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元幼祺睡得极不安生。
这十多年来,她偶尔会在景宁宫与风柔同榻而眠,却也是各睡各的,这张床榻她并不陌生。
然而, 整整一夜,元幼祺在半梦半醒之中,那抹属于顾蘅的,不, 应该说是属于墨池的气息总是萦萦绕绕着, 挥散不去。
迷蒙间,元幼祺几次想要去捕捉那抹飘忽的气息。然而, 气息这东西本就是无形无质, 如何捕捉得到?
是以,天光微亮, 当她习惯性地醒来的时候,反倒因为这一夜的不安生而更觉得疲惫茫然了。
早朝是不能辍的,元幼祺照常起榻。
风柔服侍着她着好衣冠, 思及昨夜的对话,犹心有余悸。
“陛下昨夜说的,臣妾想了想, 景宁宫中的侍者确有服侍了很多年头的, ”风柔小心着措辞, 又道, “陛下的眼力是最好的, 挑的人也定是最好的……还请陛下为景宁宫选一批合适的侍者。”
此刻,寝殿内只她们二人。元幼祺闻言,手上系那只旧荷包的动作一滞,抬眸对上了风柔的眼睛。
风柔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去。
元幼祺皱眉,忽执了风柔的手,合在掌中。
风柔微怔。
“柔儿,朕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情景你可还有印象?”元幼祺道。
风柔愣住。
“朕记得那时候你穿了件红色的罗裙,笑得很明媚,整个人英姿勃勃的,像在放着光,”元幼祺陷入了回忆中,“那时候朕还小,你的年纪也不大,但只那么一眼,朕就知道,你是个洒脱豁达的人!”
风柔动容。
“可是,柔儿,后来你怎么了?俗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性子怎么到如今竟成了这般?”元幼祺苦笑道。
“这几日,朕总在想,是不是因为朕?朕将你拘得太紧了,以至于连柔儿这样洒脱的豪杰性子,如今也如那些后宫中的大多数女子一般,变得谨小慎微、不敢施展了呢?”元幼祺自责道。
因着皇帝发自肺腑的几句话,风柔湿了眼眶。
她也想问问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陛下,是臣妾……这些年都是臣妾自愿随在陛下的身边……”风柔哽咽着,“……臣妾的父母当年被昏君所害,若非太后收留,臣妾的尸骨此刻都不知烂在何处了!臣妾对陛下……”
“柔儿!”元幼祺打断她,“你要想想清楚!”
风柔听她语气骤厉,接下来的话便被梗住了。
元幼祺吸了一口气,突然双手扳住风柔的肩膀,逼着她正视自己。
“柔儿,将近二十年了,你可曾看清楚自己的心?午夜梦回,你可曾认真地问过自己,你对朕,是爱,还是报恩?”元幼祺肃道。
风柔呆。
“当年,让你陪在朕的身边,母后自有她的打算。你帮朕遮掩了这么多年,为朕打理后宫之事,为朕抚养懿儿长大……这些朕都感激你!”
元幼祺顿了顿,又道:“朕感激你,却也只当你是自己的亲人一般……朕的心思,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吗?”
风柔胸口涩痛。她想到了,却不敢在元幼祺的注视之下,将目光滑向那只半旧的荷包。
“朕的心,一辈子都不会改变。难道你也要等一辈子吗?”元幼祺的声音沉重下去。
昨夜路过梅子林的时候,偶遇谭才人,谭才人的言语倏忽间跳入她的脑际。元幼祺的眉头拧紧,她突生出现在就闯去景宁宫的偏殿,亲自查一查唐易送的“礼物”到底是怎样的冲动。
唐易!
元幼祺暗自咬牙。
她压下心头的恼意,缓缓松开了风柔的肩膀,又恢复了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
“你宫中的人与事,你自己做主就好。朕信你!”
元幼祺说罢,淡淡地又丢下一句“朕上朝去了”,便走了。
留下风柔呆立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早朝一如往日,平淡而无新意。
元幼祺知道自己这么想一件如此重要的事很不对。早朝的过程中,她也屡屡提醒自己“莫分心”,却还是有那么几次走了神。
她为自己在讨论朝政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想起墨池……的气息,而感到羞愧。
今日群臣似乎都很体贴他们的皇帝,早朝比往日结束得早了将近两刻钟。
退罢朝,转过那道屏风,再没有群臣的眼睛关注了,元幼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乎要飞奔起来。
唐喜看得目瞪口呆,火速追上了她的脚步。
不到半个时辰,主仆二人再一次出现在了丽音阁的门前。
偏巧,今日丽音阁门口当值的还是昨日那人。
那人见到元幼祺二人,眼睛都冒出亮光来,极殷勤地凑上来见礼:“公子您来了!”
元幼祺今日换了身素色绸衫,那只宝蓝色的半旧荷包此刻悬在她的腰带上,便更显眼了。
她随口应了一声,迈步往里就走。
“请墨池姑娘来!”元幼祺边不客气道。
“公子!公子!”那侍应跑进来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公子您见谅!墨池姑娘今日真的不能弹琴!”
元幼祺的眸中透出危险的光芒,冷嗤道:“难道她又病了?”
那侍应被她看得骨头缝里都冒着森森寒气,慌忙道:“不不……不是病了!墨池姑娘……咳!不敢欺瞒公子,其实、其实墨池姑娘昨日……昨日受伤了?”
“受伤了?”元幼祺疑惑道,“哪里伤了?怎么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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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主儿的气势比东家都大!
那侍应的心里暗自叫苦,却是不敢得罪她的。
只能讪讪地笑着:“就是……就是手腕被……您伤着了……”
那个“您”字声音极小极小,耳力差的都听不清楚。
元幼祺倒是听清楚了,也想起来了。
昨日,她情急之下捏了墨池的手腕子,还粗鲁地扳了她的双臂。那样的力度,对于七哥那样的习武之人自然不算什么,可是落在一个不会分毫武功的弱女子身上,怕也是够受的了。
“我去看看她!”元幼祺说罢,抬腿便走。
那侍应忙又过来拦,陪着笑脸,道:“公子爷,墨池姑娘真的弹不得琴!要不,小人给您请别的姑娘来……”
一想到今日可能见不到墨池,元幼祺心头火起,脚步不停,口中应付道:“她的手腕既是我弄伤的,去看看她自是我该做的!”
那侍应心头暗喜,不由得赞叹管事的神机妙算,嘴上却没停了劝阻:“墨姑娘的伤已经请了大夫瞧过了,已经无碍了……诶!公子爷你别走啊!”
元幼祺快步走到二楼,各个隔间中隐隐的乐声飘入她的耳畔。
“墨池姑娘的房间在何处?”她止住脚步,厉声问那侍应。
“小人……小人不知……啊!”
那侍应刚说了一个“不知”,一记老拳便招呼在了他的脸上,登时打得他口鼻开花,一缕血红自鼻孔中流了出来。
他捂着口鼻,呼喝喊痛,引来了周遭,尤其是一层阔厅里的客人与音姬等人的注目。
其中,一名面目俊秀的青年男子禁不住站起身来,目光落在了刚刚出拳教训人的元幼祺的身上,惊得半张了嘴。
“到底知不知道?”元幼祺又大声喝问。
那侍应被她一拳打怕了,生怕这惹不起的主儿性子起来,再拿自己出气,捂着口鼻,呜呜哼道:“三咯……追里面……”
三楼,最里面。他被元幼祺打得舌头都大了。
算你识相!元幼祺冷笑。
这样助纣为虐的小人,就是该打!
她也不管那侍应如何,更不在意周遭围观的人如何指点议论,迈步就往三楼去。
她要的,就是这样举世皆知的效果!
那侍应被元幼祺一拳打翻,旁人见她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敢往前凑,竟诡异地在她面前闪出一条路来。
唐喜随在元幼祺的身后,“噔噔噔”地上了三楼,啧啧称奇。果然是跟着陛下,不止有肉吃!
三楼上的几个隔间内的客人,听到外面的喧闹,都不约而同地探出几个好奇的脑袋来,被元幼祺凶神附体的眼珠子一瞪,都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元幼祺收回杀人的眼神,霍然发现,不知何时,墨池就俏生生地立在三楼回廊的尽头,无奈地看着她。
元幼祺故意勾起唇角,冲墨池笑得邪气。
墨池眉心微蹙的当儿,元幼祺已经快步来到她的面前,半分犹豫都没有地擎起她的左手腕。
墨池惊,连忙躲闪,却已经躲不过,被元幼祺捏住了左手腕。
“疼吗?”元幼祺笑眯眯地看着她,眼中皆是挑衅。
墨池语结,愤愤地看着她。
元幼祺露齿而笑,故意朗声道:“昨日是在下粗鲁,伤了姑娘的手腕,今日来给墨姑娘赔个不是!墨姑娘,不请在下进去叙话吗?”
她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伤了墨池的手腕,这话就太引人遐思了。
丽音阁是听音的风雅地,却也是风流地,但到底男女有别,这么大喇喇地扯着人家姑娘的手腕,也不像样子。在场的众人都听了个囫囵,大多数人的脑袋里皆转起了旖旎的念头——
莫非这位俊公子,昨日与墨池姑娘发生了点儿什么事?
观墨姑娘涨得通红的脸,啧!不会是这俊公子意图不轨,被墨姑娘狠命挣扎了吧?
墨池初听到元幼祺拳打侍应的声音,又看到元幼祺志在必得地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心中存的心思,更多的是无奈。
然而,此刻,元幼祺不仅十分失礼地攥了她的手腕,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更加失礼的话来,墨池心里面最后的那点点愧疚之意也不见了踪影。她右手微张,就想一个嘴巴抽过去,给元幼祺一个教训。
昨日的那个嘴巴没有抽成,墨池还耿耿于怀。
冷不防,元幼祺突的身体前倾,凑近了墨池,嘴唇距离墨池的脸颊不足两寸,在旁观者的眼中,俨然是亲上了。
墨池的脊背都僵直了,整个人如被冻在了原地。
“呵!墨姑娘,不让我进去吗?我知道,你拒绝不了的……”元幼祺的声音听起来欠揍极了。
墨池脸颊上的涨红染到了耳根,一弯瓷白的脖颈都侵上了薄粉。
元幼祺的话,让她没法安定。不止因为那话中明显的轻.薄意味,还有那么一丝丝深意在其中……
可惜,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所有人眼中的男子这般对待,墨池再从容自持,也做不到心底平静无波。
不急,不急,以后的日子还长……
墨池在心里默念着。
她猛地推开元幼祺,转身自顾拉门进屋,竟是对元幼祺不做丝毫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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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恃无恐的小元,当街耍流氓什么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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