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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Part 19
    似乎是觉察到我的目光,他垂下头看我。与他视线相交的刹那,所有灯光依次明亮,是流光溢彩的湖水,在他的侧脸荡开金色的波纹。从眉骨到下颚,他的五官线条宛如神像,简直无可挑剔。

    难道说,刚刚真是我的错觉?

    可那个画面是如此真实,像狰狞的蔓藤扎进他的血肉,隔着一层皮肤,开出腐烂的花。如果是错觉的话,怎么会这样逼真?

    腰上突然一紧,是他扣在后脑勺的那只手,下移到后腰,极具侵略性地停留在臀部上方。我不由自主地紧贴他的身体,听着他过于冷静的心跳声。他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竖起我的食指,放在他的喉结上。

    上半身在这一刻完全失去知觉,我头皮发紧,被迫感受着他喉结的起伏。

    “永远面对这张脸,”他捏着我的指尖,沿着他的颈项、下巴,滑到他的左脸上,唱出最后半句歌词,“是我给你的诅咒。”

    我忍不住动了动手指。看来真是我的错觉,他的皮肤温暖而柔软,轮廓边缘是粗糙的胡茬。大概是最近事情太多,精神太疲惫,所以总是出现幻觉吧。一个正常人的皮肤,怎么可能是布料的触感,又怎么可能透出血管与血肉呢?

    到这里,男主角的唱词就结束了,接下来是女主角的一番痛陈。长笛声与小提琴声停歇,低音提琴手闭眼拨出浪涛般的弦响,钢琴单调地重复着两个沉重的音节。

    我试图后退,腰上传来的力道却猛然加重。几次挣扎未果,我只好保持这个姿势,仰头质问:“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受你摆布?”

    他没有台词,在钢琴急促上扬的高音音节中,偏了偏头表示疑惑。

    按照剧本,女主角这时候应该撞笼自杀,可周围并没有牢笼。我本来想把这一段情节设计成撞墙,谁知他的手掌死死地扣着我的腰,不让我离开分毫。无奈之下,我只好把绳索一圈一圈地缠在脖子上,做出自缢的假象。

    他看见后,手掌的力道再度加重,像是要把我的腰箍到青紫般,呼吸也在低沉的弦乐伴奏中,显得凌乱而清晰。

    我忍着疼痛,看了他一眼。他竟然别开了视线。什么意思?算了,揣测他的想法毫无意义。我压低声音,努力憎恨地唱道:“曾经我也喜欢过你,曾经也想和你在一起,但如今,我只想诅咒你……永远没有人愿意接受你……爱慕你……”

    绳索收紧,我闭上双眼,瘫倒在他的怀中。我有个习惯,每次和关系不是特别亲密的男伴共舞时,都不会完全闭上眼睛,而是借着睫毛的遮掩,睁开一条小缝,观察他们的举动。这个习惯帮我规避了很多骚扰和麻烦。这次我也没例外,虚着眼睛瞄向他。

    他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复杂而又悲伤。低音提琴在沉痛地伴奏,是倾斜的大雨,浇打在寂静的舞台。

    通常来说,歌剧的演员用歌声传递情感,舞剧的演员用动作诠释含义,又因为舞台和观众席之间有一定的距离,所以很少有人会把表演细化到眼神上去。更何况,他此时背对着观众。

    所以,他的眼神为什么会这样复杂?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剧中的女主角,又或是透过我和女主角,看向台下的玛格丽特?

    好半天,所有伴奏停止。我看见他俯下身,用两根手指牵起我的一缕头发,在上面印下一个吻。

    这个吻是如此轻描淡写,却带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占有欲。我抓紧了裙角,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但马上,那种异样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演结束之后,他立即松开了我。要不是我一直在观察他的动作,很可能摔倒在地。

    台下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或鼓掌,或喝彩。就算有人不怎么满意我的表演,也随着热烈的气氛拍了拍手掌。

    赫斯特将手中剩下的绳索抛给我,低头为自己系上皮腰带。我抱着一堆麻绳,有些发窘地站在一边。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放任皮腰带垂在膝盖两侧,淡淡地说道:“下一个。”

    心里不太舒服。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这么爱慕玛格丽特,这部剧又是为玛格丽特而写,怎么可能把角色给我。轻叹一口气,我垂着脑袋,走下舞台,把身上的麻绳递给一个道具师。

    道具师接过绳索,举了举手上的酒瓶:“吉里小姐,别灰心,你跳得很好!”

    一个机械师笑着附和:“是啊,尤其是中间的一个动作,你弯下腰直接从赫斯特先生的皮带里翻了出去。我在上头看了那么多年的芭蕾,我敢说,这个动作你是做得最好的!”

    我笑笑:“谢谢。”

    走回观众席。很意外地,收到不少赞扬,还以为他们都是礼貌性鼓掌呢。好几个早上质疑过我的人,红着脸挨个跟我道歉,说她们以后不会再人云亦云了,说我其实唱得很好,跳得也很好。我早就忘记了她们谁是谁,一头雾水地接受了道歉,并且感觉自己的唱跳,也就一般般好,并没有很好。

    克里斯汀之前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满脸红晕。她见我被一群人簇拥着,还以为我已经当上女主角,握着我的手一顿祝贺。我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下一个试演者就已登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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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尴尬。克里斯汀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不是你吗,梅格?”

    “……不是。”

    说完,我和她对视一眼,一起沉默了很久。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柔嫩的声音:“练习了很久吧?”回头看过去,是玛格丽特。她又换回了那身昂贵而高雅的打扮,金发瀑布般流泻在肩头。

    我看看四周:“不好意思,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呀。”她小幅度地摇着扇子,声音蜂蜜水般清甜,真不敢想象我居然和她是同一种声线,“我在台下看得很感动,你演得真是太好了,好几个细节处理得非常棒,一看就是下过苦功夫的人。”

    我礼貌地微笑,说:“谢谢。”

    “不客气。我来只是想说,我们长得很像,如果赫斯特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请你一定不要责怪他,那都是他太爱我的原因。”

    这句话听得我直冒鸡皮疙瘩。经常会有情侣对周围人散发出恶意,认为人人都想争夺他们的伴侣,实际上没几个人对他们的伴侣感兴趣。

    赫斯特是很抢手,但我对他的印象,仅仅是停留在“很像魅影的音乐大师”上。想了想,我回答说:“不会,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么。”她有些诧异,然后微笑着跟我寒暄了几句,合拢扇子,翩然离去了。

    当天,公开选角没有公布结果。赫斯特戴上帽子和面具,抱着双臂,说他需要仔细斟酌一下。

    话虽这样说,却有不少人认为这个角色非玛格丽特莫属,都围在她的身边,高声庆贺。可能因为我不再是竞争对手,之前几个对我表现出敌意的女孩,纷纷凑过来安慰我,动静闹得比玛格丽特那边还要大。

    我不想凑这种热闹,谢绝了她们的好意,取回珍珠发带,离开了偏厅。晚上吃饭洗漱的时候,我又没看见克里斯汀的人影,这姑娘这几天总是神神秘秘的。

    一个人寂寞地抱着脏衣服送到洗衣房,我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发现床头放着一捧黄玫瑰,和一封印有红色骷髅头的信。

    刹那间,心跳声几乎将我整个人覆没。我把指关节塞进嘴里,咬了很久才让双手停止颤抖。拆开那封信,是魅影的笔迹。眼前顿时黑了一下,有那么几秒钟,差点看不清文字。

    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两行字:

    静候演出。

    o.g.

    演出?什么演出?他说的是《牧羊女》吗?我扶着额头,简直没法正常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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