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哭笑不得，沈安歌认认真真服侍母亲吃完，让琉璃带着母亲去花园摘刚开的桃花，自己和外公一起去了书房。
苏家的事情需要解决，她不能入宫，至少现在不能。
沈家书房，沈其南听了外孙女的话，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你要入京?”
沈安歌点头:“苏家既然打定了主意让我以苏家女儿的身份选秀，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我若是不入京，哪天苏老太君在太后面前说几句，我就真的不得不进宫了。”
当今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皇帝已过天命之年，太后刘氏如今却才四十多岁。苏家拥护的六皇子齐王又是刘太后本家表妹刘贵妃之子，太后当然乐得帮助苏家。如今皇帝时日无多，拿她一个人去换取苏家的支持，太后想必也是乐意之至的。
沈其南又何尝不知道这些牵扯，只是要她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被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给利用去，他又如何甘心?
苏家从头到尾不曾承认过她的身份，现在倒是好意思拿她做牺牲了。
“苏家这些混账东西，真不是人。”沈其南恨恨道。
“外公不必太担心，其实，要想不进宫，还有一个法子。”前奏铺垫得差不多了，沈安歌缓缓道。
沈其南一愣:“娇娇有什么好办法?”
“嫁人。”
沈老爷子一个脚下不稳，整个人跌到书案上去了。
他有些不确定的抬头，发现扶着自己的外孙女目光坚定，不像在开玩笑，于是一个激灵，又滑了一跤。
沈安歌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琥珀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忙拿手中的大氅给她披上。扬州三月，鸳鸯水暖，但傍晚依旧是有些寒意的。“姑娘，京城来人了。”
这来人，自不是指苏允淮。
沈安歌嗯了一声，抬步往玲珑阁走去。琥珀紧跟其后，默默无言。说是云淡风轻，可她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往后脚踏荆棘，手染鲜血，在所不惜。
踏进玲珑阁，身上的寒意在暖暖的地龙中渐渐消散，沈安歌走向坐在毯子上同琉璃玩翻花绳的沈昭，面上的寒意终是一消而散:“娘……”
“娇娇……”沈昭朝她笑，转头接着玩花绳。
“娘在玩什么呢？”沈安歌凑近了些，也跟着蹲到厚厚的羊绒毯上。
“翻花绳啊！”沈昭开口:“可是琉璃的水平太低了，我都赢得不想赢了。”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嫌弃。
琉璃:“……”也不知道输了就要哭鼻子的是哪个!天知道和夫人玩游戏要做到每把都输，也是很困难的好不好。
“那娇娇陪娘玩怎么样?”
“好啊好啊!”沈昭拍手:“跟小娇娇玩游戏最开心了。才不像某些人……”她瞄了瞄一旁干瞪眼的琉璃:“水平太低。”
琉璃无语凝噎，小姐玩游戏的天赋还没她高呢，不过在沈昭的眼里，她的小娇娇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哄着母亲玩了一会儿，又哄着她睡下，沈安歌轻轻走出了玲珑东阁。想起方才母亲那一句:“我的娇娇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一颗心也不由得柔软起来。
白日里母亲便是想说这一句话，才不小心被鸡腿噎住。那个旁人眼中疯疯癫癫的可怜女人，记不得父母亲人，记不住半生所爱，却记得她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娇娇。
沈安歌啊！你多幸运。
琥珀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看着小姐的背影，那样单薄，那样萧瑟。一如当年永安城门上，那抹融进血色里的孤寂身影。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记得我。”她说：“总该记着的吧，毕竟隔着血海深仇呢！”
十年光景，她变成举止有度的千金小姐，变成了杀伐果断的沈安歌，却唯独找不回自己了。
半生回首，竟活得像是一场笑话。
那些踩着她的血肉往上爬的人，午夜梦回时候，要是记不得她，多不应该啊！
“姑娘宽心，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到时，你便不要跟着去后山了。”她怕自己看着那人，会忍不住和他同归于尽。
十年了，你还记得我吗？
…………
自古扬州多美人，宠冠后宫的贵妃刘氏便是出自扬州刘家。
宋执到官驿的当晚，四个含羞带俏的扬州瘦马已经被安排进了他的房间。
他打量了一眼屋内站着的四个婀娜少女，转身叫来洵粲，将人丢了出去。
他不是没有女人，皇帝赏的女人在他的府里摆了一排，还有别人孝敬他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差不多十多个了。可扬州刺使未免太小瞧他了，什么货色都敢往他身边送。
到扬州暗中查访这些日子，锦鳞卫已经将事情调查得差不多了，他只等一个时机，把事情办好给皇帝交差。
此行南下，明着是回乡祭祖，暗里是要调查几个月前军银在扬州莫名消失的事情。
他知道，这事和太后母族脱不了干系，否则皇帝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皇帝虽然纵情声色，却绝不算个昏君，天下事，他还是记挂着的。
皇帝想借他的手打压刘家，想必如他所料，齐王不过是皇帝油尽灯枯之时竖起的靶子，而皇位，落不到齐王手里。
他突然间很想看看太后和刘贵妃最后知道这一切时候的惊恐和慌乱表情了。
他倒是很乐意做这把利刃，狠狠的捅刘家一刀。
次日一早，他简装出行，迎着朝阳初生的方向，往初云寺走去。
…………
初云寺不比大昭寺的往来热闹，但胜在风景秀丽，这个季节，后山的梨花一片雪色。
满眼不堪三月喜，举头已觉千山绿。就连这佛门之地，都不觉多了几分生气。
“琉璃，吩咐她们先回禅房吧。”沈安歌跪坐在团蒲上，双手合十跪得恭敬。
“姑娘，我让他们先走，奴婢留下给您送斋饭吧！”
自家小姐每年总有那么几天要来初云寺，从不让旁人伺候。每次回去都消瘦一大圈，琉璃看着都心疼。
“不用了，走吧。院中有柴火，我自己会做。”
琉璃最终还是出了小佛堂，贴心的将门关好。她觉得今日的小姐与往日不同了，可到底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回到初云寺禅房，便看见琥珀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发呆。
“琥珀姐姐。”琉璃喊了她一声，发现她还在发愣，便伸手摇了摇她。
琥珀才猛然回过神来，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回来了?”
“嗯，已经把小姐送到后上小院里了。可惜小姐还是和往年一样，不让我们伺候着。等小姐回来，又得瘦一圈了。”琉璃径自坐下，愁眉不展。
“别担心，初云寺给小姐送去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吃斋念佛本来就清苦，等回去了，给小姐好好补补。”
“能不好吗？初云寺一半的香油钱可都是沈家给的，那些老和尚恨不得把小姐当祖宗供起来，哪还敢给小姐罪受。”琉璃说着说着声音便有些低了:“我只是担心小姐，你说小姐这么聪明，会不知道这种求神拜佛的事情不靠谱吗？可她怎么年年不断地来呀，还这样虔诚。”
琥珀沉默了好久，才低低开口:“或许，是为了心里好受一点吧！”
“什么?”琉璃听不太清。
“没什么。”琥珀一笑:“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就当给你放松了，初云寺山脚有庙会，你要是想去，让二虎他们陪着你，小心些便是。”
到底是孩子，琉璃一听庙会便双眼泛光，匆匆跑回禅房休息，等着晚上好去逛庙会。
…………
宋执在西边小径被小沙弥阻了去路:“施主留步，后山林木茂密，又布有迷阵，此刻已近傍晚，若误闯进去恐有意外。”
霞光透过凌乱交错的树叶照下来，确实给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蒙上了几分神秘莫测。
他喜欢尝试，但不喜欢冒险。
“知道了。”
“施主慢走！”小沙弥紧接着低头道了句阿弥陀佛。
他走了几步再转头看，见那余光中树影斑驳，像极了黑暗来临前蠢蠢欲动的猛兽。
佛门……他冷哼一声，也不过是世人于尸山血海中堆砌出来自欺欺人的东西罢了。
世上若有佛，何以不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