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脚后跟被他的皮鞋尖顶了一下。才发现他的身体已完全覆盖了我的后背,下颚在我的头顶上。好容易重聚的理智,又被他这个动作顶散了。
同时,管风琴庄严而沉重的乐声响起,是一波接一波的雷鸣,劈开黑暗、狂躁的雨幕。第三幕最大的高潮降临。
近距离听管风琴的声音,实在太过震撼。它的音量大得惊人,山洪爆发般冲击着耳膜,有那么一刹那,我心跳和乐声保持一致的激烈节奏。
在第三幕的后半段,女主角看似处处被压制,实际上在对峙中已占据上风。因为这部歌剧有芭蕾舞的元素,所以对峙的情节,是用几个简单的舞蹈动作表现出来。我不知道这段的舞步具体是怎么编排的,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来。
正好,管风琴改变音栓,发出诡异、阴暗、尖锐的乐声。我脚尖抵着脚后跟,转过身握住他的一只手腕:“你已步入歧途,我该如何将你从泥沼中拽出?”与他拉开一小段距离后,我心上压力骤减,一时间连歌喉也流畅了不少。
他眯着眼,伸出两根手指招了招。立刻有人小跑上来,取走他手中的小提琴和琴弓。
钢琴声从低音区重重地弹向高音区,小提琴整齐划一地奏出短促的音调。他随着音乐,反手强势地扣住我的手腕,在空中轻轻一旋转。我迫不得已又回到他的怀中。
“我只想和你在泥沼中……”唱到此处,长笛奏响,他的尾音和长笛声一起危险上扬,“共舞。”
我听着他的歌声,心情激荡又复杂。莫扎特曾说,管风琴是乐器之王。因为它的演奏方式极其复杂,琴手必须一心三用,双手在双层琴键交错弹奏的时候,还要兼顾脚上的踏板。并且,它的踏板不像钢琴那样,只用作延音、弱音、消音,而是也相当于一排琴键。一个优秀的管风琴手,可以一个人演奏出交响乐队般的音乐。
此时此刻,赫斯特给我的感觉,就像乐器之王的管风琴一样——他是音乐界的王。
他的歌声,他的曲子,他的情感……
让人觉得,他就是音乐的化身。
我从未听过这么美丽的歌声,不禁有些失神。
直到脚后跟又被他的皮鞋尖顶了一下,我才反应过来,轮到我了:“难道你还不懂吗……”我试着收回手,然而他的手劲大得几近禁锢,牢牢地锁着我的手腕,我只能顺势抚上他的脸庞,“……我们已经无法回头。”
抚上去的一瞬间,我愣了一下,他脸上的皮肤柔韧、顺滑、细腻,完全不像人类的皮肤,反倒像一种过于丝滑的名贵布料。不等我继续摸下去,另一只手也被他握住了,与摸他脸的那只手扣在一起,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一个十分常见的舞姿,但我还是感到了不自在。一般来说,男伴做出这个动作,是想表达亲昵、暧昧,他却带着一股强烈到恐怖的控制欲。
我不由产生了一种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错觉。
“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不行,这样太难受了,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还是提醒他松开我吧。想了想,我学着他的方法,用脚后跟轻轻撞了撞他的皮鞋尖。
他一动不动:“步步都错。”
我加重了脚上的力道:“你的心已被仇恨蒙蔽。”
他顿了一下:“那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唱完,他做了一件让我饱受惊吓的事——他竟然,用他的脚,把我的两只脚强行并拢了起来。
这下,我不仅双手不能动弹,连脚下也不能动了。顷刻间,心悬到喉咙口,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了一眼台下的人,相较于之前的僵硬,已有不少人逐渐被歌声吸引。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害怕,有人会捕捉到我和他非同寻常的亲密姿势。
2
短暂的间奏过后,他还是维持这个姿势毫不动摇,我决定主动出击——右脚踮起,左脚脚尖抵在膝盖,试图做一个挥鞭转。大庭广众之下,我就不信,这样他都还不松开我。
果然,他的手掌略有松动。我立刻抽出手,脱离他的钳制,快步向后退去:“你把我当成猎物。”
此时,灯光变成两束惨白的光晕。一束打在我的位置,一束打在他的下半张脸。他的双眼因此深陷在阴影里,我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单手负在身后,慢慢地抽出了黑色风衣的皮腰带。
这一刻,他高大的身影、瘦削的下巴、突出的喉结、修长的手指,就像是真正的猎人般,充满冷硬而危险的气势。
他上前一步:“你本就是我的猎物。”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皮腰带,又看了看他步步逼近的黑皮鞋,心中腾起浓浓不安。
从唱词的含义上讲,他的动作,他的走位,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可为什么我会这样忐忑,是因为他的气场太过强大了吗?
幸好台上灯光只剩下两束,没有人看见我难看的脸色。
排演过那么多次芭蕾舞剧,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彻底失去了对舞台的主导权。一步一步,只能像真的猎物那样往后逃跑。
“你把我当成囚徒……”我退得太急,没留意到已经无路可退,脚后跟撞上了舞台的边缘。
下方是长方形的乐池,小提琴手注视着乐谱,在动情地演奏。差一点,差一点我就掉下去了,还好我的反应能力与平衡能力都不差,脚步一错一转,重新站回了舞台。只是同一时刻,赫斯特也站在了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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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跳猛然一停,想要接着逃跑,然而腰上一紧,被他用皮腰带精准地套住,大力拽了回去。下巴被他抬起,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我:“你本就是我的囚徒。”
台下居然稀稀拉拉地响起了掌声。
我稍稍清醒了一些。他们以为这是我刻意设计的舞步?
也对,在台上舞蹈就是我的筹码。只要我不愿意,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捉到我的。快速思考了两秒钟,我趁着灯光还没有扫到这边来,眨着眼睛对他笑了笑。
他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就是现在!
我抬高一条腿架在他的肩上,整个人时针旋转一周般向后倒去。这个动作我练习了无数遍,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从他皮腰带的束缚中翻了出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占据了上风,喜不自禁,清了清喉咙才唱出悲怒的歌声:“我手上是你的枷锁。”
他像驯马师掂量马鞭子般,用皮腰带轻抽了两下自己的手掌:“因为你属于我。”
奇怪,我已经拿回舞台的主导权了不是么。为什么看着他的动作,听着他的歌声,心脏还是在胸膛不安地乱闯乱撞。
“我四周是你的牢笼。”
“你将永远……”他顿了顿,然后也对我微微笑了一下。他并不是完全不笑的人,如此意味深长的微笑却还是第一看见。
只见他随手扔掉了手中的腰带,击了击掌,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就商量好的,半空中的机械师看见,毫不犹豫地朝他扔了一套绳索下来。他单手接住,快速地捆出一个结,当空一抛。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等我回过神时,手腕已被他的绳索套住。
他晃了晃余下的绳索,居高临下地唱出后半句歌词:“……处于我的牢笼。”
我愕然至极,这也行?
看了一眼台下,不少人发出抽气声,似乎也被他神乎其技的绳索技法震慑到了。
长笛声在雪崩般的主旋律中,轻灵而清亮地向上走,是蜿蜒的枯枝上一抹复苏的绿。第三幕进入尾声阶段。
赫斯特没有马上走近我的身边,而是在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似乎在等待什么。我精神高度紧张,很怕他做出一些出人意料、但又莫名合情合理的动作。
而他长久地一动不动,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麻绳索。
直到管风琴声再次雷霆般响起,他才回过头,蓦然一拽绳索,将我拉了过去。他对绳索的驾驭能力令人咋舌。一根普普通通的麻绳,在他的股掌之上,就像是已被驯服的小动物般极具灵性。
“和我共度一生……”他一手拿着绳索,一手穿过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上。两束光晕逐渐重合,一时间我被刺得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望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他右脸的皮肤,竟然在亮芒中一点一点地透出青紫血管、腐败血肉。
这画面的骇人程度,不亚于直接看到他皮肉之下白森森的骨架。我心脏一紧,险些失声叫出来。很快,亮光消失,再看过去时,他右脸的皮肤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刚只是雕像或吊灯的黑影,倒映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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