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在金銮殿宣布两国和谈成功的消息,好似风沙一般传遍了四九城。
正在西城某米铺前排队的正红旗旗人,那爷,不由得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他抹着眼泪,和排队的人说:
“终于能过几天太平日子了。”
“如今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呜呜呜~”
同样在排队的新科进士张开怀,也一样哭的不能自己。去年春闱那一科进士,竟无一人授官,都是空架子。
以至于堂堂进士老爷竟脱下长衫,街头摆个小摊靠给人写书信谋生。
委屈。
太踏马委屈了。
……
压抑僵硬许久的四九城,好似冬眠苏醒,又活泛了起来。
不过,
皇城却是内紧外松。
永琰是个优秀的影帝,他在太和殿的精彩表演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和谈?
就是彻头彻尾骗局,为了稳住四九城的混账王八蛋们不要扯自己撤离的后腿。
紫禁城内,
忙着装车的侍卫亲军全是陌生面孔。
萧妃一身猎装,在侍卫的簇拥下匆匆巡视撤离准备。
她皱眉吩咐:
“这些什么古董、字画、工艺品全丢掉。只要宝石和黄金,其他一概不带!”
“从现在开始皇城封锁出入,违令者,杀。”
“通知宫眷,换民妇服饰,撤离时谁要是拖后腿,本宫就把她留给吴军体验牵羊礼。”
“嗻。”
……
萧小七如今颇有几分女强人色彩,圆明园护军的主要将佐都是她提拔的素人。
她不懂军事、不懂地理,但她知道一点——权斗的本质,是用人。
瘦马会观人,尤其是男人。
原九门提督、潜邸旧人塞纳图匆匆入宫,路过此处。
“拜见萧妃娘娘。”
“起来,一边说话。”
走到墙角,萧小七一不问募兵,二不问准备。
低声说道:
“塞大人,先把你家眷送入宫,明儿个一旦开始撤退,肯定是兵荒马乱,你要统兵顾不得许多,本宫替你护着家人。”
“谢娘娘。”
塞纳图微微感动,低头离开。
……
一名刚提拔起来的侍卫头目询问:
“娘娘,地牢里的犯人怎么办?”
“全部处决。”
“嗻。”
“且慢~”
“娘娘还有何吩咐?”
“吴廷情报署那个矮子,死了吗?”
“没!”
“招了吗?”
“也没,这人是个硬骨头。”
“带本宫去瞧瞧。”
……
走入地牢,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萧妃以手绢掩面,慢步走入。
里面的一间刑房内,被绑在刑架好似血葫芦一般的蒋天木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女人。
他的眼神肆无忌惮,专盯要点。
萧小七冷笑:
“贼胚,胆子够大。本宫喜爱勇士,降了吧?”
“哈哈哈哈~”
蒋天木嘴里都是血沫,却笑的很嚣张。
突然冒出一句:
“跪下,求我。”
……
萧小七也不恼,就这么盯着他。
突然冒出一句:
“你们的皇帝赢了,你们的大军马上就会占领这里。不过,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蒋天木眼神黯然,这个变化被萧小七捕捉到了。
她挥手打发了周围的人,移步向前,凑近了低声说道:
“活着,才有一切。死了,谁会记得你?无非是一纸追封罢了,有什么意义呢。”
“明天,我们就西狩,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水草有牛羊。你为本宫做点事,本宫也不会亏待你,到了那边给你置个家。”
蒋天木讽刺道:
“都丧家之犬了,还有本钱吗?”
萧小七认真回答:
“有!”
“天下足够大,即使偏安一隅,也足够让你过上比在吴廷好10倍的日子。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再苦也不会苦了贵人。”
……
蒋天木的心明显动摇了!
这个女人好似魔鬼,用语言精准切入他内心唯一的缝隙。
他开始惊慌,开始口不择言。
“要我投降?不可能。除非你、你把衣裳脱了~”
萧小七退后两步:
“本宫若真脱了,你就降吗?”
蒋天木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沉默半天后,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
萧小七的眼睛闪过一丝怒色。
她拉过一张椅子。
开始卸甲!
在蒋天木的注视下,她将狐皮大氅、分襟棉衣逐个脱下晾在椅背上,露出了最里面的真丝刺绣月土兜。
“看够了吗?”
蒋天木脑瓜子嗡嗡的。
熬了这么多道刑罚,熬到美人计了?还是清室的妃子亲自布置美人计?咱也是洪承畴啊。
……
萧小七重新穿好,淡定问道:
“你,降吗?”
半晌,蒋天木挤出一句:
“愿降。”
“投名状何在?”
“骡马胡同第二家,门口有棵枣树,是我们的据点,里面有三五个人。”
萧小七从地上捡起一块破布堵住蒋天木的嘴。
然后走出牢房。
唤来一队侍卫:
“看着这间牢房,不许审讯,等本宫的命令。”
“嗻。”
出了地牢,
她立刻找来一队侍卫,先赏了众人每人一片金叶子。
“骡马胡同第二家门口有枣树的,里面的人都杀了。有一两个俘虏最好。”
“骑马去,要快。”
“嗻。”
……
三刻钟后~
骑马的侍卫们回来了,带回了一个俘虏。
俘虏错愕,痛骂:
“叛徒,蒋天木你不得好死,署长一定会杀你全家的。”
蒋天木羞愧,闭目不言。
萧小七笑了,她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赌对了。示意带出去释放掉,把消息放出去,断绝蒋天木的后路。
“来人。”
“找个屋子给蒋大人治伤,吃好喝好休息好。明日随我们一起撤退。”
她需要得力人手!
很明显,吴廷情报署驻燕京的情报头目必定是个厉害角色。
永琰的爱靠不住。
一旦西狩,在哈萨克站稳脚跟,永琰这个才具庸俗的就会开始忌惮自己,限制自己参与朝政了。
萧小七的野望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燕京这地诞生不出叶卡捷琳娜,中亚未必就不能。
……
一夜忙碌,紫禁城灯火通明。
王公大臣们送来的军饷寥寥无几,个个都哭穷。
永琰坐镇养心殿,忙的眼睛通红。
他压根没指望这帮人助饷,他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内心最后一丝愧疚卸去罢了。
匆匆出入的军官们,汇报准备情况。
“皇上,西狩精锐马队3500骑,城外新募步卒5500人,皆为一人双马,不会骑术之人先牵马前行。所有兵丁皆配备三支火枪、长短刀各一、棉甲齐全。”
“皇上,工匠3000余已入军营。”
“皇上,衍圣公父子、随行文官、王公大臣300余已在军营。”
“皇上,一月所需粮草已准备完毕。”
“皇上,车队准备完毕。”
……
永琰端坐椅上,面无表情。
此去西方极乐世界,万里无期,前途未卜。
不过,没有选择。
皇后喜塔腊氏跪在一旁小声啜泣,引来他厌恶的一瞥。
“这个时候你哭什么?吉利吗?”
刚好迈入殿内的萧妃立马走过来,扶起:
“好姐姐~皇上圣明,此乃东失西补、金蝉脱壳之计,到了那边咱们还能过上好日子。”
“姐姐你弹琴,臣妾唱曲。”
古筝悠扬,嗓音婉转。
舒缓的曲子倒是让永琰安定了不少,也让出入养心殿的众人心安许多。
说明什么?
说明皇上很有信心啊。
……
当晚,一百多名不在撤离名单上的妃嫔、格格被集中到一处偏殿。
桌上摆满菜肴。
永琰举杯,眼圈泛红。
名为皇家晚宴,实则一锅端。
从六十多岁的前朝老太妃到三四岁满地跑的小格格,全部被毒杀。避免被吴军掳走,弄出什么江南牵羊礼~
望着满殿的尸体!
永琰嚎啕大哭:
“你们都别怪朕,朕也是为你们好。”
“生在帝王家,这就是你们的命。朕若不杀你们,你们必定会被吴军掳走,下场绝不会比现在好~”
萧妃和皇后站在殿外,也是止不住的眼泪横流。
……
次日黎明。
西狩人等开始进餐。
全是肉食。
所有人狼吞虎噎,吃饱了也不肯停手,尽量增加能量。
萧小七也不顾斯文的吃下了不少牛羊肉,换上了便于骑马保暖的猎装,脸涂油脂。
清晨的四九城依旧被蒙在鼓里。
衙役们敲锣,昭告全城:
御驾亲征,大军出城。
……
冷清的瀛台。
乾隆父子俩四目相对,侍卫们都躲得远远的。
“太上皇安好?”
“朕好,大清好吗?”
“大清会好的!”
“你要跑?”
永琰点头。
“往哪儿跑?”
“去西。”
“好,好!沿着土尔扈特人的路线,再走一遍。到了西域,务必带上他们!”
……
“朕想求你件事。你走了,把京城防御丢给朕。朕想效仿前明崇祯,为大清也为你挣回些面子。”
“太上皇,朕不敢答应。朕难呐~”
说着,永琰从袖管里摸出一白色瓷瓶放在桌上。
当然。
不是强制,而是自愿。
太上皇肯定会自愿的喝下毒药。
然而,乾隆他不识趣。
继续恳求:
“朕绝不会坏你西狩之事,朕只是想死在世人的眼睛下,死在阳光下面,免得被人泼身后污水。”
“史书是可以篡改的,文人的心是黑的,百姓的眼睛是瞎的。朕早知道如此,还不如~”
……
永琰突然起身,大骂:
“你说的没错,你早就该死了。”
“你津津乐道的文治武功都是什么?7000万两打一个金川,3000万两打个缅国还打不服,你还好意思拿出来吹嘘?”
“花3两银子做一身衣服叫会过日子,花50两做一身衣服叫体面,花10万两做一身衣服叫什么?败家子啊。”
“明,实亡于万历!清,实亡于你!”
“皇阿玛,你若是早死20年该多好,可你偏偏活的津津有味。”
“每年,你一个人就要花销500万两银子。要是算上南巡,你一个人一年能花掉1000万两。”
“你不如玄宗,你甚至不如崇祯。”
……
乾隆也被骂急了,诘问:
“朕哪儿不如崇祯?”
“崇祯他是菜,可太上皇你是真的坏!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就为了一己私欲,把社稷折腾到如此模样。”永琰面目狰狞,劈手揪住,“太上皇,您该喝药了!”
乾隆咬紧牙关,拒绝已到嘴边的药酒。
父子俩来回折腾~
乾隆的嘴角、衣襟皆被药酒泼洒。
砰,
一拳。
永琰毕竟年轻力壮,硬生生撬开嘴灌入瓶内残余。
……
乾隆趴在地面,费力地抬起头。
“别,别走。你告诉朕,朕的庙号?”
“徽宗!”
永琰甩开大步,走出瀛台,抬头望海。
吩咐:
“太上皇自愿殉国,不愿为贼所辱,封死瀛台门窗。”
“嗻。”
侍卫们拿出早就准备的木板、铁钉哐哐哐一顿砸,将瀛台封住。扬长而去。
……
永琰离开紫禁城的最后一道命令,查抄和珅家产,在京5品以上官员皆需上折弹劾和珅之罪状。
好一颗偏离的烟雾弹,打的四九城烟雾缭绕。
车辚辚,马萧萧,出城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没有欢呼。
所有人就那么静静的望着最后的军队,开出城门。
在西郊,
永琰与新募之直隶兵汇合后,先向西,后向北,从张家口进入草原。
张家口,这座因贸易而兴旺的边疆小城。
黑烟滚滚!
清军将此夷为平地,取其财富粮饷奴隶。
永琰神采奕奕,
他告诉所有人,朝廷借鉴西辽之事,长期在伊犁西边布置了一支大军,还囤积了许多的粮草。
去了,一切就好了。
一番许诺后,他赏赐全军,哪怕是普通士兵一人,也拿到了一小锭黄金。
……
永琰每日视察,深入军中,笼络人心。
还别说,效果很不错。
罪囚和光棍们被来自皇帝的关心感动的痛哭流涕,感动的五体投地。
他们这辈子几乎没有受到过来自任何人的善意。
陡然间得到皇帝的至高关爱,士为知己者死。人嘛,终究还是讲点感情的。
忠诚!!
一路上,永琰没有放纵军纪。
相反还加强了。
9000清军不断对途经部落发起袭击,取其牛羊马匹,烧其毡包,杀其人。
到了西域肯定要抢卫拉特蒙古的地盘,干脆早点就撕破脸。
满蒙,无法并存。
满蒙传统友谊,结束了。
永琰再三严令士卒:
掠夺蒙古女子者,杀。
接触旱獭者,杀。
这俩都是毒源,如果不希望大军减员严重的话,最好守住底线。
……
一边是爱兵如子,一边是军纪严厉。
西狩大军倒是逐渐有了点精锐模样,永琰也有了几分英明君王的模样,萧小七也学会了骑马慢跑。
这不是壁虎断尾,而是蛇断全身,只留下蛇头。
魄力很大!
靖康之变,宋廷是被迫葬送了整个中枢,永琰是主动放弃了整个中枢。
……
燕京,逐渐混乱。
恐慌气氛开始蔓延,谣言满天飞。
新皇一去不回,老皇帝也没了踪影,六部衙门无人值守。
铁杆庄稼断绝,府库空空无也。
就连神圣的皇城也敞开了大门。
正红旗的那爷亲眼望着一个小太监从东华门抱着几匹蜀绣走出来了,目瞪口呆。
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逐渐清醒,他们终于接受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皇帝跑了,京城成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