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后，246年。

    “姓名。”

    “方祈薇。”

    “应聘岗位？”

    “水吧服务员。”

    “……6楼，找张经理。”

    “谢谢。”

    离开人事部，周围人很少。

    丽都大楼就像裹着金漆的黑色棺材，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显得孤独又单调。方祈薇走得很慢，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思索着什么。

    她的头发略长，险些盖过腰，姣好的身材被宽大的黑色卫衣牢牢遮挡，越发显得纤细了。

    一顶黑色棒球帽，将她脸颊遮住一大半，底下露出挺翘的鼻梁，沟壑似的流畅线条，蜿蜒流转，勾勒了清晰的下颚线——那一对抿得紧紧的双唇，颜色太浅，衬得面色都苍白许多。

    她看上去冷漠极了。仿若迷雾笼罩的远山，不过远远观望，也能想象到其中冰冷。

    不过这份冰冷很快被掩埋在电梯口。

    随着“叮”的一声，方祁薇回过神，电梯刚好降至一楼，可周围的空气却似凝固了一般，她跟随直觉扭头一看，才惊觉身旁站了个神仙般的人物。额，他看起来好贵。穿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穿起来好似模版设计图，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且除去腕上造型精贵的手表，身上再无更多点缀，就连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收了起来。

    薄唇淡淡，衬着鹰钩鼻，还有那精致的下颚线，侧着脸，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待他转过脸来，霎那间甚是惊艳，龙章凤姿，龙眉凤目，全都涵盖在透明的窄框眼镜之下——

    眸光浅浅，郁色点缀，坚毅暗藏。

    方祈薇认得他，他是丽都董事长费云城，两年前，他发布了一个机械终端，叫“达令”。这个终端可以在短期内迅速与其他的机械智能相连接，并直接拥有接管，操控，分析，管理的能力。简而言之，达令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但达令却是一个谜。

    而达令真正的主人更成为一个秘密。

    没人知道是谁研发了它，只知道在丽都隔壁的博控电子中心总部，有一个不对外开放领域，从88层到18层，从未有人到达过那里。

    在博控中心甚至找不到上88层的路径。

    唯有一条路，在丽都顶层，有一座天桥直达博控88层。可丽都顶层是费云城的私人领域。

    也就是说，电梯前的这个男人是秘密的突破口。想到此，方祈薇朝他略颔首，“您先请。”

    费云城并不理睬，反而冷着脸侧身一避。

    那是种打骨子里发出的无视感，连带他身上散发的清冽松香一起抽离，令人感到不适。

    很快，左侧电梯也降了下来，方祁薇刚想走，只听费云城身后的男子道：“你是来应聘的吧？往右边走，进门，员工专用。”

    “……”

    方祁薇咬紧牙，热意悄无声息的拂上脸颊。

    “谢谢。”

    她扭头就走，巨大的落差感袭来，就如身后的人走进电梯不停往上，将远了，看也看不到的，是那距离已高出自己目光的尽头。

    不知为何，她想起家里瘫痪的哥哥。想起他干巴巴的脸颊，还有整日傻兮兮的笑。

    正常人从不那样笑。

    就像水吧的张经理张霖总是板着脸，从见面之初到进休息室。他点了一壶茶，叫服务生送来，方祁薇坐在对面，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画上，画里是一条黄棕色巴儿狗，正耷拉着脸坐在红色扶手椅上。这画是真迹，出自1921年……

    一声干咳打破了屋内寂静。

    “方祁薇是吧？”

    “恩。”

    话音刚落，张霖腕上手表立马显出一排排文字，那是方祁薇的简历，他道：“美院毕业，你是艺术生。怎么会想着来酒店应聘呢？”

    这问题简直多余——

    只听方祁薇答道：“因为看到了招聘。”

    “……”

    场面又变尴尬，张霖假意一品杯中茶，又接着问：“家里人同意你来丽都工作？”

    方祁薇如实答道：“我妈让我来的。”

    这话把张霖吓个呛，一口闷茶好险没吐出来，整理了一下情绪，依旧不敢置信，“你妈，您母亲让你来的？那她平常看新闻么？”

    就现今这节骨眼儿，早先来的跑都来不及，根本没人愿意让孩子来丽都。由此可见，这姑娘不简单——张霖一挑眉，一拍桌，“那好！就你了！先去楼下人事领一下表格，那什么…一定记得拿公司保密协议，物品安全协议，还有那个，签一份安全协议，回头得家属签字。”

    “为什么要家属签字？”方祁薇不解。

    张霖思索着，道：“……因为需要！”

    说着，他起身，领着方祁薇往外走，“主要为了安全，想必你也听说过，丽都上次的坠楼事件没过去多久，后续又有两名员工莫名失踪。就现阶段而言，我们不想引起任何纠纷。算我丑话说在前，如果你来，出了事，公司愿意对你进行人道主义的赔偿，但你得负其主要责任。”

    原以为这番措辞会劝退眼前的漂亮姑娘，谁想，她嘴角竟露出一丝惨淡笑意，还道：“那挺好，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张霖怔怔看着她道：“请讲。”

    “请公司务必放弃对我的人道主义赔偿。”

    “为，为什么？”

    方祁薇没答，反手按下电梯，依旧是来时的电梯间，带着浅浅的灯光，她看着画上的蓝色雨夜，光影模糊，少女撑着伞，正逆风而行——

    如果背离了人生本该有的方向；如果与同路上的人们背道而驰；如果，如果，那这生存的意义又是什么？那个改变一切的人又在哪里？

    ……

    方祁薇不知道答案，只知道自己的人生也在随电梯不停地往下坠。外头天空早已布满阴霾，当她从大门处路过时，耳边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转头一看，只看得见尸骨纵横，血肉模糊了。

    那是一双死不瞑目的眼，隔着血雾，瞪大了，会在一瞬间失去瞳孔里的光；底下银灰色超跑被砸出大大的窟窿，一旁的侧翼玻璃却安然，竟半点没碎，倒是泊车员吓傻了，手上一松，人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没起来。

    方祁薇隔着背影与尸体面面相觑。

    她的脑子在发出警告，要她立马转移视线，可身体却动弹不得，就连视线也被牢牢攥住了。就那么一瞬间，人死灯灭了。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张霖的声音：“方祁薇！方祁薇！别看了！”

    她茫然扭过头，随着“嗡”的一声响动，面前浮现中年人蹙紧的眉，“你没事吧？要不进去休息一下，喝点水，缓缓？”

    “……不用了。”

    周围很快拉起警戒线。

    远方热浪像人潮，积久而不散。

    经此一事，入职手续变得比想象中容易许多，人事部生怕人跑了似的，上赶着替方祈薇完成了入职手续。那时，对门财务部外黑压压挤满了人，那些人看方祈薇的眼神充满敌意。

    她却视而不见，淡然的贴着墙根走过去，刚走没两步，只听人群里传出一声轻讽：“真是贱，要钱不要命。”

    声音不大，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见。

    方祁薇面上一僵，一步，两步，犹豫着，还是停下了脚步，说话的女人没想她会停下来，众人皆是一愣，只见她缓而又缓地回过了头。

    漂亮的鹅蛋脸，苍白，又脆弱。她眼眶有点红，略微肿了，像是隔夜留下的哭痕，挺重，瞧着倒不仔细，只是那双明眸里藏了太多晦暗的东西，支离破碎的，却在发着光。

    众目睽睽下，她问：“你说什么？”

    女人有些慌，“什么说什么？”

    方祁薇没说话，冷冷盯着，盯到女人发怵，一昂首，索性咬牙回击道：“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走着路，偏有人上赶着对号入座！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儿，有病！妄想症发作了吧！”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人群并不附和，反而后退两步，不约而同地给两人划分出战场。

    那女人见状，越发鼓足气势，正想发作几句，却听方祈薇淡淡道：“你在嫉妒吗？因为新员工有入职福利，工资加百分之十八，还有意外险，人身安全险，所以你不开心了，所以你们才站在这里，想让公司给个说法，还是说——你是来辞职的？”

    三言两语，把女人气得脑中一怔，“你！”刚抬手指向方祈薇，却被重重地一掌挥开。

    那一瞬间，耻辱，恼怒，外加溃败感一涌而上，就在情绪即将失控之时，方祁薇却漠然丢来一句：“别碰我，我嫌脏。”

    话落，水花如柱，径直从女人头顶浇下。那是酒店里预先安置的消防喷淋被启动了，如此猝不及防地，大楼里传出了‘达令’的声音。

    机械话的女声，不断重复着：“指令中断，无法完成检索，指令中断，目标已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