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外。
李德妃脱簪素服跪着, 身后陪跪的她的贴身侍女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不远处, 勤政殿内外灯火俱明,亮若白昼。
殿门紧闭, 韦舟扬顶盔掼甲、腰横佩剑立在殿门外。他的身后,重甲利刃的内廷侍卫将整座勤政殿护了个严严实实。
韦舟扬双目注视前方,一言不发。他身后的所有侍卫也都如铁铸铜浇的一般, 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吱呀——”
殿门被从内打开, 韦贤妃婀娜的身姿自勤政殿内走出。
韦舟扬听到声音,忙侧身抱拳道:“贤妃娘娘!”
韦贤妃微微点头,算是应答。接着, 她便缓缓步下台阶, 向着前方李德妃跪着的地方走去。
“德妃姐姐, 夜凉露重,何必跪在这里折磨自己的身体呢?”韦贤妃的声音, 一如这凉夜一般, 没什么温度。
李德妃已经在这里跪了小半个时辰,双膝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 身体里除了冷意,寻不到旁的感觉。
但她是个极有风骨的刚烈女子, 身体所承受的痛苦,不会让她的意志屈服。
她费力地抬起头,注视着韦贤妃, 眼中的冷意并不亚于对方的, 反问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韦贤妃嗤笑一声, 道:“陛下病重,本宫执掌凤印,自是该当在此侍疾。怎么,德妃姐姐觉得本宫做错了?”
“侍疾?”李德妃冷哼道,“侍疾是假,替你的儿子来掌控局面是真吧!”
她说着,猛地一道寒光射向昂然而立的韦舟扬,“好啊!好啊!如今这宫中,都是你韦家人的天下了!大魏要改姓姓韦了吧?”
“姐姐错了!”韦贤妃毫不留情地抢白她,“姐姐是被秦王胡闹气糊涂了吧?大魏国姓从来是‘元’!”
她说罢,又讽道:“本宫的儿子是当今太子!本宫为她掌控局面,防止有人借着陛下重病之时觊觎大魏江山,何错之有?不错!本宫的娘家姓韦,韦统领也姓韦,那是因为陛下信任我韦家人的忠心!反观姐姐呢?呵呵!此刻秦王殿下带着亲兵,怕是已经被拱卫京师的虎贲军给拿下了吧!”
“胡说!”李德妃怒道,“我儿仁孝,回京是为了护围大魏的正统继承人,真正的储君!”
韦贤妃微一沉吟,失笑道:“本宫懂了!原来,秦王是为了元承胤而抗旨不遵!那么请问德妃姐姐,何为正统?难道在姐姐的眼中,被陛下下旨废掉的前太子,才是正统吗?”
李德妃毫不畏惧,针锋相对道:“胤儿是陛下元妃所诞,是我大魏真真正正的正统继承人!其他的人,都是假的!”
韦贤妃闻言,不怒反笑:“呵!姐姐既说得这般有道理,为什么还要脱簪素服跪在这里,向陛下请罪?其实,姐姐心里,也是心虚的吧?”
李德妃呼吸一滞。若非顾及自己的儿子会被牵连,她真恨不得扑上去,与韦贤妃拼命。
幽深的夜色中,元幼祺带着潘福快步走来,远远地便听到了韦贤妃与李德妃的对话。
她眉头紧皱,急走到二人面前,躬身施礼道:“母妃!”
韦贤妃终于见到元幼祺出现,心神略松。
却见元幼祺又转身向跪在地上的李德妃抱拳道:“德妃娘娘,父皇现下病着,您若在这里也跪出病来,岂不是给父皇平添忧心?就是为了四哥,也请善自保养身体才是!”
李德妃闻言,仿佛不认识似的抬眸盯着元幼祺,缓缓道:“太子所言,倒还算中听!”
元幼祺又欠了欠身,向李德妃的侍女道:“还不快扶了德妃娘娘起来?”
那名侍女早被自己主子的决绝吓破了胆子,这会子主子终于肯听太子殿下的话,不与贤妃斗嘴了,她简直如蒙大赦,也顾不得自己腰酸腿麻的,忙扶搀着李德妃起身。
韦贤妃见元幼祺如此说,又如此做,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元幼祺暂不去看自己的母妃,又向李德妃恭敬道:“四哥现在虎贲军营中,由莫将军陪着,一切安好,孤已经请了肃王叔亲去接四哥回秦王府,德妃娘娘尽可放心!”
见德妃神色稍缓,元幼祺又道:“父皇病重,侍疾尚不知要多久,还请德妃娘娘暂且回宫歇息,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德妃却不为所动,紧紧地盯着元幼祺,道:“太子想独自在此吗?”
元幼祺道:“孤已经着人去请了赵王来,还有端王,以及几位老大人。”
“包括丁相。”她说着,盯着李德妃的眼睛道。
果然,李德妃的目光微有波动,冷声道:“太子想得倒是周全。告辞!”
她说罢,带着侍女,头也不回地走了,竟是视韦贤妃若无物。
元幼祺望着李德妃的背影渐渐消失,若有所思。
果如阿蘅所料,丁奉与四哥有所牵连。
但四哥到底是四哥,且不论是同胞的兄弟,平日里对自己更是不错。而且,四哥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二哥的事,才抗旨入京的。
元幼祺能够料想得到,在元承胤的太子之位被废的这段日子里,元承平远在蜀地,必定屡次向魏帝递折子,不知求了多少情。
四哥是个重情义的人啊!元幼祺叹道。
她虽情知元承平可能是她将来的大患,情感上却无法狠下心肠来面对。
“母妃!”元幼祺此刻方转过身来,面向冷若寒霜的韦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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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认得我是你的母妃!韦贤妃怒撞顶门。
“随本宫来!”韦贤妃也不多言,自顾自朝着就近的一处无人的偏殿行去。
元幼祺默叹,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只得快步跟上。
潘福遥遥地缀在后面,只在她们二人进入偏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掩紧了殿门,自己则警惕地守在门外。
“跪下!”偏殿内,韦贤妃厉喝道。
元幼祺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地砖上。
韦贤妃死死地盯着元幼祺头上的金冠,咬着牙,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气氛凝重得迫人。
元幼祺心里极不好受,先道:“母妃请息怒!孩儿以为父皇此刻重病,是多事之秋,实在不适合与诸皇子的生母多生龃龉。便是德妃自愿替四哥向父皇脱簪请罪,眼下父皇昏厥着,若任由德妃跪在寒夜地上,落下病根儿,让宗室如何看我们母子?便是父皇将来醒来,也不大好交代……”
“呵!”韦贤妃突的冷笑,“本宫竟不知,你何时学会如此爱惜名声了?果然是那昏君此刻命在旦夕,你知道那张龙椅就快是你的了,你翅膀硬了,可以根本不在乎本宫如何做想了!”
“不是的!母妃您误会了!”元幼祺急道,“孩儿这般做,难道不是为了母妃在后宫中,将来在宗室与群臣面前好作为?难道孩儿坐上那张龙椅,不是母妃长久以来的心愿吗?”
听着元幼祺接近质问的话语,韦贤妃未觉消气,反而更觉愤然:“好一个长久以来的心愿!为了本宫的心愿,当真难为你了吧!嗯?难为你半夜三更不能和那姓顾的小妖精陷在你们的温柔乡中,巴巴儿地赶到这儿来……真是难为你了!”
元幼祺登时涨红了脸,越发觉得母妃不讲理起来。
“母妃这般说,孩儿不得不争辩几句。不错!孩儿确是在阿蘅那里,可是孩儿为什么会长久在阿蘅那里?母妃怎么不问?若非母妃白日里算计了阿蘅,害得她险些毁在恭王的侮.辱之下,孩儿会心疼得始终在她那里吗?”
“这桩事,孩儿本不欲再提起,但母妃为什么要步步紧逼?”
元幼祺越说越急:“母妃既与阿蘅联手计划,为什么要暗中对阿蘅做手脚?这就是母妃对待合作者的态度吗?母妃总是教导孩儿要行阳谋,要磊落,可是母妃……”
元幼祺噤声不语。
“你在指责本宫是小人之心?”韦贤妃冷笑,“这便是本宫养了十六年的孩儿!好孩儿!”
“孩儿不敢!”元幼祺心若刀绞,红了眼眶。
“母妃是孩儿的母妃,一辈子便是孩儿的母妃,这份恩情孩儿永生永世都还不尽……”
元幼祺哽咽,霍的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凄声道:“孩儿不敢质疑母妃的任何决定,唯有阿蘅,她……她已经很可怜了,请母妃……请母妃放她一条生路吧!”
元幼祺说罢,又“咚咚咚”地狠磕了三个响头。
“勤政殿这里,孩儿不会耽误了任何事,也请母妃多费些心……孩儿去去,很快便会回来!不会晚于位宗室、重臣来御前探视!”
她言毕,站起身来,眼角已经挂上了泪水。方要抬腿离开,突的意识到韦贤妃尚怔立在原处,在这样的凉夜里,身上的衣裙显得格外单薄。
元幼祺于是伸手扯下了自己的披风。
“轰隆——”
一声闷响,震回了韦贤妃的神魂。
元幼祺已经关上殿门,走了。
韦贤妃痛苦地闭上眼睛,她觉得,她已经失去了她的孩儿。
而在她的肩膀上,是元幼祺不知何时披上的披风,还在这冰凉与孤寂中,陪伴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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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元还是很重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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