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阁老一愣,忙命轿夫停了轿子,他这里出来一看,就见在自家大门前,儿子谭袁正和池铭一起说话,见到他,谭袁便笑道:“爹,看看人家池铭,您老这么对他,人家都不计前嫌,特意在这个时候儿登门看您。”
谭阁老冷哼一声道:“胡说什么?”然后斜睨了池铭一眼:“怎么着?这会儿想起来看我了?前些日子是生我的气,索性不肯过来是不是?”
池铭了解这老头儿的性子,最会正话反说,有时候明明很高兴,也要摆出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因忙笑道:“阁老冤枉下官了,从去了工部,下官便忙得陀螺似得,肚子里不知要装下多少事,好容易忙到现在,才总算有了点空闲,所以冒昧登门,还请阁老见谅。”
谭鸣一听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啊,因就瞪了一眼,点头道:“罢了,进来吧,有没有拿什么土特产来孝敬我?你媳妇昨天送来的粽子不错,尤其那咸肉粽,我从前听人说南方有这个吃法儿,究竟还没吃过,昨天吃了,味道很好,你拿来了吗?”
池铭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苦笑道:“下官也不知阁老口味,既然是阁老喜欢,明日再让内子包些送过来,今日天晚,下官却是两手空空登门,阁老就是看在先生面上,也不会把下官赶出去吧?”
“哼!你倒是自信的很。”谭阁老又哼一声,率先进了门,然后道:“罢了,恰好厨房里有他们前儿送来的海螃蟹,等会儿让人蒸上,便宜你了。”
说完带着二人来到书房,对书房外守着的下人道:“去夫人那里,就说池小子来了,要她让厨房准备点好东西,他媳妇送的粽子就不用拿出来了,把咱们家普通的枣粽子热几个就行,也不是外人。”
下人显然早知道自家老爷的脾气,因有些诧异的看了池铭一眼,暗道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头?听老爷这意思,分明是没拿他当外人,能得老爷如此看待,奇怪,这难道是个深藏不露的?
池铭哪知道下人想法,跟着谭家父子进了书房,各自落座,谭鸣让人上了茶后,就将人都打发出去看着门,这里方沉声道:“形势不太好,谭袁你在兵部,今日也参加朝会了吧。池小子只怕还不太清楚形势,那六王党此前便百般阻挠开海和发展辽东政策,幸亏皇上英明,他们没有得逞。可这件事一出,他们却终于得了借题发挥的机会,我看着,皇上终究是疑虑心重,已经起了敬畏之意,只怕这罪己诏一下,明亲王之前的心血,算是要彻底付诸东流了。”
池铭没想到老头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不过他倒是喜欢这种方式,本身就是个直性子的人嘛,因也便正色道:“阁老,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办法还等到这会儿呢?”谭鸣瞪眼,却见池铭叹了口气,沉声道:“既如此,下官这里有一份东西,不如请阁老过目看看,或许……破釜沉舟,未必不能迎来转机。”
谭鸣就知道池铭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也没想到这小子开口没两句话,便是如此石破天惊。
转机?几十个宦海沉浮大半辈子的老家伙凑在一起,也没看到一丁点儿转机。这池铭一个刚刚弱冠出头的小家伙,竟敢一张嘴说什么“破釜沉舟,未必不能迎来转机”。这要不是了解池铭的性情,谭阁老怕是当场就要翻脸,明摆着吹牛不是么?
心中想着,到底将池铭递过来的那张纸接了过去,谭袁没有凑上前,只是紧紧盯着父亲面色,只见老头只看两眼,面上便慢慢都是惊疑之色,到最后,脸上表情竟是凝重的要滴出水来一般,及至看到纸张末尾,方长长舒了一口气。
见谭鸣将纸张递过来,谭袁连忙接过去,这边谭鸣也不理儿子,郑重看着池铭道:“池小子,你知道这份东西,代表着什么吗?”
“自然知道。”池铭苦笑:“若是不知道,下官也不会来找阁老了。老实说,下官其实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虽然也盼着能做出一些事情,然而这事情若是要用下官的家人性命来换,下官是不肯做的。可如今这个形势,下官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明亲王和阁老进退两难。所以才冒死进谏。之所以这样做,也不单单是为了护住家族,更是因为,下官本性大概是和王爷阁老在一条道儿上的,下官不愿意见你们的雄图大志竟会因为一场雷雨而付诸东流。”
谭鸣点点头,他是什么人?别说池铭,就是一只狐狸精,说话是真是假老头儿也能分辨出来,此时见池铭语气诚恳,显见得这番话是肺腑之言,心中也不由得感动,慢慢点头道:“总算你那先生一生孤苦,临了还收了你这么个好学生,唔,不错,老夫也没有看错你。”
谭袁这会儿已经看完了信,表情比较振奋,此时听父亲这样一说,他忍不住便斜睨了一眼,嘿嘿笑道:“爹,您老说这话也不觉着脸红,以为池铭忘了这段日子在工部遭的罪吗?不叫你看好,他也未必会落到这个境地。”
谭阁老被儿子这样戳老脸,丝毫不恼,嘿嘿笑道:“废话,这罪白遭了吗?不是遭罪,能有这东西?嘿嘿嘿,如此一来,只要老夫好好安排,这一次咱们就可以漂漂亮亮打个翻身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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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袁撇撇嘴道:“您老说得真轻松,这幸亏是池铭,若不是他,换了别人去,就算把那些东西摆在面前,能得出这结论?”说到此处,他便扭头看向池铭,正色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可有百分百的把握?到时候,两党互相辩护,必然要你现身说法,对方也都是老狐狸,你但凡有一点儿疏忽,很可能都翻不过身了,即便我爹爹想保你,恐怕也是有心无力,这严重后果,你明白吗?”
池铭苦笑道:“我怎么不明白?不到万不得已,我哪里肯做这只出头鸟?不过既然要做,那就做到最好吧。谭将军放心,若是谭阁老立意要采用我这建议,回去后我便和内子一起,将这三座宫殿的用料账目给好好做出来,必定要叫那些官儿哑口无言。”
谭鸣皱眉道:“又关你媳妇什么事儿?这样朝廷重大事件,就不要让妇人掺和了,她们懂什么?我听说你还很宠你那个小妾,这就很不对,若不是你先生和我说你有分寸,上次我就教训你了。”
池铭忙笑道:“阁老有所不知,内子博学多才,工部那些烂帐,下官便是多得她的帮助,且在计算宫殿承重用料等方面,需要的数学几何知识她也远胜我百倍,这一次要做翔实证据,必得她辅助下官才能完成。”
谭鸣讶异道:“竟有如此奇女子?如这样说来,倒还好。”
话音未落,忽听谭袁在一旁道:“是了,之前那钦差污蔑你们家走私,我略微打听了下,好像就是段尚书的公子在搞鬼,听说便是因为一个女人而起,莫非你这博学多才的妻子,便是当日段明睿那小子看上的女人?”
池铭微微点头,然后淡淡道:“内子那时尚未嫁我,却不愿入侯府后宅,所以最后才让我得以迎娶这样一位贤妻。”
话音未落,便听谭袁哈哈笑道:“那你小子可是有福气的,我听说你最开始娶人家是为了做摆设,如今你的名声让你那小妾连累的不轻,你又不是从前的纨绔子,怎么?难道还没认清谁是美玉谁是顽石么?你可别平日里冷落人家,如今要用到了,才又去厚着脸皮求帮忙,女人的怨恨可是非常可怕的。”
一番话说得池铭都有些不好意思,忽听谭鸣呵呵笑道:“宠妾灭妻么?唔,池小子这点不光彩的名声连我都有所耳闻,原本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一次之后,只怕这点名声倒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父亲这话怎么说?”谭袁和池铭都是一愣,却见谭阁老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到底年轻,难道不知水至清则无鱼?尤其是在这官场,你官小势微,如履薄冰,保持一个好形象很重要。但若是人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你身上,你还是一副过高人皆妒的凛然形象,到那时,未必是好事儿啊。你们看我,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还结下如此好人缘,和我平日里的放浪形骸不是没有关系的,然而你们是知道我的,我是那种放浪形骸的人吗?”
“得了爹,您老可就别吹了,误人子弟啊这是。”谭袁毫不客气的摇头:“就您老还是好人缘?我看下面的官员们恨你恨得牙都痒痒,更不用提你那些政敌恨不得把你脑袋拧下来了。还有,放浪形骸,你那是放浪形骸吗?压根儿就是性格古怪,你给人家前来拜访的官员们造成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
还是谭将军啊,忠正耿直,才敢这样直言犯谏,池铭心里感动。却见谭阁老冷笑一声,似是不屑与儿子分辩。池铭心里自然也清楚老头刚刚话里的意思,此事过后,自己这一鸣惊人的下场是注定了。然而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让人生了戒心,最好是能给自己营造出一个不堪大用的情况,被人当成谭鸣和明亲王推出来的一头替罪羊,或许对准他的刀剑还会少一些,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眼前最关键的还不在此处,池铭咳了一声,将明显是因为这神转折而有些兴奋的父子两个注意力拉了回来,然后他郑重道:“阁老想一想这三座宫殿建造的年份,您老再想一想,那个时候是谁做的工部尚书?下官听说,那位老大人如今……咳咳,和明亲王以及阁老走的也很近,如此一来,只怕明亲王爷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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