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应钟走到盥洗室,简单地洗把脸,穿上衣服,准备离开斯特街,前往黑蔷薇·伽蓝酒馆所在的道尔蒂街。
出门时,橘春房间的凸肚窗散发着柔和的鹅黄色光芒,他不想打扰这个年轻的警员,也不想麻烦警局的其他同事,有些鲁莽,但他觉得自己可以应付。
道路上有许多载客马车经过,偶尔能瞥见使用内燃机的四轮车,他本想随手拦一辆,直接前往道尔蒂街,却被告知夜晚前往治安较差的街道,需要收取双倍费用,只好先前往较近的地方,接着徒步过去。
道尔蒂街位于夏尔镇的东北方向,酒馆和各式娱乐场所遍布整条街道,进入夜晚,便成为发泄欲望的人间天堂。
夏尔镇的一般居民,很少敢于独自前往道尔蒂街,马车停下来,应钟递过钱,又来到街边的一家店铺,购买一个特大号的热狗,解决晚餐。
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摩肩接踵的人群越来越多,空气中混杂着奇怪的味道,浓烈的酒精味,厚重的香水味,以及呕吐物的恶臭味。
一伙人正在互相斗殴,围观的人挤成一个大圈,随着一个人的倒下,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扒手也在伺机而动,观察分心的‘观众’。
街道两侧的巷道,零落着成堆的垃圾,每条巷道的深处都有人影晃动,有歪歪扭扭的醉汉,抽着‘加料香烟’的恶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衣着暴露的舞女。
如果将眼前的场景搬到画布上,一定会有人质疑画家的精神状态,而不是深究场景是否真实。
应钟小心躲避,脚下的地砖残破不堪,裸露的泥土和污水搅在一起,构成一片不规则的泥泞地。
又经过一家歌舞俱乐部,应钟终于看到黑蔷薇·伽蓝酒馆,相对于其他店铺,这家酒馆显得更加整洁。
酒馆有两层,二楼的露台下方,挂着象征着酒馆的招牌,盾牌形状的木板上镌刻着一杯美酒,同时被黑蔷薇的荆棘缠绕,门前放着一张圆桌,两名凶神恶煞的男人小口啜饮啤酒,明显是酒馆的守卫人员。
一侧放着一辆小推车,上面堆着还未卸下的酒桶,右侧通往后门,中间宽敞的地方同样摆放着几张圆桌,每张桌上都放着插花瓶,几位客人悠闲的打牌,与几步之隔的混乱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
应钟来到酒馆门前,与其他酒馆的双开腰门不一样,黑蔷薇·伽蓝酒馆的门十分正常,不进去的话,从外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两名守卫看着踟蹰打量的应钟,其中一个人开口警告,“进去不要闹事。”
应钟点头,推门步入其中,迎面相隔不远,是酒馆的吧台,一位穿着白色衬衣和黑色马甲的酒保,使用调酒摇杯,给顾客制作酒品。
吧台堆积着密密麻麻的玻璃酒瓶,右侧的墙壁上挂着布告板,发布着各种民间委托,大部分内容都有加密处理,类如某人需要‘五根用美酒泡过五天的酸黄瓜’,报酬则高达6金钞。
左侧是酒馆的大堂,环境典雅,一楼有七八张木桌,全部依靠着墙壁放置,暖色的电灯在每一张桌子上方发出光亮,酒客的人数不多,大都服饰得体,彼此的交谈声不会让其他人觉得吵闹。
应钟环顾一圈,走到一位收拾餐桌的侍者面前,询问道:“请问,赫尔诺特先生在哪里?他派人邀请我今晚到酒馆见他。”
侍者放下手头的工作,温和地解释道:“应该在酒馆的办公室,我去通知老板,请问您的名字是?”
应钟告知姓名,侍者转身离去,从角落的螺旋状阶梯走向二楼,没一会儿,一位戴着圆边眼镜的金发男人走下楼梯,略一观察,就来到他的面前,笑着伸出手,“初次见面,督察先生,我是赫尔诺特,这家酒馆的老板。”
赫尔诺特的模样,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应钟握过手,“你的眼光很独到,选在这样繁华的商业街开酒馆,一定很受酒客的欢迎。”
“的确很受欢迎。”赫尔诺特微笑,“不过没几个人是特地来喝酒的,他们更在意我设置的余兴节目,这里只被用作中场休息而已。”
应钟不理解这些话的具体含义,他更想开门见山地谈谈赫尔诺特的目的,“你很厉害,我刚找到住处,自己都没记熟门牌号,就被别人找上门来,鲸心的行政人员要有你一半的效率,就不会让民众抱怨连连了。”
“我没有刻意调查您的住处。”赫尔诺特推了推眼镜框,“我只是让手下去保护您,确认没有危险的时候,向您发一份邀请,但他的确有些自作主张,竟然找到您的住处,是有些唐突,真抱歉。”
保护自己?这个理由倒是让应钟意外,他不觉得自己需要保护,特别是被来路不明的家伙‘暗中保护’。
“作为赔罪,今晚我会给您高规格的招待,关于事情的具体细节,可以坐下慢慢谈,当然…您的手提箱也会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赫尔诺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应钟跟在身后,从螺旋楼梯上到二楼,这里的布局和下面差不多,饮酒的人数更多,有不少人的表情显得非常兴奋,像是炫耀自己刚得到的财宝。
左侧有一个狭长的过道,通往酒馆的办公室,这里被一扇屏风遮挡,门口有一个鹿首标本,赫尔诺特转动鹿角机关,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墙壁上展开。
暗门之后是一道向下的甬道,墙壁上的电灯依次亮起,看着应钟狐疑的眼神,赫尔诺特笑道:“不会有危险的,这是我的私人捷径,通往表演的舞台。”
应钟突然觉得,应该在家里藏一张便条,如果自己失踪,至少橘春能找到这个线索。
心中如此思虑,却还是和赫尔诺特进入甬道,里面的空气阴冷,先是向下,又接着朝左边拐去,好半晌才来到尽头,一扇铸铁的大门前。
“这里通向什么地方?”应钟忍不住问道。
刚刚走过的这段甬道,塞在酒馆内部显得太过巧妙,估算经过的距离,他不觉得此时的位置还在酒馆内。
赫尔诺特打开门,一股热浪和噪音猛然冲出,这位酷似贵族的男人侧过身子,微微低头,“欢迎来到我的竞技场,督察先生。”
门后的世界是一个圆形的场地,围绕着四周建起高于地面的混凝土看台,逐层向后退,形成阶梯式的坡度,每一层放着相隔有序的坐垫,差不多有几百人正在空间里挥舞拳头。
赫尔诺特的私人捷径通往一个很高的看台,算是这里的贵宾席位,已有侍者准备好精致的器皿,醇香的酒液隔着老远也能闻到。
两人落座,圆形的竞技场中央尚未开始战斗,土壤显出暗褐色,似乎抓起一把,放在手中一捏,就能看到印在掌心的斑斑血迹。
“我相信,眼前的这片区域,完全不合法。”
应钟扭头,对着神色自若的赫尔诺特说道。
“的确如此。”赫尔诺特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也是夏尔镇的生存之道,不想被别人吃掉,总要想办法变得强大起来。”
说完,他举起桌上的酒杯,“喝一杯吧,观看竞技的必备饮品。”
应钟拿起酒杯,看着透过玻璃发出光泽的绿色酒液,不确定地啜饮一小口,苦艾酒略带苦涩的口感,连同高浓度酒精刺激着他的神经。
“继续方才的话题吧。”应钟的表情略显扭曲,“我为什么需要被你保护。”
赫尔诺特略一沉吟,缓缓说道:“督察先生,你听过阿扎斯这个名字吗?”
“没听过。”
应钟果断的回答,夏尔镇的居民,他只记住三个人,橘春和德莱赛高级督察,以及眼前这个故作高深的家伙。
“即使我现在不说,督察往后也会听到这个名字。”赫尔诺特接着说,“他是当地的黑帮头目之一,手下众多,论作恶多端,我可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何况要命的生意,我从不插手,这也是我和他们的区别…”
赫尔诺特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和其他恶棍的显著区别,并隐晦曲折地表示自己从某种角度来说可谓是个好人。
“我了解了。”应钟稍微挺直腰板,“这个恶棍要对警局作对,所以盯上我,打算对警局来一次下马威?”
赫尔诺特摇头,“不对,不是盯上你,是你找上的麻烦,被你开枪打死的倒霉蛋,是阿扎斯的小儿子。”
这个消息很重要,初来乍到就和一位黑帮头目结下血海深仇,怎么想都不觉得是一件好事,何况盘踞夏尔镇迟日旷久,短时间内,警局是否能做出反应,都是难以确定的事情。
而且,应钟脑海闪过一丝疑问,为什么高级督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如果是一位声名狼藉的黑帮头目的儿子,他不应该不知情才对,还是有其他顾虑才不告诉自己?
看着应钟变化不定的神色,赫尔诺特知道情报开始产生效果,眼前的督察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顺带一提,阿扎斯原本有两个儿子,一个因为生病不治去世,当时他血洗整个诊疗所,连来看病的其他人都没有放过,所以他很疼爱仅剩的这个儿子,很疼爱。”
短暂的惊慌消弭,应钟再一次恢复冷静,他曾是近卫军的少校,面对过更加危险的敌人,听完困境,反倒豪迈地大笑,令赫尔诺特诧异。
“既然如此,干掉他们不就行了?”应钟的语气轻松,“我们干嘛不彼此帮忙呢?话说,干掉他对你有好处吗?”
没等赫尔诺特回答,场下的竞技场传来更大的动静,下一场竞技,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