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薛景昳来帖邀她游湖。

    其实薛景昳来了扬州这些天，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说起来，薛景昳如今十八，沈安歌上一次见他，还是薛景凝嫁来扬州的时候。

    沈其南虽也勉强同意她那嫁人的馊主意，亦知有着两家情谊在，沈安歌嫁过去不会吃什么大亏，但到底不想让薛家觉得沈安歌是上赶着嫁去，之前便替沈安歌回绝了几次薛景昳的邀约。

    两日前，已嫁作人妇的薛家大小姐薛景凝亲自登门，算是代表长平侯府正式提亲。只不过皇帝大选秀女这个节骨眼上，这件事进行得低调。

    出发前琉璃兴致勃勃，摆弄着一柜子的衣裙首饰，誓要将她打扮成天仙下凡。

    她无奈笑笑，任由琉璃折腾。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是有些失望的。虽然嫁入长平侯府是她一开始给自己安排的入京道路，但终究是不如宋执身边来得划算。

    可看如今的架势，初云寺那几日交集，还是没让宋执对她多产生几分兴趣。

    琥珀站在身后，静静给她梳头。从初云寺的胆战心惊到如今两家定亲的有条不紊，她的心里是纠结的。此刻她甚至有一点点庆幸，小姐如今的境地至少不是毫无退路的。

    “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薛二少爷刚吩咐了小厮来接您。”婢女掀了帘子进来。

    琉璃将最后一根白玉簪插好，盯着镜中的沈安歌看得愣了：“世上再没有比小姐更美的人了。”

    沈安歌盯着镜中的自己出神。沈安歌无疑是极美的，从前的她也美。那时候她对楼飞复和那群公子哥儿的纠缠不厌其烦，怨自己的容貌太盛徒惹事端。可如今，她倒是希望这副容貌能有点作用，让她能安稳避过入宫这个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是谦谦君子的薛景昳，应当也是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个娇俏人儿的。

    可宋执，大概是府中便有西陵第一美人这样的国色，哪怕知道她身上有他想要的秘密，对她也并不在意。

    ………

    薛景昳是在玉暖湖畔见着沈安歌的，身着湖蓝流仙裙的姑娘自白玉马车上款款下来，头上的流苏在骄阳中泛起银光，一时晃了他的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长大后的沈安歌，眼前来人笑意温婉，比所有他想象中的样子都要惊艳。

    自小她便好看，他们兄弟两都喜欢这个小姑娘，他亦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娶她过门，让她做他的妻。

    如今，真真切切的做到了。他与她马上就要订亲了。

    “娇…娇娇妹妹。”女孩就站在他面前，平常出口成章的嘴突然就有些结巴了。

    沈安歌看着他，带了几分狡黠的笑意：“三年不见，薛二哥是不是已经认不出我了？”

    “认得出，认得出。”薛景昳回过神来，红着脸解释：“只是娇娇妹妹变得太漂亮了。”

    一旁的琉璃噗嗤一声，没憋住笑。这位未来姑爷嘴巴这么笨，夸人都只会漂亮这个词儿，是怎么当上会试经元的？

    薛锦昳不可避免的红了脸。

    “薛二哥好些年没来扬州，想必对这里都已经陌生了，等一会儿游完湖，我带薛二哥去逛逛怎么样？恰好附近新开了酒楼。”沈安歌适时给他解围。

    薛景昳欣然答应，带着沈安歌主仆三人登船。能与沈安歌相见他已是欢喜至极，更何况他能感觉得到，此刻的沈安歌对他的笑意是真心实意的，那是不是说明，娇娇妹妹愿意嫁给他，也并不全是为了躲开皇帝选妃一事？

    两家联姻虽急促，但沈老爷在去京的信中也是据实以告了的。母亲原对此还有些不满，只耐不住他祈求，祖母也没说什么，他才能这么快奔赴扬州。

    他并不在乎娇娇此刻到底有没有喜欢上他，比起身为嫡长子的哥哥，他有为自己的幸福争取的机会，已经很幸运了。

    来日方长，他总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叫她把他放在心上的。他喜欢的姑娘，从来便值得所有人倾心相待的。

    看着前面被侍女搀扶着登船的沈安歌，薛景昳的眼底笑意浅浅。

    那笑意，却让不远处垂柳树下背手而立的人轻皱了眉。

    洵粲站在宋执身后，大人不说话，他便不敢说话。

    宋执是个冷情的人，执掌三军，手下更有锦鳞卫这样的虎狼之师，无论什么时候他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

    洵粲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比起别人更不怕他些，但此刻的宋执，依旧是洵粲少见过的模样。

    上一次见他这个样子，还是十年前。永隽王府在张灯结彩操办他和丹阳郡主大婚的时候遭了仇家暗算，阖府被下了药，无一例外被活活烧死。

    那时候的宋执回来后便精神恍惚了好久，夜里也时常做噩梦，洵粲有一次侍候在门外，听他喊了个人的名字。

    后来有小丫鬟在他面前提了一嘴，宋执发了大火，将人活活打死了。

    此后他也再没敢说起过了。但他想，那人对他而言，即便不是爱情，必定也是不同的。

    “大人……。”画舫已经渐渐驶远，那相谈甚欢的一双人也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背影，洵粲喊他。

    宋执不答他，依旧看了很久，只待那一艘奢华画舫驶入玉暖湖中央，洵粲听得他轻问：“阿粲，你还记得楼景湘吗？”

    洵粲猛然抬头。

    这个名字，过了十年后第一次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了。可此刻的宋执越平静，洵粲便越心惊。

    十年前便是因这个名字，让一向不对付的太子和宋执联手，亲手灭了一门煊赫的贺兰家，因那家姑娘在人前编排了她一句不知廉耻。

    但这些年，这个名字已经连同永隽王府成了京中众人心照不宣的忌讳了。

    “回大人，记不大清了。”他那时才八岁，记忆没那么清晰。更何况，主子口中的楼景湘，后来因体弱多病，娇养在永隽王府后院，并不怎么在京城众人面前出现过。

    他只有一次陪大人到永隽王府商议婚事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只依稀记得，美极。

    大人对这沈安歌与众不同，莫不是觉得她长得像那人？洵粲心中暗想，便又皱眉，沈安歌虽美，却还年幼，容貌恐怕远不及当年的郡主殿下十之一二，更何况这样一个诡计多端满身铜臭的女子，如何与自小受宫中礼仪教养的郡主相比？

    “传闻那位郡主温柔娴静，性格很好。这位沈小姐……”顿了顿，他开口：“属下觉得，她倒是更像曾经的皇贵妃些。”

    而无论像谁，这沈安歌出现在主子身边，必然都是有目的的。

    皇贵妃楚氏，曾是宋执手下副将的妹妹，与宋执青梅竹马，十八岁入宫，十年间恩宠不断，皇帝半生未立后，她便暂代凤印管理后宫，身份尊贵。

    沈安歌如今这般狡黠模样，便与当年的楚青萱一般无二。

    而若不是后来宋执被指婚，若不是晚照残阳里那人遍地的鲜血触目惊心，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楚青萱是会和他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