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扬州路，此刻是柳绿莺歌三月天。

    千里骑穿城而过，哒哒马蹄裹挟一路尘气，也带来了千里之外大魏皇城里的消息。

    皇帝龙体有恙，提前选秀之期，意在冲喜。

    皇帝都五十好几的人了，沉迷得道修仙，偏偏还耽于美色，打的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主意。

    再选秀，还冲喜个什么劲，直接准备发丧吧！

    然而百姓心中诽谤，面上却还是要装装样子，三不五时的在大小官员的带领下到附近的寺庙做个仪式，表现一下他们对天子的爱戴与崇敬。

    与此同时，西北路魏巍府邸，沈家大宅的门口，赫赫然停了辆华贵马车。车上一个滚烫烙金的“苏“字，彰显着来人的尊贵非凡。

    皇城三大家，苏家赫然在列。

    沈家大厅内，端坐在主位上的老者两鬓微白，眼睛却抖擞有神。他听明来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来人，嘲讽道:“你们苏家，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坐在下首的青年只微微一笑，忽略身后气得青筋毕露的随从，开口道:“娇娇毕竟也是苏家的孩子，十几年未见，祖母对她亦是万分想念。都是一家人，您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沈其南冷笑:“嫌难听苏少爷可以不听，又不是我求你们姓苏的来的。“

    苏允淮谨记来时祖母的嘱咐，心里脸上一如既往的春风笑意:“沈爷爷，我知您对苏家一直有些误解，我们两家原是姻亲，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心里也很难受……祖母派我千里迢迢来，就是想让我代苏家亲口对您说一声对不起。“

    “那个老虔婆脑子被驴踢了吧！“

    苏允淮后面的话被沈其南冷不防打断，他愣了愣，回过神来发觉沈其南口中的老虔婆赫然就是苏家那个说一不二武断强势了一辈子的自家祖母。一时间打着的大篇腹稿立时没有说下去的欲望了。

    现在好歹只骂祖母，要是再说下去，应该会把他打出去吧。他只带了两个侍卫呀！苏少爷偷偷瞟了一眼沈家四处的护卫，心下计算着再说下去逃跑的几率到底大不大。

    “沈爷爷您说话真直接。“苏允淮脸上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干巴巴道。终究是京城里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在骂人这一项上，他是比不过商场沉浮半生的沈其南的。

    沈其南冷哼一声，心中已然对苏允淮的到来大为不满，但他知道这多是苏家长辈的意思，怒不及后辈，便将有些话咽了下去，只不耐烦道:“你苏家的道歉可不值几个钱，我还不稀罕呢。我再说一遍，娇娇生在我沈家长在我沈家，没吃过你苏家半颗米，没受过你苏家半点恩。现在想起她是你们苏家人，晚了。“

    “沈爷爷……“

    “来人，送客。“

    苏允淮还想说什么，沈其南已经一甩衣袖起身离开，顿时得了命令的几个护卫围上来，脸上都带了几分怒意:“苏小少爷，请吧!“

    苏其南转身去了后院，玲珑阁位于沈府最南端，最安静，最精致。

    “老爷您来了，孙小姐刚摆好饭，让我去请您呢。“刚出门的琉璃又忙迎他进去。

    苏其南脸上带了暖色，脚步也不由自主轻快了几分:“娇娇今日何时回来?“

    “未时就回来啦！外面人太多了，姑娘说不安全就回来了。“说着已是到了门口。

    沈其南踏步进去，便见屋内已有两人。三十多岁模样的妇人坐在凳上，见沈其南进来也没反应，只自顾自的拉着少女的手把玩。少女十四五岁，眼角一枚朱砂痣，脸上的笑是温柔而又好看的。

    这便是他的女儿和外孙女啊，他沈其南一辈子放不下的牵挂。

    “外公您来了?“沈安歌抬头。

    “外公您来了？“妇人抬头，学着她的口吻朝着门口甜甜的叫。

    沈其南一个踉跄，虽然女儿这个样子十多年了，但每每见面，这个女儿总是能让他捶胸顿足。

    沈安歌无奈，低头制止了母亲妄图把自己的手打成结的动作:“娘，您又不听话了。“

    沈昭委屈巴巴的抬头，凝视了眼前笑意婉约的女儿良久，忽而转头对沈其南道:“老头，你女儿被人欺负了。“

    琉璃在一旁伺候，捂嘴偷笑。

    呦呵，现在知道自己是他女儿了。沈其南进来坐下，和沈昭说话:“你今日又缠着娇娇带你出去了是不是?“

    沈昭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这糟老头子管的忒宽了。“

    沈其南:“…………“他有些庆幸娇娇没有遗传女儿太多特点了，不然得长成个什么样子。看着坐在一旁任由沈昭把弄手指而没有半分不耐和厌恶的外孙女，沈其南心中万分欣慰。

    这个外孙女便是他最大的骄傲了。

    最后一道汤很快摆上来，沈家吃饭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安歌给母亲夹了鸡腿，问起今日府中的事情:“今天回来时看见门外停了辆马车，是苏府的。外公，不知上门的是苏家哪位？“

    沈其南没有瞒她的打算，外孙女一向有主张，有时候做事情比他还要老道干练，有些事情是需要她自己来决定的。无论如何，血缘总是剪不断的事实。

    “苏家二房的小辈，苏良庭的大儿子苏允淮，说起来你母亲嫁到苏府那年他才出生的，比你大了两岁。“女儿前尘已忘，心智犹如七岁孩童，外孙女又是比自己还要沉稳看得开的性子，沈其南说这些话没什么顾忌。

    沈安歌为母亲剥虾，酱汁溅到她白皙修长的手上，她手上动作没停:“皇帝选秀，苏家应该也在备选之列。“不然不会这么急匆匆的跑到扬州来说要接她回去。

    苏家这是舍不得把其他女儿送进宫去，要拿她去充数了。活了这许久，如此不要脸的人家，她倒是第一次见。

    “娇娇放心，我已经让人把苏家的人轰出去了。“沈其南说着便气上心头:“要不是今天来的只是个不谙旧事的小辈，我早就让人狠狠揍他们一顿了。“

    “士农工商，在那些皇亲国戚面前，商贾的地位太低，我还不值得他们出动其他人。“或许在苏老太君的眼里，能进京做回苏家的女儿，她应该是感激涕零的。

    沈昭塞了鸡腿的嘴动了动，忽而被噎住了，咳得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娘…………“

    “昭儿……“

    沈其南和沈安歌慌忙起身。

    琉璃忙倒了水喂她，沈安歌轻轻给她拍背:“娘，没事，慢慢喝。“

    几口水下肚，沈昭才缓过气来，呛出的眼泪挂在眼角，其他人一阵心惊胆战。

    “小娇娇……“沈昭一瘪嘴，扮出一副可怜样子:“你不要没收我的鸡腿好不好，呜呜……“

    沈安歌无奈失笑:“你答应我下次吃饭不许说话，我就答应你。“母亲吃饭被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是鱼刺，上上次是汤圆，再上上次……沈安歌已经不想回忆了。

    沈其南在一旁安慰:“昭儿乖，下次让人把鸡腿切碎了再吃，就噎不到了。“

    天知道刚才女儿那样子他有多担心。

    “小娇娇……你看，糟老头都答应了。“沈昭可怜的眨了眨眼。

    沈其南:“…………“糟老头骂谁呢？我是你老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