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池铭到底也没去怜花小筑,和兰湘月说了几句闲话,他就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兰湘月早发现他面有忧色,因便一边挑着烛花一边问道:“怎么了?从回来,就见你似乎有心事,宫殿的事,也牵扯不到你吧?”
池铭看了妻子一眼,凑到她面前,小声道:“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知道,别和人说。如今这宫殿的事,只怕已经不仅仅是雷击失火的灾难了,偏偏那三座宫殿,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材料大部分是劣质,因为这个,才会烧得这样彻底。”
这件事非同小可,兰湘月当即就大吃一惊,沉声道:“爷这样清楚?可就是这些日子计算出来的?”
池铭点点头,然后冷笑道:“那些丧心病狂的,真不知贪那么多,是不是要做棺材本儿,连皇宫里的建筑他们都敢糊弄,可不是活腻味了?”
兰湘月正色道:“虽如此说,只是敢把手脚动到皇宫里的,又岂能是简单人物?爷千万不要因为一时血勇,便站出来做那正义之士。是,我也知道这样难免愧对皇上,可皇上不过是损失了三座宫殿,爷若贸贸然将这事儿捅出去,或许就会给咱们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两相比较,倒还是明哲保身的好。俗语说,风水轮流转,不信那些人能永远大权在握,将来一旦你壮大了,或是他们没有这样权力了,总得等到你们势均力敌的时候儿,你再为国尽忠。”
兰湘月其实也是善良的,在能力所及范围之内,她也盼着能伸张正义。然而在这种明显出头就是以卵击石的情况下,她却绝不想因为一时的正义便搭上整个家族几十条性命,谁让这是封建社会呢?又不是国家存亡之刻,不过是三座宫殿而已,她可不想为此就搭上整个池家。
池铭是商人之子,即便不怕拼却这一腔碧血,他也觉着这碧血得拼的有价值,你说万一你是拼了命,结果啥用没有,那些大坏蛋还逍遥自在的活着,这不是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冥目吗?因此他很认同兰湘月此刻这“明哲保身”的想法。
但偏偏这一次的事,却让他十分为难。
因想了想,便摇头道:“我也是想明哲保身的,只是谈何容易?湘月你还不知道,这宫殿被雷击失火,已经成为朝堂两党激烈相争的中心了。”
“不就是打个雷,然后宫殿塌了吗?就算是死了人,怎么又涉及到两党之争了?”兰湘月皱眉,果然古代政治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宫殿塌了,死了人。哪有这样简单?听说今天朝廷上,便有大半的官员逼着皇上下罪己诏呢。”
“罪己诏?”
这玩意儿兰湘月倒是清楚,小说电视剧里都有过,历史上也是真有其事,古代的劳动人民信天信神嘛,又没有太多的科学知识,因此一旦发生地震啊,雷击啊,或是大洪水之类的天灾,往往便有大臣上书皇帝,请求皇帝下罪己诏安抚民心。因为大家普遍的想法就是:皇帝是受命于天的,如今天上降灾,自然是因为你做了让上天震怒的事儿。虽然这大多只是走个形式,但从科学角度来说,古代皇帝还真是有够无辜躺枪的。
“是啊,罪己诏。提出这一点的大多是六皇子党,而四皇子党却是拼力反驳,认为这只是寻常天灾,并非皇上无德,不过目前四皇子党处在绝对下风。”
兰湘月瞪大眼睛,她到底不是普通女子,只想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动容道:“莫非……莫非这罪己诏竟涉及到皇上新近下达的开拓航道和发展辽东的政策?”
池铭长出口气,苦笑道:“娘子冰雪聪明,我就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你。没错,我虽然没有在朝堂上,但是我仔细想来,过往发生天灾的时候,皇帝下罪己诏已经算是家常便饭,因何这一次四皇子党的官员竟然拼着处于劣势,也要拼死上书?理由更是薄弱的站不住脚。如此想来,定然是因为涉及到这两项政策,他们才会争斗的这样凶。要知道,皇上已是花甲之年,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人老疑虑,一旦他真的认为是自己这两项政策触怒了上天,从此收回的话,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兰湘月细细思索了一回,喃喃道:“皇上疑虑,收回政策,但是一直以来他都是至高无上的,怎会真的认为这是自己的错?到最后,难免就要迁怒提出这政策的明亲王和谭阁老……”说到这里,竟是再也说不下去,因为这个结果实在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没错。”池铭却是替她接了下去,轻声道:“素来都说天家无父子,皇上若是迁怒了明亲王,六皇子的人再趁机煽风点火,万一再让老爷子疑心是明亲王故意害他,那明亲王这一辈子,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皇上……不会这样糊涂吧。”兰湘月呐呐道,然而这理由她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康熙那样的君主,到最后又是怎么疑心自己的儿子?天下皇帝一般黑,这老皇帝难道会例外?绝不可能的,不然就不会有明亲王和庄亲王这两个皇子的明争暗斗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兰湘月深呼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看向池铭,不管池铭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已经被打上了四皇子党的标签,而池家又是如此巨富,只怕他们这个家族,早已上了庄亲王的黑名单,如今唯一能保存自身的方法,便是尽最大努力支持明亲王上位,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桩桩件件事,早已经将他们和明亲王的命运系在一起了,很无奈,却是逃不掉也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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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谭阁老,娘子觉得是否妥当?”池铭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告诉谭阁老?”
兰湘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慢慢点头道:“这办法可行,我们既然没有能力去以卵击石,那我们就找一个有能力的。”说到这里,不禁摇头苦笑道:“其实事情已经是明摆着,既然这件事已经涉及到明亲王和庄亲王的争斗,既然我们已经被打上了四皇子党的标签,那便必须背水一战了,不然迟早也得玩完。”
“我也是这么想的。”池铭长长吐出一口气。毫无身家背景,孤身一人在京城官场,经历各种磨练,难免令他生出孤掌难鸣的感觉。幸好,幸好上天还没有完全抛弃于他,竟赐给他这样一位贤妻,让他每当迷茫困惑,犹豫难断之时,都有一个可以求教商量的人,而往往和妻子说这一番话,他便有豁然开朗之感,即便没有什么信心的事,也忽然就会生出信心来。
因为心里悬着这件事,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了,兰湘月已经为他预备好了早饭,看着妻子穿戴停当,池铭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愧疚,摇头道:“日后这些事让丫头们做就是了,我知道你不耐烦早起的。”
兰湘月笑道:“又不是天天为你早起,不过这阵子怕是多事之秋,我就是躺在被窝里,也睡不着,倒是起来的好。”因安排池铭用了早饭,看着他去了,不知怎的,心中就又觉着提起来。
且说池铭到了工部,便留神从朝堂那边传来的消息,此时众人都凑在一起纷纷议论,也顾不上避讳人,他在同僚之间慢慢走动着,却也了解了一个大概,见这些人面上都是隐忍着兴奋的神色,心就越发沉重起来。
这工部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六皇子党,他们既然如此兴奋,形势自然就是对他们有利。这样一来,池铭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落空:看来这一次如果没有自己提供的那些事,明亲王和谭阁老只怕真的会被这六皇子党狠狠压一头。
谁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场雷雨,竟然对朝廷甚至是天下大势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就连睿智的皇帝,此时都生出几许无可奈何地感觉。
皇帝尚且如此,更不用提明亲王和谭阁老,两人傍晚时分才从朝会出来,今日又是大朝会,竟从早到晚开了整整一天,朝会上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而最糟糕的是,两人都发现,皇帝显然已经生了妥协之意,虽然还没最后吐口下罪己诏,不过看那态度,已经很松动了,只怕再坚持不到一两天,如果没有重大转折的话,这罪己诏是必下无疑。
罪己诏嘛,哪个皇帝的一生中还不下几回?毕竟天灾是怎么也无法避免的。然而这一次的罪己诏,意义却非同凡响,明亲王和谭阁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就要因为这样一个方式而搁浅,甚至最终都不能实现,这心里的窝火和憋屈就别提了,尤其这一次的事,影响还不止是这两项计划。
因从大朝会出来,两人一起走了许久,却是无话可说,最后一直来到宫门前,明亲王方勉强笑了一笑,对谭阁老道:“罢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只能等待父皇的心意决断了,阁老这两天殚精竭虑,回去好好儿歇歇吧,你年纪毕竟是大了。”
谭鸣苦笑道:“我明白,王爷回去也好好歇歇,看看您的眼睛都有红丝了。”因两人各自作别,这里谭阁老一路回到谭府,在轿中尚且苦思此次事件的破解之道。只是若能这么容易便想出办法的话,这两天的大朝会,他们这一派也不至于就被动到这个地步。
正是愁眉不展的时候,忽听轿子外面一个声音诧异道:“咦?池铭?你这家伙怎么过来了?哼!平日从不见你登门,如今这种时候来,可是想着雪中送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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