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班、演员外形恐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魅影。我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一下。
夏尼子爵以为我是在害怕,轻拍了拍我的肩,声音放得十分低柔:“别担心,我们不是去看效果惊悚的节目。”
听克里斯汀说,他在脂粉堆中长大,关系最密切的亲人是两个姐姐与姑妈,所以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止,总会下意识地照顾女性。就像他此刻望向我的目光,春日塞纳河波光般温暖而澄明,但事实上,他哪怕看洗衣房的胖太太,也是这副表情。
我假装害羞地别开眼,心里盘算着,怎么询问和魅影有关的问题。吉里夫人说,魅影小时候曾在马戏班待过一段时间。离开剧院后,他重新回到了马戏班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正要开口,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抓住,是走得老远的赫斯特又回来了。他手上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禁锢,语气却云淡风轻:“忘了说,你和我坐同一辆车。”
“啊?”我迷茫地看了看夏尼子爵。他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是,我要先去和克里斯汀道个别,你们先走吧。”
“这怎么好意思……”
话未说完,已被赫斯特淡淡地打断:“走了。”
这种强势而不考虑其他人的性格,真不知道夏尼子爵是怎么忍受他的。
走出剧院,发现天色暗得不像话,是肃穆的铅灰色。枯叶在秋风沉重的呼吸里颤抖,大门两旁的天使雕像轮廓模糊,在寡淡的天光之下,投下铅笔涂抹般的阴影。
浓稠的雾气中,四匹骏马若隐若现,后面是一辆敞篷四轮马车。
赫斯特大步走到车门旁边,朝我伸出一只手:“过来。”
看着他即使在浓雾中也异常冷峻的脸孔,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一下。
握住他的手,钻进马车,他随即跟了进来,没有坐在对面,就坐在我的身边。呼吸与体温近在咫尺,我甚至能闻到他衣领、袖口散发出的清淡香气。小拇指的钻戒在我眼皮底下闪闪发亮。
很久没出剧院,外面原来已经冷到这个程度。空气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刮得脸生疼,可当马车颠簸,他不小心碰到我手指时,又有一种身处火炉的感觉。
街上是来去匆匆的行人,偶尔也有衣冠楚楚的贵族,坐着马车擦肩而过。但莫名地,他们就像是一抹抹被清水稀释过的水彩颜料,线条还没有身边人的一根手指清晰。
这个想法一冒出,心情不禁有些混乱。幸好四匹马的脚程不慢,再加上马戏班离剧院不远,给我胡思乱想的时间不多,很快就到了露天表演的场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拱形木门,上面贴满了古铜色的海报。“畸形秀”的大写法文,用鲜红的颜料写在最高处。
离我最近的是一幅今日节目的告示牌,左边画着一个失去四肢的毁容男子,右边是一个头戴宽檐帽、衣着高贵的金发女子。男子趴在地上,仰头想要诉说什么;女子扇子掉在地上,眼神充满惊恐。
下方是一行优雅的花体字母:
美女与怪胎
la beautéet le monstre
今日演出
票价:20法郎
票价还不低,相当于穷人半年的房租金了,怪不得周围全是名流贵妇的马车。等下,右下角好像写了作者是谁……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车水马龙已向前推进了一大段。
因为是阴天,每隔几米就亮着一束火把,火光是地狱冥火般的幽蓝色。不远处的白帐篷外,一个长着胡须的少女,在贵妇的惊呼声中安静地梳着头发。
“不害怕么。”赫斯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没敢回头,余光看到他轻轻滑动的喉结,离我很近。
“不害怕。他们都是天生的吗?”
“有的不是,像我认识一个人,他的脸是在火灾中烧毁的,但从小到大还是被当成畸形儿看待。”
他说这句话时,一个肩上扛着两颗脑袋的秃头男人,猛然扑到了车窗前,口中发出喔喔怪叫声。
我被他吓了一跳,撞进了赫斯特的怀中。赫斯特用一只手稳住我的腰,冷眼扫了那人一下。
那人垂着两颗大脑袋,沮丧地离开了。
被这么一闹,我完全忘了他刚刚在说什么,他也没有要复述的意思。
马车停在一顶巨大的白布金线帐篷前。一个头戴花环、身穿粉裙的少女站在门口,她相貌清丽,在周围马戏班演员的丑陋外形衬托下,简直犹如白天鹅一般高贵出众。
她双手交握,似乎在等谁。这时,赫斯特理了理衣领,下了马车。她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来,语无伦次地说:“赫斯特先生……我今天凌晨四点钟就醒了,一直盼着您来看我的表演,没想到您真的来了……我、我好开心。”
赫斯特不冷不热地回了她几句,然后敲了敲马车的车辕:“还不快出来。”
粉裙少女柔情似水地说:“您真是的,总是这样对夏尼子爵说话……也只有子爵先生这样的好人,不嫌弃您的臭脾气——”
最后一字还未落下,她看到我从马车中走出,温柔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赫斯特像是没有看见她的僵硬,牵起我的手。很自然的一个动作,却在粉裙少女不可置信的注视之下,变得尤为暧昧。我有些承受不住她的目光,默默地戴上了兜帽。
她一直没说话,像受到惊吓般,直到我们快要走进帐篷,才传来她的声音:“赫斯特先生,您不是从来不带女伴吗……”
她这句话,也让我僵了一下,转头看向赫斯特。其他男女都是礼貌而疏离地手挽手,他却紧紧地扣着我的手腕,一刻也不曾放松。
见我看着他,他轻描淡写地问道:“怎么了?”
话语突然堵在了喉间,有些问不出口。想了想,我说:“她刚刚……”
“嗯?”
“……她刚刚提到了子爵先生,子爵先生人呢?我看告示牌上写,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赫斯特顿了顿,原本还算平静的声音,再度开口时,简直如同冰棱一样冻人:“关你什么事。”
我:“……”
在舞台下方的中央坐下,气氛陷入了沉默。赫斯特两条修长的腿,被约束在狭窄的过道中。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漫不经心地拨玩着怀表。时不时有人跑过来跟他搭讪,都被他浇头冰水般的眼神吓了回去。
这样大概过去了十多分钟,所有灯盏依次熄灭,大红帷幕缓缓落下,表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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