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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瀚海亭下 二
    莫三思开口道,“不知苏伯伯以为此局形势如何,三思在一旁旁观,实感棋局进程惊心动魄,竟是直到最后一手才分出胜负。”

    “最后一手才分出胜负?自白七十一手“断”,令尊的黑棋已断无翻身可能。”苏远山捻须微笑道。

    莫新看了苏远山一眼,老伙计,可以。他忍住,不多言语,转头凝视莫三思。

    莫三思沉声道。“苏伯伯此言差矣。”

    这话一出,莫新和苏远山都乐了,莫新是真乐,苏远山则是冷声道。

    “贤侄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我见识见识‘三思公子’的无双棋艺。”

    他这话看似阴阳怪气,实则表示亲近,莫新心里也是暗松一口气,也道,“三思,你不妨就在这棋盘上,与你苏伯伯拆解一番。”

    莫三思应道,“是。”

    当下他代替父亲莫新,坐在了石墩之上,与那太湖商会会长,苏远山对坐。莫三思先鞠了一躬。

    “小子得罪了。”

    苏远山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道。

    “棋盘之上,也不用说什么礼数,莫小子,我且将棋盘退于七十一手时情状,看你有何办法。”

    弈林中人,一局棋下完之后,常常进行“复盘”,即从第一手始,按照棋局进程,两人重新摆过。败者往往对自己弈出的“疑问手”悔恨不已,复盘之时常常会摆出变化,即

    “我下这里你就不行了吧”

    对局两人,往往会就此变化继续,以至于再弈一局。

    故有人虽棋局已败,然则可以“复盘胜”,自己当时只是“大意了”,也不算丢了面子。两人说着,一手一手地将棋局还原到了白七十一手“断”时的情景。

    原来苏远山深知老相识莫府主秉性,他既有心教儿子在棋局上显威风,必是有十足把握。

    然而此时黑棋大块被白棋断成两截,形成了“两边不可兼顾”之势,黑棋一手只能安定一边,而白棋下一手即可擒获黑棋另一边棋子,本局莫新正是由于此处亏损过大,以至于溃不成军。

    纵使棋仙转世,料也对此局面无能为力。他苏远山下了这么多年棋,自信此等优势足可取胜。

    “小子,有什么招就快些使出来吧,卖什么关子?”

    苏远山见莫三思盯着棋盘,不动弹了,忍不住道。

    莫三思苦笑道,“苏伯伯妙手连发,此时黑棋情势危急,确已无能为力。”

    他又拈起一枚棋子,放在“七·八”的位置上。

    “父亲此时应对,实已是最佳的善后之策,孩儿也并无其他手段。”

    他转头看向父亲莫新。

    果不其然,莫新也是脸色和霁。

    这却是莫三思有意为之了,其实当前局面黑棋虽然危急,实则有一招妙手可以转危为安,然而如此须让两位对局者没了面子。

    而且关键是,莫三思在后续进程中也找到了一步绝妙之手,足可应对,挽回局面。

    莫三思回头,继续道,“苏伯伯不妨与小子续下此局。”

    苏远山没有应答,而是埋头全力思考棋局。片刻后,拈起一枚棋子,落于“七·十”的位置上。

    莫三思也面容肃穆,一老一少就在这瀚海亭下,重启战局。

    日头渐渐升高,又渐渐西斜,此时正轮到苏远山落子,但见他浑身大汗淋漓,白气蒸腾,莫新在一旁旁观,却是越看越奇。

    此时棋局已近尾声,黑白双方在一个角部绞杀在一起,却是即将分出胜负。

    奇特的是,棋局的进程,竟是与上一局一般无二!

    接下来,苏远山的白棋只需落于“二·一”之处,即可还原上一局终局时的场景,莫三思的黑棋便只有投子认输一途。然而苏远山却眉头紧皱,迟迟不肯落子。

    日头西沉,眼看就要没入地平线下,苏远山终于还是拈起一枚白子,落于“二·一”之处。这步棋一落,两人抬起头对视,苏远山叹道。

    “贤侄想是必有出其不意之手可逆转乾坤,枉老夫自负棋力高绝,看了这许久,也未能发觉其中玄机。”

    原来棋手达到一定水平之后,下棋之时自然而然会激发出一种‘势’,对弈双方在下棋过程中,比拼的其实就是这股‘势’的大小多寡。

    莫三思虽然招法与莫新全无二致,然而每落一子皆极为自信,‘势’不断增长,迫使苏远山步步长考。

    直到此时,棋局虽尚未结束,苏远山已自知必败无疑,只是实在难以想出,莫三思的黑棋究竟有何奇妙手段可以施展。

    莫新这时候也凑了过来,“也就是说,棋局进行到此时,黑棋竟还有生机?”

    他转头看向一直稳坐钓鱼台般的莫三思,显然是教他不要在故作高深,有啥招你快说吧。

    莫三思微笑道,“此时苏伯伯妙手一击,黑棋大块确已难觅生路,父亲投子认输,也是无可厚非。然而。”

    他顿了顿,又道,“小子奇思妙想,却是想出了一招岂有此理之手。”

    莫三思也不卖关子,直接抓起棋子,落在了棋盘的“三·三”位置上。

    “这步棋也未见得成,只是非得如此,棋局才可继续。”莫三思补充道。

    苏远山和莫新的瞳孔逐渐放大,“这步,这不是自寻死”苏远山沉吟着,片刻之后,忽然抚掌而笑。

    “妙极!妙极!”

    又过了片刻,莫新也是恍然一笑。

    这步棋本身而言,属于先将自己的一大团棋子全部‘送死’,棋局中一般情况下,确有‘弃子’一说,然而却断无送死这么一大团棋子之理。

    况且此招送死之后,也未有‘反杀’白棋的手段,是以苏远山和莫新两人棋艺虽已甚高,却无此感觉。

    可偏偏此局情况特殊,黑白双方全局绞杀在一起,黑棋此步一落,虽说彻底送死了自己角部大块,然而就如同蚕蛹化蝶,黑棋死掉一块,从整体全局看反而柳暗花明,海阔天空。自此黑棋甩掉包袱,将可四处谋利,而白棋反掣肘于杀死的黑棋大块,处处受制。

    虽不见得黑棋如此一定获胜,然而棋局流向已变,变化已生。

    莫、苏二人都是高手,已经莫三思指出此手,片刻已明其理。

    莫新赞赏地看着莫三思,饶是他之前已经领教过自己儿子的棋艺,此刻却也惊叹不已。

    “置之死地而后生,难得贤侄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感悟。”

    苏远山站起身,呵呵而笑,感慨道,“贤侄棋艺当可冠绝宿州,府主长子,三思公子,果然不同凡响。”

    莫三思也站起来,“三思不过是占了旁观者清的便宜,其实真与伯伯较量,胜负也未可知。”

    三个人说着,一起将棋子收好,归位,缓步而行,细语相谈。

    “思儿,此次邀你苏伯伯过来,除了切磋棋艺之外,却还有一件要紧之事。”

    行之门外,莫新忽然道。苏远山和莫三思都看向莫新,莫新微笑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三思,你要知道,这世上,武功强弱便是第一等的大事,你既然经脉有缺,不能习练武功,这条路算是已经绝了。”

    莫新说着,话声渐转严厉,面色也渐渐严肃起来。莫三思虽然算是活了两辈子,也是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只得垂手而立,道。

    “是,父亲。”

    “若你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倒也罢了,只是你是我莫新的长子,却断然不可成为一个无有功业无有成就的废人!”

    莫新冷声道。

    “若你再这样无所事事,只是整日在那画舫、酒楼之中,哼哼,小心我废了你长子之位!”

    这话就有点厉害了。

    莫三思只好一声不吭,站在原处不动。苏远山打了个哈哈。

    “府主这就言重了,其实无法修炼武功,固然可惜,然而这世上之法,本来就无绝对之理,建立一番功业,也不见得非要武功高强。”

    “就像那当朝的皇帝,难道他的武功就是天下无敌吗?”

    莫三思忙小声道,“苏伯伯说得对。”

    几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又到了一个僻静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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