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妈妈在耳房清点好宋青艾的箱笼,听到外面有响动,走出来恰好看到鱼贯而出的众人,便叫着在门口等着召唤的陪嫁丫鬟蔷薇跟紫藤,一同走进新房。
严妈妈是林氏的陪嫁丫鬟,后来成为管事妈妈,这次特地跟着宋青艾到郑家,一来是因为林氏不放心闺女,让严妈妈来提点提点她,二来严妈妈自己对宋青艾也有几分类似母女的情分,还真不舍得她独自待在无依无靠的郑府。
宋青艾正六神无主,加上些许被冷落的委屈,见到严妈妈,眼眶便有些濡湿。
严妈妈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阿美,大吃一惊,很快想起郑德显有个傻子姨娘的传言,接着便有几分不满。郑家人也真是,大喜的日子不找人好好看着,怎么跑到新房里来闹腾。
宋青艾委屈地说:“刚才有个丫鬟去回夫人了,还没回来。”
严妈妈先支使蔷薇把地上的大枣桂圆等物清理干净,自己走到床边,温言劝道:“小娘子,这儿是喜房,不能随便进,你到别处玩吧?”
阿美头一歪,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严妈妈瞧见旁边的大枣,就取了两颗递过来,“给你吃枣子,吃完了就出去,听话。”
阿美撇撇嘴,“不稀罕!”
严妈妈见哄劝没用,“唰”地板起脸,厉声道:“赶紧出去,要不我找人把你捆起来打板子。”
阿美笑嘻嘻地说:“好啊,好啊,打板子。”
不笑还好,一笑嘴边的口水就滴滴答答落在锦被上。
宋青艾看着只犯恶心。
弄脏了大喜之夜的锦被,这还了得?
严妈妈皱着眉头,叫着蔷薇紫藤一起,道:“我摁住她的头,你们两人抱着她的腿合力抬出去。”
两个丫鬟连声答应。
阿美听到她们的话,毫不畏惧,反而当成了玩乐之事,跳着脚笑,“来抓我,抓我。”
她上床没脱鞋,一双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鞋就在被子上踩来踩去。
严妈妈火了,正好屋里没外人,也顾不得脸面,脱下外头穿的杭绸褙子,朝阿美扑了过去。
阿美动作伶俐,转身闪开,顺势抬腿就是一脚,正踢在严妈妈的腰间。
严妈妈只觉得腰间似乎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哎呦”声,一屁股墩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阿美大胜,拍着手叫好,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混着鼻涕口水,抹了一脸。
蔷薇跟紫藤顾不得阿美,两人一左一右将严妈妈架到椅子上坐好,撩开中衣一看,腰眼上赫然有个青紫的大脚印。
严妈妈顿时心惊,傻姨娘的力气怎么这么大,要是不巧被踢在心口窝上,这不要了老命?
难怪方才那些人都不敢动手。
一时也有点后悔,自己这四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沉不住气硬往上上,女人的腰最金贵,要是落下毛病来,后半辈子不得天天受罪?
这事不能硬来,还是等郑夫人作主。
严妈妈疼得“哎呦哎呦”叫唤,又见那两个丫头傻乎乎地站着不动,宋青艾只顾着垂眸落泪,连上前看一眼都没有,不免有几分失望与心寒。
想了想,忍着气吩咐,“紫藤伺候姑娘卸了钗环换下喜服,蔷薇扶着我到后罩房歇歇。”
丫鬟们如梦方醒,紫藤去净房端了洗脸水过来。
蔷薇则搀着严妈妈一瘸一拐地回到临时安排给她们的住处。
严妈妈记得箱笼里收着几贴跌打损伤的膏药,吩咐蔷薇找出来,凑在灯前烤化了,朝着腰眼那个大脚印摁了上去。
滚烫灼热的膏药多少缓解了严妈妈的疼痛,严妈妈摆摆手,“行了,我一个人待着就成,你快去新房伺候姑娘,要长点眼色,别傻站着。”
蔷薇答应着,一溜小跑回了新房,而出去找郑夫人的丫鬟仍没回来。
头两年庶子成亲,郑家没怎么张扬,这次是世子成亲,郑家办得相当隆重,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
盛装打扮的郑夫人周旋在衣香鬓影的客人间,满面笑容神采奕奕。
郑德显总算成了亲,明儿过后,京都再不会有人传他喜欢被男人干,不正常。
郑家上下八代都没有过兔儿爷,显哥儿又是自己亲生,一手带大的,自己难道还不了解他?
也就是上次他被丁骏那个杀千刀的欺负,才惹出这些闲话来……这下好了,以后可就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只是宋家门庭低,门风也不太清白,说出去太丢人。
要是出身再显贵点,该多好!
郑夫人这边劝人多喝几杯,那边让着人吃菜,乐得合不拢嘴。
丫鬟虽然着急,可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郑夫人。好容易见郑夫人坐下,身边又被旁人在,丫鬟赶紧走过去,悄悄说了阿美的事。
郑夫人沉着脸思量,新房肯定不能让小厮进去,要是让婆子去,没有五六个婆子根本制不住阿美,到时候拳打脚踢的砸坏东西不说,没得传出去被人笑话。最好是哄阿美吃几杯酒,等她醉了抬出去……不行,阿美吃了酒就吐,吐脏喜房也麻烦。
郑夫人皱着眉头道:“先让她在那儿,不用招惹她,等睡了再说。告诉三奶奶,别跟个傻子一般见识……喜宴一时半会散不了,显哥儿等会才能回去。”言外之意,耽误不了洞房就行。
宋青艾听了丫鬟的话,心里又气又恨,自己日赶夜赶绣的锦被还得让傻子先睡,这是什么理儿,可她又没法跟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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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夫人特地嘱咐她,别跟傻子一般见识。
不跟她一般见识,不跟她一般见识……宋青艾缩在床边,默默念着,不忿地看着阿美在床上折腾。
约莫等了大半个时辰,宋青艾昨夜没睡好,白天又劳累了一天,便觉得头似乎抬不起来般,昏昏欲睡。
正迷糊着,忽然听到蔷薇清脆的声音,“世子爷回来了。”
宋青艾一个激灵站起来,恭敬地迎上去,许是走得过急,站定时就停在郑德显面前,他身上的酒香混合着好闻的熏香就直直地扑过来。宋青艾直觉得心又开始跳得混乱起来,脸也热得发烫。
郑德显见她离自己那么近,顿时心生厌恶,又见新房点着艳俗的红烛,桌椅搭着大红的锦缎,床上挂着大红的帐帘,整个屋子全是恶俗的红色,更是不喜。
唯有见到锦被上四仰八叉的阿美时,郑德显的脸上才露出些微喜色。
郑德显只想娶个媳妇回来应付郑夫人没完没了的唠叨,根本没想过洞房,也完全没有兴致没有能力洞房。
在外间招待宾客时,他想不如借酒醉糊弄过去算了,没想到顺义伯看得严,不许他多喝,以免误事。
宾客也都心知肚明,洞房花烛人间极乐,不会成心灌醉新郎官,害人家不能洞房。
故此,郑德显并没喝多少,心里清明得很,正犯愁,瞧见了阿美。
那一瞬间,郑德显就像见到了救星,笑容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宋青艾见到郑德显脸上清贵高雅的笑,心头一阵激动,他笑得这般开心,定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强压下心头的欢喜与雀跃,轻声道:“妾身伺候世子爷更衣吧?”伸手去解他衣衫的束带。
“不用,”郑德显闪身躲开,快步走进了净房。
宋青艾不死心,挪着小碎步,追到净房门口,隔着帘幕,再问:“妾身伺候世子爷沐浴?”
郑德显闭下眼,忍耐着道:“不必!”
宋青艾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听出他声音里的无奈,反而听着里面“哗啦”的水声,想起早晨自己沐浴时严妈妈的教导,越发紧张。
屋内火盆生得很足,宋青艾两手交握着,几乎能感到掌心微微的汗湿。
有丫鬟悄声进来看了眼,指指床上,问道:“阿美还没睡?”
蔷薇无奈地摇摇头,“还精神着。”
丫鬟露出个同情的笑容,“等睡了到外头唤我。”
蔷薇急忙答应了。
少顷,郑德显洗罢出来,换下了适才大红的喜服,换上了平常的素白中衣,甩了甩半天的头发,径直上了炕,半眼都没看侍立在净房门口的宋青艾。
因是冬天,炕上铺着厚厚的棉毯,上面又是一层锦缎。郑德显打开炕柜,抽出床棉被,展开躺下了。
宋青艾站在屋子当间,想了想,对蔷薇道:“你们歇息去吧。”
蔷薇跟紫藤不到卯初就起了,站了一整天,早已疲乏不堪,忙不迭地下去了。
宋青艾看着喜床上,仍精神抖擞的阿美,又看看炕上已侧转身的郑德显,不知何去何从。
有心去炕上,可她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没法太奔放。
可要在床上,却是心有不甘。
这是洞房夜,还不曾行过周公之礼。
宋青艾磨蹭着坐到床边,只盼着阿美快点睡,快点睡。
阿美还没入睡,宋青艾率先进入了梦乡。
梦中很甜蜜,有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携着她的手奔跑在花间。
公子摘了一朵花递给她,“青艾,花美,你比花更美。”
她接过花,羞怯地低下头。
公子俯身吻上了她的额角……
宋青艾微笑着醒来,发现天光已大亮,而床上的阿美跟炕上的郑德显双双不见了踪影。
宋青艾大惊,顾不得洗漱,跑到门口,问蔷薇,“世子爷呢?”
蔷薇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一早跟阿美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起出去的?”宋青艾追问。
蔷薇点头,“世子爷在前头,阿美退后半步跟着。”
宋青艾咬着唇,愣在了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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