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住在高楼的住户苦不堪言，身处低楼的人更是遭了“闷气儿蒸”的待遇，热气氲结，弥而不散，空气都显得潮湿又闷热。

    走廊里结满了青黑色的霉斑，轮椅上的中年男子正仰着头，抬耳倾听屋内传出的消息：

    今日下午六点三十七分，丽都酒店再次发生一起坠楼案件，死者赵某，同上一个受害者李某一样，都曾担任丽都酒吧服务生。

    据了解，赵某、李某与先前失踪的两名服务生之间并无交集，但监控显示，其中有三人都曾分别在17日，18日与19日上午同一时间（下午6点整，进入过丽都酒店58楼12号房间。

    可酒店方却表示：812号房一直上着锁，且近日来从未有人登记过入住。

    下午六点四十分，丽都酒店正式对外宣布称：有人在用酒店的名声干杀人的勾当，一旦我们表现出畏惧，死去的员工都将白白妄送性命！因此，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绝不停止营业！

    世事已然，杀人者被扣上挑衅的帽子。

    如此概念转换，反倒没多少人在乎死者了。

    方祁薇回家的时候，玄关处的智能音箱正播送关于丽都的迷信论：

    “这是一栋被诅咒的大楼……”

    “15年前，一对姓岑的夫妇在这里离奇死亡，祖宅被大火焚烧，膝下一对儿女俱失踪，至今了无音讯。15年后，这里化身富丽堂皇的顶级酒店，可是不久后，酒店内一男一女坠楼，一男一女失踪，机缘巧合下，竟与15年前的案件不谋而合……”

    方祁薇走过去，一边按下静音按钮，一边褪去脚上的鞋，“整天听这些神叨叨的东西。”

    闻言，方子予在轮椅上好一阵挣扎，费尽心力想去触碰方祁薇的手。够不到的，她已然换了鞋进屋，目光直直掠过沙发上抽烟的方父，进厨房，洗手，系上围裙，从冰箱里取出蔬菜。

    动作熟练，一看就干了许多年。

    待到方母宋文美回家时，简单的木桌上摆好了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碾碎了时蔬煮成的粥。

    她把方子予推进屋内，取了粥，舀一勺，小心吹凉了，才送去儿子嘴边，“工作怎样？”

    方祁薇在盛饭，三个黑色石纹斗笠碗，盛了先递给方父，“已经过了，后天上班。”

    宋文美又问：“薪资和招聘上一样吗？”

    “恩，八千多。”

    屋里点着灯，灯光很旧，暗暗的黄，宋文美低头一口一口吹着粥，“那还和说好的一样，攒下五千给我，妈替你存下来，以后留给你和哥哥用，你想用多少都行，只要给哥哥留口饭吃。”

    方祁薇没什么反应，只说好。

    方子予却不肯吃了，嘴唇使劲儿顶着下颚，像在反抗，宋文美喂了好几次，不肯吃，索性把碗放上桌，“祁薇啊，你来喂哥哥吃饭吧，妈妈今天打扫院子好累，手都抬不起来了。”

    “知道了。”浅浅一应，方子予瞬间乖了，瘪着嘴，有点暗戳戳地后悔。

    一旁方爸不说话，偶尔咳两声，老头子身体不好，年纪大了闹出一身病，有时还喘不上气。

    方祁薇没看他们，始终垂眸，盯碗里的粥。

    一家人互不关心，各自吃饭。

    吃完饭，宋文美洗碗，把方祁薇留下，又开始吐苦水。说话一套儿一套儿的，说来说去都是那几个话题：家里钱都给哥哥治病了。

    爸爸妈妈都老了，再也干不动了，现在也挣不了钱了，当初好不容易供你读大学，拼了命才把你送进艺术学院，真是尽力了。

    以后爸妈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哥哥。

    他是可怜人，一切都是爸妈的错。

    说着，潸然泪下。

    那眼泪好似铜丸铁汁，一头满上了，硬生生地灌人嘴里，吐也吐不出来，只能一直卡在喉咙处，直直叫人心头犯哽，久了越添乏味倦恶。

    “我要出去一趟。”

    三碟四碗，洗了很久。灯光下，方祁薇背对着厨房，“你晚上照顾哥吧，时嫣有事找。”

    宋文美回头擦擦手上的水，“阿嫣啊，怎么不叫她来家里坐坐，好久没……”

    话未完，方祁薇走了。

    六月的天黑得晚，七八点一过，眨眼就黑。走出桃源a13栋，破旧的楼，经过燥热不堪的长街，沿途全是久久未修的绿化带，到处落满厚厚的灰，风一吹，放风的狗都被赶着往前送。

    可一旦离开桃源区，就能看到对面的勍远大街在夜色下熠熠生辉，博控大楼更是清晰可见。灰黑色的建筑，以绝对耸立的姿态屹在云端，就在远方，高高在上的闪耀着科技的光芒。那是光怪陆离的云之城，丽都常伴其侧，溢彩鎏金的，像个穿了香槟色礼裙的性感女郎，神秘又贵不可攀，它看起来像是不该属于任何人。

    那里的一切都如此遥远……

    分明，只隔一条街。

    方祁薇便向它走过去——

    二十分钟后，她进了博控大楼，登记完身份，在前台小姐指示下前往一楼产品直销部。直销部装修比成品门店还要精致，负责接待的是个年轻小哥，留板寸，瞧着很干净。他早早就在门外等着，见方祁薇过来，立马送上得体微笑。

    “你好。”

    方祁薇亦颔首，“您好。”

    他熟门熟路地领人往里走，轻声问道：“新员工入职是吗？有没有喜欢的颜色？”

    方祁薇道：“都行。”

    “那先看看吧。”小哥从柜上拿了块晶体的方形透明表盘，送到方祁薇面前，“这个款公司挺多人用，非常之轻薄，并且能在任何情况下利用新能源进行充电，颜色也可以随心设置，只要注册身份，‘达令’会帮你修改想要的一切——当然，外观部分是由我们负责进行完善，只要你提出，什么款式都能做，只是员工不建议太花哨的形式，也不可以镶嵌珠宝或者制成项链。”

    “恩。”方祁薇又点了点头，“就这个吧。”

    面对如此娴静的人儿，小哥有一瞬间失语，愣了愣，声音越发轻柔：“表带呢？有想要的款吗？或者……我们可以再看看别的。”

    “不用了。”

    方祁薇很快拒绝，杵在一旁作等候状。

    五分钟，“编号8367。”小哥把装好黑色表带的手表递给她，“这是属于你的‘达令’。”

    “谢谢。”

    “不客气，去签个字就好，这边永久保修，如果有其他需要，欢迎随时过来。”

    以上，为费家企业员工福利。

    为了方便管理，所有员工都将配备旗下自主开发的入门级智能设备，市价七位数起步。

    下午的物品安全协议里写得清楚，员工在入职期间必须保证设备完好，如若遭受无法修复的严重毁坏，需承担设备的全部赔偿损失。

    原，赔偿无可厚非。

    但是有没有可能，那些失踪的人，那些死去的人，唯一的共同接触点其实是智能设备里的‘达令’，那个知悉一切的人工智能终端？

    想到此，方祁薇不禁身子一颤。

    当表盘上的屏幕逐渐亮起，熟悉的女声再次传来：“姓名：方祁薇，编号8367，正在设置专属配备，我是您的智能伙伴‘达令’。”

    方祁薇低着头，镇静道：“错了。”

    达令话音里现出些许迟疑：“什么？”

    她说：“名字错了，我，叫岑晓薇。”

    彼时的方祁薇不知道，就在午后消防系统失控的那一刻，博控顶楼的人就在等待她启动登录设备，此时此刻她终于来了，猝不及防的自爆身份，让楼上的人险些笑出了声。

    稍作镇定后，清朗带着揶揄的男音从手表里传出，只是霎那间，慵懒的穿透了夜色。

    “呦，你在用我的设备和你朋友对暗号吗？”

    “……”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方祁薇感觉很沉重，仿佛一切都错了。认知都是错的。

    原来操控‘达令’的人不是自己的哥哥岑若生——难道只是巧合？丽都的画……失踪的人……还有那些死去的人……和曾经的家。

    真的没关系吗？

    感觉糟透了。

    这个贸然出现的陌生男子改变了一切。

    且，还在另外一头沾沾自喜。

    “有个笨蛋自爆了？”

    “说话呀。”

    听起来感觉十分得意。

    简直讨厌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