望着底下一片红,颇为体谅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朕理解诸位都不易,这些年苦了大家了。”
“朕再想想办法,偌大的京城,总能凑出个一二百万两银子犒劳将士。”
“散朝吧。”
众人如释重负,齐刷刷跪倒。
山呼:
“万岁!”
“万岁!”
“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