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沐浴罢, 便自顾自擦着头发折回卧房的时候, 发现风柔穿着居家的衣衫,正在收拾她之前脱下来的外袍和披风。外袍上的草屑和披风上的尘土细看之下, 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元幼祺脸一红,她知道,那些草屑和尘土来自长安郊外道祖碑林的那棵大树。
怎么就不记得拍打干净了尘土再回来呢?
元幼祺打算下回有这种情况的时候, 一定要让唐喜替自己好好检查检查再回来。
诶?下次?还是算了吧!一次就够折磨进去她半条命了。
风柔听到身后的响动, 便回过头来。
当看到元幼祺如刚被雨水濯过的青竹般的身姿的时候,风柔毫无悬念地看得出了神。
元幼祺的脸上又烫了起来。不是害羞的,而是愧疚的。
她从来都是知道自己的容貌极盛的, 因着“男子”的身份, 不知长安城中多少贵介少女视她为梦中情.人。
她在沐浴的时候, 就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她既然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又深知风柔对她情根深种, 便想用一回“美人计”, 从风柔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一见风柔如此,又想到她素来对自己不错, 又为自己即将利用她而觉得心中有愧了。
“殿下今日去郊外了?”风柔轻声问道。
元幼祺擦拭头发的动作一滞,整整一下午的躁乱心情又被她勾了起来。
她不置可否, 而是径自走到风柔的身边,坐下。
“你今日去凤鸣楼了?”元幼祺道。
风柔默叹,知道元幼祺这样的反应, 便意味着当真去了郊外。
她着实很好奇, 堂堂太子, 只带着一名贴身内宦,巴巴儿地跑到郊外,还似乎在土屑、草末子不少的地方坐过,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柔自知问不出来,只得点头道:“是。”
她很体贴地起身,接过元幼祺手中的布巾,细心地替她擦拭起头发来。
“凤鸣楼中一切安好吧?”元幼祺闭上眼睛,问道。
不得不说,风柔温柔擦拭的动作,让人很觉享受。
“一切都好,”风柔手下的动作更轻柔了几分,浅笑道,“十一先生还说,殿下好胸怀,做了太子,还能让妾身时时外出经营产业。”
元幼祺闻言,笑道:“你是孤的妻,孤自然该对你好。”
风柔娇躯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元幼祺的发心,手上的动作都忘了继续,显是呆住了。
在她目力不及的地方,元幼祺垂下眼帘,暗自喟叹一声,便不再犹豫,伸手拉住了风柔的手臂,将她轻扯到自己的身前。
风柔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只会僵直着身子由着她拉到身前,又由着她双臂伸展,环住了自己的腰肢。
风柔的一双凤目倏然圆睁,她觉得今日的元幼祺简直中了邪一般。
柔媚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与顾蘅全然不同的感觉……
这当口儿,元幼祺还是想到了顾蘅。
她需要一个真相,一个关于顾蘅的真正身份的真相。
顾蘅不言明,母妃问不得,其他人更是不可信,她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元幼祺将心一横,干脆搂了风柔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最近……瘦了?”元幼祺修长的手指划过风柔的腰,比量道。
风柔因着她的这个小动作,猛地战栗。
“殿下……”她抖着手,攥住了元幼祺还在自己腰间作怪的手指。
“怎么了?”元幼祺挑了挑眉,没有再继续下去。
“没……”风柔晕红了脸,微垂下头,不敢去与元幼祺面对。
她竟然有这样的一面?元幼祺暗自惊奇。
这哪里还是往日里的那个风柔?
只听风柔轻声道:“妾身一切都好,殿下不必挂心……”
元幼祺眨眨眼:“你是孤的妻,孤牵挂你是理所当然的事。”
风柔喉间滚了滚,觉得一颗心仿佛突然间被丢进了蜜.水里,除了甜便是甜。
她的侧颜对着元幼祺,手指轻轻颤抖着,一颗心则“咚咚咚”地跳成了凌乱的鼓点。
元幼祺见状,暗自摇头。
她深知“做戏要做全”,却也是在脑中强自告诉自己“假装她是阿蘅”。若非如此,她真怕自己继续不下去了。
她是个与人相处分寸感极强的人,只有母妃和顾蘅,能让她放松全副心思地相信与靠近。因为清楚风柔对自己好,不会坑害自己,对于风柔,她才有一半以上的信任,已是难得。
“你入府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吧?”元幼祺极力软着声音问道。
风柔的脑中正“噼噼啪啪”的电闪雷鸣呢,闻听,只知如实而答:“已经三个月零两日。”
都已经三个月了啊!元幼祺心中感慨。
能够三个月如一日般对自己这般好,还是在被自己冷落的前提之下,哎!也是不易啊!
她这般想着,看向风柔的目光便禁不住添了几分怜慈。
“苦了你了……”元幼祺由衷道。
继而,她忙话锋一转,又道:“孤其实是想对你好的……”
风柔一惊,着实觉得今日情状不同寻常。
她僵着脖颈,扭过脸去,定定地看着元幼祺,喃着:“殿下想对妾身好?”
元幼祺被她痴然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拔了拔脊背,才绷住了气场,抿唇道:“不错,孤想对你好。”
孤想对你好,但你也得有让孤对你好的理由。
风柔的脑中极快地划过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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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幼失亲,从小被着力培养成元幼祺的左膀右臂,将近二十年的岁月几乎都活在谋算之中,见多了、也用多了心机,听到元幼祺的话,脑中生出的自然是这样的反应。
风柔笑了,笑得释然而凄凉。
她笑自己呆傻:早该想到,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平白让天之骄子的元幼祺青眼相待?
纵是爱元幼祺至深,没有傍身的东西,又凭什么指望根本不爱自己的女子对自己好?
霎时间,风柔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她以最快的速度,与曾经天真的自己挥手作别——
如今的东宫,将来的后宫,她要生存,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得为自己竭力争取。悲秋伤春,或是一味地体贴付出,等来的,只会是红颜老去,凄惨一生。
她瞬间想到了韦贤妃,那个被她奉为偶像的女子,其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她该走的路吗?
元幼祺只觉得怀中一空,风柔已经挣脱了自己的怀抱。
在她的注视之下,风柔向着她盈盈拜了下去——
“敢问殿下,想要妾身做什么?妾身想要殿下的好生相待,请殿下为妾身指一条明路。”
元幼祺呼吸微滞。
眼下情形,不在她的谋算之内。
她原是打叠起心思用“美人计”诱风柔入毂的,却不料,风柔竟然坦坦荡荡地与她做起“交易”来。
如此一来,元幼祺倒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站起身,拉了风柔起来,执了风柔的手,叹道:“柔儿是巾帼豪杰,襟怀坦荡,是孤……呵呵!”
元幼祺干笑两声,她自知理亏。
风柔听到那声“柔儿”,鼻腔一酸。相识十余载,倾心五六年,到如今,她终于换来了这一声称呼。
她咬着嘴唇,忍下满腹的委屈与酸涩,道:“殿下只说,要柔儿做什么吧!”
元幼祺看着她,突的想到了顾蘅白日里的话。
【天子与臣子各有所图……那些后宫的女子亦各有所图……女子与女子,各有不同,所图也是不同……】
【你今日虽做如此想,将来终有一日,你会知道,凡事皆脱不开“不得已”三个字……迟早,你也会如所有的帝王一般。】
这才刚刚过去几个时辰?自己还只是太子,尚不是天子呢,“不得已”三个字,“有所图”的女子便活生生地现于眼前了!
这算什么?一语成谶吗?
元幼祺的心中一片凄然,她已经感知到了命运的无常,以及生而为人的诸般无奈。
她是太子又如何?哪怕她将来做了天子,人与事皆复杂,又有几多能循着她的心意按部就班下去?又有多少曾经的志向,能够最终心愿得偿?
只怕是,纵是得偿,也是物是人非了吧?
一时间,元幼祺心内感慨万千。她的目光落于风柔认真而决然的脸上——
世人皆可怜,各人有各人的可怜法儿。
她给不了风柔爱,她爱的唯有一人;但她可以给风柔真,不是一颗真心的真,而是彼此坦诚相待的真。
元幼祺深吸一口气,终是坦率地说出了想要的物事。
风柔闻言,惊住,蹙紧的眉头久久无法展开。
然而——
“但随君愿。”风柔终是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元幼祺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
她素知风柔言出必践,既然答应了自己,就必定会全力施为。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遭全然靠自己去争取什么,回想其过程,都觉感慨无限。
风柔的心思,显然比她的更为复杂。
夜深了,早有侍女铺好了床榻,躬身退下,只待两位贵人入榻安歇。
经过了之前的一番对话,此时两个人各存想法,都没了言语。一时间,卧房内安静异常。
风柔已经换了寝衣,自顾自躺在榻内,脸向外,凝着元幼祺也只着寝衣,却独坐在榻边的背影,心内有波澜翻滚。
“殿下……”风柔禁不住轻唤道。
“嗯?”元幼祺应了一声。
风柔急速地呼吸两次,压下激跳不已的心脏,小声道:“既已……谈开,还请……请殿下践诺,好生……好生待风柔……”
元幼祺惊大了眼睛,不知她要说什么。
只听风柔磕绊道:“妾身不求其他 ,只想让殿下……抱着,能睡得踏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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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是纯粹的好人,纯粹的好人,在复杂的环境中也活不下去。
小元从小所受的教育,注定让她在需要的时候使用心计。她若是白莲花小白兔,也就没有后来的成为天子的故事了。
小元曾经被韦贤妃保护得太好,韦贤妃事事都为她考虑周全。而现在的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学着用自己的方式为人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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