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大火烧尽了梦秋他爹一生的荣耀,一夜之间以前那个精神勃勃的中年人不见了。第二天黄昏角落中站着的已经是一个暮年老人了,眼神浑浊黯沉,再也没有往日对生活的热情。他眼中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那把大火把所有的热都烧毁了。自己毕生引以为傲的收藏,现在空空如也。屋子空了,他的心中也空了,身体的血脉了空了。他爹感叹,水火无情,光是一个火就够让人受不了的。梦秋看着一天天消沉下去的老爹,除了心疼,别无他法。一些事等着他去做。
当他想到了之前梦到的场景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梦早就给了他暗示,只是他不知如何解梦而已。他也想到了之前学校里那个学生向他询问书的事,书屋和书联系到一起。难道又是一种暗示?一把大火把他们爷俩烧蒙了,他爹毕生的心血付诸东流,整个人都意识不清了。梦秋也是久久的没回过神,现在才回过味来。他意识到那场火绝不是自然失火,一定另有缘由。当他想到人为的原因时,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谁会专门去烧一屋子书呢,谁会和书有仇呢。自己都觉得好笑。但他立刻想到,也许是有人无意间引发了火灾。比如说自己以前也在书屋点灯看书,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他突然想到自己曾在书上看到的一个小故事。说一个书生夜晚点着油灯看书,由于实在太困了,就睡着了。后来挪动身体时,打翻了油灯,烧了屋子。想到这些,梦秋更加怀疑那把火是由人引起的,只是其他的还是想不通。于是在第三天他去派出所报了警,把自己的想法和怀疑一一向民警作了陈述。他也阴差阳错的向民警说了那个学生向他询问书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和案情有关。民警也认为火是人为引发的,于是在屋子里的残烬里仔细翻找。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一盏烧的变了形的黑乎乎的煤油灯。民警向梦秋询问煤油灯是否是自家的东西,他表示不是,自己晚上去书屋会拿个烛台去。民警点了点头。随后民警又在院子里寻找了一遍,发现靠书屋的墙下的杂草有被脚踩踏下去的痕迹,并询问梦秋自己和家人是否在那里走动过。梦秋表示没有。老练的民警此刻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判断,并专门向梦秋打听了向他询问书的那个学生的详细情况,他把自己知道的都告知了民警。民警回到派出所,第一时间就传唤了那个学生。他翻墙跑后没多久,回过头来看到了书屋冒烟起火的景象,自己吓坏了,一口气跑回家。他自己吓坏了,一连几天没出门。没想到民警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他平时小打小闹,也就是淘气过了年纪,那里进过局子。民警还没问,他自己就全做了交代。民警对他说虽然他不是有意烧毁他人房屋书籍,但半夜私入民宅,本就不合法,在加上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他的事犯大了。民警通知他的父亲到派出所,他父亲听后在派出所就狠狠揍了他一顿,民警的劝解才让他父亲停了手。他父亲毕竟是场面上的人,立马就想到事情的关键在于事后的赔偿和争取当事家庭的谅解,承诺不在追究他儿子的责任。至于派出所这头,找关系通融一下就行了。第二天父亲带着儿子拿着很多东西到了梦秋家,见到梦秋他爷俩后,上来就和儿子道歉。并表示会尽己所能作赔偿,已取得当事人的谅解。那个孩子的父亲还说自己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知道书对于一些读书藏书人意味着什么,那是用钱无法衡量的。当他看着梦秋他爹那张提前衰老的脸上木讷的表情时,他不忍心再说了,静静等着答复。也不知过了多久,梦秋他爹开口表示他不会追究那个孩子的,他相信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要任何赔偿。说完独自进了屋子,事情就这样了解了。
早在十年前,一些满怀理想不甘平凡的青年就选择去农村就业,去开垦边疆落后地区,实现人生价值。据说最早的为代表的那一批,他们到达北部边疆后,面对一望无际的荒地显得兴致勃勃,他们根本来不及发愁。第二天就投入到这片广阔天地中去了,他们用之前从没摸过的的锹镐锄头等笨重的原始农具,开垦出数千亩土地。第二年粮食丰收了有将近十四万公斤。他们还在开垦的土地上种植蔬菜,更是有丰产三十万公斤的好成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们自己还盖起了宿舍和食堂。他们起到了带头示范作用,再加上那向公众展示的骄人成绩。全国各地的城市知识青年代表队坐不住了,他们也申请到祖国的各地去开荒种粮。他们的申请无一例外都获得通过,他们毫不犹豫就投入到建设祖国边疆地区的运动中去了。他们成绩斐然,激励着全国青年的心。梦秋那时还小,当然没有赶上最早的那一批。经过十年的发展,组织和规模明显在扩大。加上国家倡导城市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就业,鼓励他们到农村的广阔天地中区,锻炼自己,建设祖国。城市青年到农村就业达到了高潮,城市中的高中生都陆续开始一批一批的去了农村。眼下轮到梦秋这个快毕业的高中生了。
梦秋他们的镇子是一个富庶的城边小镇,由就近的他们的所在市直接管辖,因此他们也是所谓的市民户口。所以他们也是去农村的对象。当文件下达到镇政府时,学生们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都显得踌躇满志。当把消息带回家中去时,家人的不舍,自己浮上心头的胆怯等情绪交杂在一起。把之前的那一点兴奋扫除的一干二净,当下更多是惆怅与迷惘。梦秋听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惊喜,自己周围的一切在二十年的相处中,早已是那么的熟悉,闭眼可知。在平静中终其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当那把火烧了书屋时,他隐隐感觉那是改变的一个开始。以前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以后将是新的生活。在历史的洪流中从来就没有旁观者,每个人都是亲身者,每个人见证者。眼下命运的选择直接降临到自己头上,只能是按照规定而行,个人没有决定权。惊喜过后,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自己倒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事,老爹虽说不复往日的风采,但生活可以自理,饭量也还行,就当是得了一场病,让其提前步入老年生活。这可能就是他老爹的命。自己和老爹最在意的那一屋子书也没了,当然除了自己藏起的那部分。他可以说,没有什么可牵挂的。眼前的旧事旧物虽不能说是伤心之物,但走时绝不至于泪洒当场。老天让梦秋去过另一种生活,他当然欣然接受。
当镇长把梦秋的通知书送到他本人的手中时,他显得异常的平静。就像一个早已知悉自己命运的的中年人一样,不悲不喜,生活的方式再怎么变,他就是吃饭活着而已。这在外人眼中是难以理解的,镇长以为他和他爹是被烧书那件事刺激到了。走到他身边,好是一通安慰。安慰完他本人,又去安慰他老爹。让镇长赶紧离开他家的是父子俩人共有的木然,好像事情不是发生在他们身上似的,而当事人是镇长本人。镇长想到他将去往的下几家,与眼前的情形想必是调了个个儿。那几家人无疑当时就乱了套,一幅鸡飞狗跳的场景,自己则是在众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悄悄溜出了门。镇长越想越不是滋味,镇长几乎是小跑着跨出他家的门的。父子二人的表情让镇长心酸,不愿多待一会儿。
梦秋在镇长走后,没有急着去收拾东西,尽管通知上规定他们明天上午就出发。梦秋先来到后院的角落里,挖出了之前藏的不被父亲允许读的书。书是用厚的牛皮纸包着的,打开牛皮纸包裹后,里面的书都保持原样,保存完好。这些留存下来的他父亲禁止他看的书令他十分高兴,他整理了一下。发现有那本《周易》、十翼小册,还有《紫微斗数》、《管辂神相》、《渊海子平》,其中有三本是困在一起的,分别是《滴天髓》、《穷通宝鉴》、《三命通会》。还有其他的一些命理书,似乎都是别人眼中的算命书。也是他父亲禁止他看的。他一本一本的整理,突然发现一本叫《周公解梦》的书,令他欣喜异常。命理的书他接触过不少,可是关于梦的他还没了解过。自己经常做梦,有时候梦的内容稀奇古怪,醒来后清清楚楚的记得其内容,却不知道梦的征兆是什么。尽管对梦有不解,但他相信梦绝不简单。命理的书也会提到梦,但系统的介绍梦,并把梦字带进书名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整理完毕后,他发现书有二十本之多。这时他才想到自己明天就要出发了,还什么都没收拾。于是他赶紧去自己的屋里开始收拾,他把自己的铺盖卷了起来,夏冬被各带了一床。他自己就是北方人,去得地方是陕北的一个农村,以他自己的地理知识判断,气候应该不会差很多。自己对生活条件又不是很讲究,两床被子够用了。他又把自己一年四季穿的衣服,捡新的各拿了几件捆成一捆,就算收拾了个大概。他自己有一个大书包,里边装满了以前用过的旧课本,他把那些课本都留了下来。从那二十本书中挑了五六本出来放到书包的底部,上面是平时换洗的内衣内裤,塞了满满一书包。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那几本书的,梦秋自己很满意。这就是他要带的全部家当了。收拾完毕,他看了看窗外,夜已深了,就上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梦秋自己报着铺盖,背着书包,他爹拿着一布兜吃食,俩人一同来到了汽车站。俩人心照不宣,没有说什么。梦秋上了一辆前额挂有红绸挽成大红花朵的帐篷卡车,车里还没有其他人,他们都在车下抹眼泪。前几天的激烈情绪都化作了眼下的细细抽泣,上车后眼上带着泪痕。他们这帮来不及决定自己命运的人,就这样被带上人生的旅途。梦秋目不转睛的看着车下的老父亲,老父亲也如是看着儿子。他自己在车的靠里处,为了让他老爹能在稍远处也看到他,他微微的欠起身,一直在不停的招手。直到自己看不到老父亲,他才稳稳的坐下。他想他爹是先于自己看不到对方的,他终于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