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初云寺很静,这寂静在这一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破坏得一干二净。
宋执缓缓放下酒杯,看着雨幕里交错的剑影,勾起一抹笑意。
“还是那么沉不住气啊!”说的是刘家的人。一直从京城伏击到扬州,现下是终于下狠手了。
“嗖……!”一支冷箭穿透窗纸直直朝着他命门射来。
箭头泛光,沾了毒。
“找死!”他猛然反手一握,长箭在他手上转了个方向,射向黑暗中的杀手。
这一场杀戮很快在雨中铺开,院子里光洁的石板上,血水流了一地。
不过片刻,陆陆续续有人倒下。
刘家还是太小看他了,派这么几个窝囊废来。
然而很快,黑暗中又一波黑衣人紧随而至。他飞速逃离躲到墙边,借着黑暗隐藏自己。
这些人身上的气息,比前面那些要强得多。
“砰!”一声巨响传来,是黑衣人引爆了照明雷弹。刺耳的声音惊动了寺中其他人,那一刹那的刺眼明亮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杀了他。”为首黑衣人一声令下,四散的杀手蜂拥而上,杀意明显。
往日里遭到的暗杀不少,但为了杀他不惜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少有。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他的报复。
“有意思。”他眼底的凉意渐浓,挥剑,欺身而上。
杀手人多,一个个死去,也一步步把他逼出了院子。
该结束了,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算他们本事了。他拿起腰间的弩箭,射向面前的黑衣人。
“阿慕!”
夜雨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撕心裂肺,一如当年。
他脸色微变,那箭弩微微失了准头,射到了黑衣人的肩膀,而他的胸口,此刻正插着一支冒着寒气的箭。
寒山箭……
来不及多想,他飞快转身,纵身跑进密林遍布的后山。
只因这一个称呼,他便中计了。宋执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眼底深如寒潭。
夜雨声寒,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待走了半柱香,彻底摆脱了那些穷追不舍的杀手,才见一片黑暗中,隐隐有亮色浮现。
…………
沈安歌轻剪了摇摇晃晃的白烛,放下剪刀躺回床上,拉被的手没碰到被角,冷不防触及一片湿润。
她猛的缩手,脖颈间横着的匕首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别动。”她听见黑暗中有男人的声音传来。低沉,狠厉,但听得出是硬撑的。
她让自己慢慢放缓了呼吸,也强迫自己松开了近乎嵌入手心的指甲。
那声音熟悉,她记了许多年,如今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你是谁?”
“杀你的人。”
沈安歌就不说话了。他总是喜欢这样威胁别人。
“你受伤了。”她慢慢抬起自己湿透了的右手边:“很重的伤。”说得一本正经,但声音有些颤抖。
宋执的匕首微不可查的后移了一点点。
她接着道:“我可以帮你,你放了我。”
宋执微微打量着她,房子里很暗,唯一的亮色,该是她床帘上小颗小颗镶着的水钻。
刚才灯未灭时他是隐约看见过她大致眉眼的,只现下再看,总感觉是两个人似的。
“寒山,会解吗?”
沈安歌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他:“你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别人拿这种毒来整你?”
宋执将匕首送了一寸。
“我试试。”沈安歌忙答。话说完,嘴里便被喂了一颗药下去。
“从现在起,你的命在我手里。”宋执艰难起身,顺势将她从床上踢下来:“解毒。”
“轻点会死啊。”沈安歌揉了揉被摔得生疼的腰,瞪他一眼,在他凌厉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站起来起身去点灯。
很快,屋子变得明亮了一些。她转身回去,见他躺在床上,一双眼睛还明晃晃的盯着自己看。
她径自到梳子台上抽开小抽屉,拿出里面的药箱。
宋执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在看到她灯光下的动作时神情一顿,有些恍惚。
沈安歌没看见他的变化,她拎了药箱走到床前,弯着腰居高临下的看他的伤口:“寒山箭毒难解,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若死,就让你陪葬!”他狠狠道。
沈安歌白了他一眼,拿出剪刀去剪他的衣服:“我虽然不会解寒山毒,但归云丹的毒对于我来说倒是小菜一碟。”
见他抬眼,沈安歌又道:“你要是不放心,要不重新给我喂种毒?”
说完已将他的衣服剪去大半,露出胸口上一大片乌黑。他方才躲避追杀用了内力,加速了毒性发作。
“真险,再插进去一点点,你就走不到这儿了。”此刻她换了个姿势,半趴着去看他的伤口,那张含笑的脸近乎贴着他的胸口,微微喷着热气。
宋执觉得她在幸灾乐祸。
但好在她没让他慢慢等死,给他喂了止血药,她开始拔箭。
或许是为了报复他方才的威胁,明明止疼药就在面前,她却丝毫没有给他吃下去的意思。
宋执硬生生挺了过去,睁眼便见替他缠好纱布的少女笑眯眯道:“公子好魄力。”
一场解毒之后,她脸色有些苍白,此刻倒是不像那人了,宋执又闭上眼,不欲与她计较。
床上已是一片血色狼藉。他伤势太重,拔箭时喷溅的血渍洒得床帘一片狼藉,活像是凶杀现场。
沈安歌累得不行,没心思换这些东西,于是拉过沾血的蚕丝被,在宋执怒火中烧的目光中给他盖上,自己在外面的贵妃椅上躺下。
这一夜雨没停,屋内两人心思各异,都未入眠。
沈安歌清晨起来熬了粥,抬眼便见宋执靠着门站在门口看她。
他身上余毒未清,唇色惨白,倒是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如果忽略掉他盯着她看时的狠厉眼神的话。
“救人救到底,吃吧。”沈安歌盛了两碗粥放到桌上,自己径自拿起汤匙。
宋执沉默不语,但大概是真的饿了,吃的速度不慢。
一碗白米粥很快见底。
沈安歌看着他推过来的碗,顿了顿,在宋执微微瞪大的眼睛注视下把自己剩下的一半倒进他碗里,解释:“这几天槿园就我一个人住,准备的也是一个人的吃食。照你这个吃法,我们等不到阵法打开就得先死在这里。”
说到底就是没有吃的,宋执摆着一张死人脸进了屋,沈安歌瞧着他的背影,将碗里剩下的粥倒进桶里,起身打水打理厨房。
不一会儿,屋内突然传来了桌椅碰倒的声音,沈安歌走进去,果然见宋执倒在床边,嘴角挂着黑色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